齐都临淄,相国府邸。
门客来报:冯谖并无寸功,得享代舍上等之客,犹不自足。乘车日出夜归,复又作歌。
孟尝君:其歌辞云何?
门客:说甚长铗归兮,无以为家。
孟尝君:未知其家中,尚有何人?
门客:闻说其父早死,只有老母在堂。
孟尝君:我知之矣。可出府资,奉其老母衣食。
自此之后,冯谖便不复作歌。
花落花开,寒冬过去,春季又来。
管家来报:府中钱谷,只够诸客一月之需。
孟尝君乃问左右宾客:诸公有谁能负其辛苦,为我收债于薛邑者?
冯谖出班自荐:下臣愿往。
孟尝君:妙极!某正欲观卿之大才。
于是便命冯谖主事,管家相随至薛,去收债息。
冯谖欣然领命,遂往帐房中核查债券,乘坐高车大马,昂然到至薛邑,坐于公府。因命随从檄令全城,皆于十日内前来合债,缴还利息。
薛民多有借贷于孟尝君者,闻说薛公派人前来征息,不敢延挨,大都如期至府输纳。不过数日,还贷者十之七八,便得息钱十万有余。
数日之后,偿还贷息已毕。尚有数百家贫困窘迫,不能偿贷者,亦来公府,请求宽限。冯谖审其贫富之状,尽得其实情,乃出券合之;度其欠贷者财力,后日可相偿者与为要约,载于券上,善言遣释。却将实在赤贫,不能偿还者留下,不放出府。
无力偿债者见此,以为将被责打逼债,并皆罗拜阶下,哀乞宽期。
冯谖二话不说,便命左右取火,将其债券当众全部投入火中,不一时烧为灰烬。众贫民不解其意,其中有人以为将要被逼为奴,以全家人口偿债,愈加恐惧不已。
思犹未已,忽见冯谖开口,对众人说道:孟尝君所以贷钱于民者,恐尔等无以为生,或误农耕之时,非为利也;然君之食客数千,俸食不足,故不得已而征息,以奉宾客。今有力者更为期约,无力者焚券蠲免。孟尝君施德薛人,可谓厚矣。
贫民百姓闻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闻,愣怔半日,方才明白,皆都叩头膜拜,继而欢呼震天:孟尝君,真吾薛民之父母也!
冯谖焚券遣众,遂还齐都,与管家来报家主,缴息报账。孟尝君早就自从人口中,闻说焚券之事,于是假意询问管家:你随先生前往薛城收债,果已完毕乎?
管家眼望冯谖,嚅嚅而不敢言。冯谖施礼道:不才此去,非但收债,且为君收德!
孟尝君闻言不悦,正言责道:公焚券近半,犹曰收德,不知何谓?
冯谖答道:贤君请息怒,容下臣备细陈之。
孟尝君:田文正欲请教。
冯谖:薛邑负债者多,贫富不一;能还者众,力乏者稀。其乏者虽严责之,亦不能偿,久而息多,则逃亡耳。薛乃君之世封,其民乃君之子孙也,同危共难。今焚无用之券,以明君之轻财爱民,仁义之名,流于无穷,此臣所谓为君收德者。
孟尝君闻其言之成理,暗暗点头。且思既已焚烧债券,再要追究,亦自无可奈何。于是半喜半恼,勉强长揖而谢道:田文受教矣。先生去休!
冯谖见此,知道孟尝君并未息怒,也不再加解释,亦长揖而去。
镜头转换,按下齐都临淄,复叙秦宫咸阳。
孟尝君逃回齐国后,秦相樗里疾当年病故,赵国人楼缓继其相位。
秦昭王后悔失去孟尝君,纵其回国,自思若有此人见用于齐国,终必为秦国之害。乃暗派间谍前往齐国,广布谣言于临淄:天下只知有孟尝君,不知有齐王,田文且代齐政!
又派人出使楚国,对楚顷王说道:向者六国伐秦,孟尝君不服合纵长之约,故意托病延挨,不肯共同出兵;及楚怀王拘押在秦之时,孟尝君复劝寡君勿归怀王,反以大王见质于齐,几乎不得归国。由此寡君得罪于楚,皆孟尝君之故也。
楚顷王为其言所惑,亦使人传布流言于齐国。
如此秦、楚两国交相毁谤之下,立见成效。齐湣王本来便十分忌惮孟尝君,闻此流言愈加怀疑,遂收孟尝君相印,黜归于薛地。
宾客见孟尝君罢相,纷纷辞去,半月散尽。
惟有冯谖不肯离去,并亲为孟尝君御车,还至薛城。离城尚有三十余里,只见薛邑百姓扶老携幼相迎,拜于道傍,争献酒食。
孟尝君见此情景,双眼发红,热泪盈眶,手抚冯谖之背泣道:我到今日方知,此乃先生前番焚烧债券,为田文市德者也!
冯谖笑道:臣意何止于此?请借臣车驾一乘,必令主公益加见重于国君。
孟尝君道:惟先生所命,田文无有不从。
冯谖遂请支领一批金帛,驾车西入咸阳,求见昭襄王,并下说辞:臣闻秦与齐势不两雄,其雄者乃得天下,大王以为然否?
秦王不答反问:先生有何良策,可使秦国雄霸天下?
冯谖道:齐之所以重于天下者,以有孟尝君故也。今齐王收其相印,以功为罪;大王何不乘其怀怨,收为秦用?则用以谋齐,如反掌之易,岂特雄霸天下而已哉?
只因樗里疾已卒,秦王此时欲得贤相,闻言大喜,乃饰良车十乘,黄金百镒,命以丞相之仪,往迎孟尝君于薛邑。
冯谖告辞秦王,离开咸阳,抢在秦使前面,疾驱到至临淄,来见齐王,再下说辞:齐、秦并强,得人者雄,失人者雌。今臣闻秦王阴遣良车十乘,黄金百镒,往迎孟尝君为相;倘孟尝君西入相秦,反而为秦谋齐,则雄在秦,临淄、即墨危矣!
齐湣王知道冯谖是为孟尝君门客,闻此半信半疑,犹豫不定。
便在此时,边关守将来报:秦人使团过境,往薛邑而去。因有通关符牒,臣不敢拦。
齐湣王这才确信,一时手足无措,便问冯谖:孟尝君果若赴秦,这便如何是好?
冯谖:前者孟尝君罢相,是楚国传谣之故,并非大王本意。今秦使旦暮且至薛邑,大王可乘其未至,先恢复孟尝君相位,更广其邑封。孟尝君是为齐之公族后裔,岂有爱秦恶齐之理?必喜而受之。秦使者虽至,岂敢擅迎我之相国出境?
湣王称善,即命冯谖持节,往迎孟尝君回到临淄,复其国相之位,益封千户。
秦国使者至薛,闻孟尝君已复相齐,只得转辕而西,回国向秦王复命。秦王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冯谖利用,至此无可奈何,只好咬牙切齿,暗气暗憋。
孟尝君既复相位,宾客去者复归,齐聚门下。
孟尝君欲待怪罪,冯谖谏道:富贵多士,贫贱寡交,事之常也,君又何怪?
孟尝君闻此,再拜称谢:先生心胸,田文不及!
乃待宾客如初,不计前嫌。天下之士皆道孟尝君胸阔如海,愈加趋之若鹜。
孟尝君复为齐相未久,西部诸国战火又起。
魏昭王与韩釐王合纵伐秦,秦将白起奉命率军御敌,大败于魏韩联军于伊阙,斩首数万余级,河水皆赤;复乘胜夺取韩地二百里,魏河东地四百里。
秦昭王由此傲视天下,便使人出使临淄,言于齐湣王道:今天下相王,寡人欲称西帝,以主西方;尊齐为东帝,以主东方,平分天下,王以为何如?
齐湣王闻此,意为所动,于是议于孟尝君,将欲称帝。
孟尝君奏道:秦以强横见恶于诸侯,大王切勿效之。如若不然,必成众矢之的。
齐王信以为然,遂婉拒秦使之请。不过旬月,秦王复又遣使至齐,相约共伐赵国,获胜之后,共分赵国之地。齐王闻此,又复心动,未及与相国孟尝君商量。
便在此时,苏代自燕国复至临淄,以通两国盟好。
齐湣王知道苏代乃是鬼谷门徒,极有智计谋略,遂向其请教与秦国并为二帝之事。
苏代答道:秦独致帝于齐,所以尊齐也。却之,则拂其意;受之,则取恶于诸侯。愿王受而勿称,使秦称之。若西方诸侯皆肯奉秦王为帝,大王乃随后称帝,以王东方未晚。
齐湣王:闻卿之论,似又高出田文,寡人敬受教。然秦又约我伐赵,其事何如?
苏代:兵出无名,事故不成。赵乃强国,无罪而伐之,势必两败俱伤,又诸侯不服。若得其地,则为秦利,齐无与焉。若依臣计,今宋方无道,天下号为桀宋,大王与其伐赵,不如伐宋。得其地可守,得其民可臣,而又有诛暴之名,此汤武之举也。
湣王大悦,乃厚待秦使,受帝号而不称;复以委婉托辞,绝秦伐赵之请。
秦昭襄王称帝二月,闻说齐国仍旧称王,遂自去帝号。
齐湣王遂依苏代之计,欲伐宋国;先派出使者,往宋国查探国情虚实。
镜头闪回。由此便叙宋国之事。
当时宋康王在位,乃是宋辟公之子,戴剔成之弟。
其母当初梦到徐偃王托生而孕,因生子名偃。
子偃生有异相,面阔一尺三寸,目如巨星,力能屈伸铁钩。
周显王四十一年,子偃驱逐其兄戴剔成,自立为宋国之君。即位之后,因欲复兴先祖宋襄公旧日霸业,乃在国内多检壮丁,得劲兵十万,然后四处征伐。
于是东伐齐国,夺取五城;南败楚国,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其二城。
更又除灭滕国,据有其地。滕国曾被越王朱勾所灭,不久复国,今终亡于宋,共传三十四世,国祚八百二十八年。
宋子偃既灭滕国,因遣使通好于秦,自此号称强国。因自谓堪与齐、楚、韩、赵、魏并肩雄峙,故而始称宋王,以为英雄无比。
此后每次临朝,宋康王辄令群臣称贺,齐呼万岁,堂下及门外侍卫应之,声闻数里。
其后宋王愈加自大成狂,竟效商帝武乙,以革囊盛以牛血,令人悬于高竿,自己在下挽弓射之,血雨从空而降,名曰“射天得胜”,借以恐吓列国来聘使节。
又为长夜之饮,以酒强灌群臣,皆潦倒大醉,不能成礼;而自饮白水代酒,以欺众人。每至此时,左右皆都称颂:君王酒量如海,可饮千石不醉。
又多取妇人为淫,夜御数十女,以此自炫于国人。
忽一日,宋康王游猎封父之墟,于林中遇见采桑少妇,美艳绝伦,不可方物。康王令近侍访而问之,得知采桑妇乃是舍人韩凭之妻息氏。
康王由此失魂落魄,不顾君臣大防,使人赍持聘礼到至韩家,传达欲纳息氏为妾之意。
息氏不众,作诗一首,请来使持归,回报宋王。其诗只有四句,其辞是为: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宋王见诗,喜其文采,愈发不肯罢休,使人往其家夺之,车载入宫。
韩凭无力阻挡,见妻子息氏被迫升车而去,遂还至厅内,悬梁自杀。
宋王召息氏共登青陵台,胁其就范,百般哄诱。息氏愈加不众,复又作诗。其辞曰:
鸟有雌雄,不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待宋康王正在观诗之时,息氏以袖掩面,纵身跳下高台。如花美眷,顿时成为肉饼。
宋王又气又恼,下令收尸。内侍搜简息氏身畔,于裙带间得书一幅,见是一封遗嘱:
臣妾死后,乞赐遗骨与韩凭合葬,黄泉感德!
宋王览书大怒:你既不如我意,寡人岂能如你二人之意耶!
故命将韩凭与息氏分为二冢,隔绝埋之,使其夫妇东西相望,而不能相亲。
时陋不久,忽一夜之间,各有文梓木生于二冢之傍,长至三丈。其枝在空中自相附结连理,有鸳鸯一对飞集于枝上,交颈悲鸣。里人见而哀之,遂名其树曰“相思树。”
国内群臣见宋王暴虐,多有进谏。宋王非但不听,后来听得心烦,遂置弓矢于座侧,凡见有人前来进谏,便即引弓射之。尝一日之间,射杀景成、戴乌、公子勃三人,血流满阶而死。自此举朝文武莫敢开口,皆都缄默。诸侯闻之,号曰桀宋。
闪回结束。便在此时,苏代向齐湣王进言伐宋。齐王遗使往宋,探访实情还报,于是伐宋意决。遂遣使于楚、魏二国,约共攻宋,事成之后三分其地。
此事被秦国细作侦知,飞马还报咸阳。
秦昭王闻而大怒,对群臣说道:宋国向与秦国结欢,而齐国伐之,是欺寡人也。
当即便欲兴兵,援宋伐齐。
苏代当时尚在临淄,闻说此事,便向齐王请命,自愿前往说秦。
齐王从之,遂赐以金币重礼,以苏代为使,西入咸阳,来见秦王。
苏代:齐国今欲伐宋,臣为大王贺之。
秦王:宋为秦盟,齐王伐宋,是欺寡人,卿贺者何来?
苏代:齐王伐宋,是以宋王暴虐为由。然而齐王强暴,无异于宋,今约楚、魏联手,其势必欺楚魏。楚魏受其欺凌,必向西事秦,是秦损一宋以饵齐,而坐收楚、魏二国,王何不利?且桀宋干犯天下众怒,无人不知;秦若救之,众怒必移于秦,又何利焉?
秦王闻罢,转思有理,因此便不救宋,坐观成败。
苏代还报,齐王大喜,于是放心大胆出兵,先至宋郊。其后未久,楚、魏之兵来会。
魏将芒卯献计:宋王淫虐,人心离怨。我三国皆有丧师失地之耻,宜传檄文所失诸邑,公布桀宋罪恶,以招故地之民,必有反戈向宋,为我王师内应者。
齐、楚二国主将皆都赞同此议,遂命行军令史撰檄,历数桀宋十大罪状。其檄文辞曰:
桀宋不仁,获罪于天,兼暴虐下民,侵凌诸侯。列其十大罪状,众宜知悉。其一逐兄篡位,得国不正;其二灭滕兼地,恃强凌弱;其三好攻乐战,侵犯大国;其四革囊射天,得罪上帝;其五长夜酣饮,不恤国政;其六夺人妻女,淫荡无耻;其七射杀谏臣,忠良结舌;其八僭拟王号,妄自尊大;其九独媚强秦,结怨邻国;其十慢神虐民,全无君道。
檄文到处,人心耸惧,三国所失之地,其民皆逐宋国官吏,登城自守,以待本国兵至。于是三国之师所向皆捷,直逼睢阳城下。宋王偃大怒,丝毫不惧,亲领三军,出城十里迎敌。
双方交锋,齐师佯败诱敌,却教楚、魏二军兵分左右,抄出宋营之后,袭攻睢阳城。
宋王半夜弃城而遁,走至温邑,终被追及斩首。齐、楚、魏遂灭宋国,三分其地。
镜头闪回,补叙宋国始终。宋国乃为周初被封公爵之国,国君子姓宋氏。处于房、心二宿分野,皆膏腴之地。经济发达,国人善于经商,继承与发展殷商文化,功不可没。
睢水北岸宋都商丘,济水北岸陶丘,获水、泗水交汇彭城,都是商业都会,极为繁荣。宋国又是华夏圣贤文化源头,儒、墨、道及名家四大思想皆发源于此,孔子、墨子、庄子、惠子四位圣人皆出自宋国,商丘由此被誉为“中国圣人文化圈”。
当西周之初,周公旦辅佐周成王平定三监之乱,为兴灭继绝,封商纣王兄长微子启于商朝旧都商丘,建立宋国,并特准其用天子礼乐奉商宗祀,与周为客。故此宋国地位特殊,被周天子尊为“三恪”之一。
宋襄公曾代齐作为诸侯盟主,泓水之战后国力受创。宋景公时期灭曹,国力渐盛。至宋康王欲兴王政霸业,便被齐、楚、韩联合灭国。共传三十四君,享国八百二十八年。
闪回结束。齐、楚、魏三家既分宋国之地,齐湣王复又后悔,因而再聚众将。
齐湣王:伐宋之役,齐国出力最多,楚、魏安得受地,坐享其成!
齐众将:愿闻王命?
齐湣王:不如乘此得胜之师,趁两国不备,袭夺其地,皆归我齐国所有。
众将:喏!
齐湣王大喜,遂亲引大军,先尾随楚师之后,采取偷袭,大败楚师于重丘;乘胜逐北,尽取淮北之地。又回师西侵三晋之地,屡败魏军。
楚、魏两家痛恨齐湣王负约,果然皆都遣使附秦。秦昭王坐享其成,不由大喜,以为皆是苏代献策之功。遂遣使赴燕,重赏苏代。
齐湣王虽然兼有宋国之地,却不知已经失信于天下诸侯,大祸将至。反而益加骄恣,便如宋康王一般,自以为天下无敌,使人往合卫、鲁、邹三侯,命其称臣入朝。
三国不敢不从,只得入齐,请为附庸。齐湣王于是更有兼并二周,迁鼎临淄之意。
孟尝君见此,入朝谏道:宋王偃因骄而亡,愿大王以其为戒。周虽微弱,号为共主。七国攻战百年,皆不敢及周,畏其名也。大王前去帝号,天下以此誉齐,故有伐宋灭国之胜。今王忽萌代周之志,恐非齐国之福也。
湣王此时利令智昏,自以为孟尝君可有可无,于是怫然不悦道:汤放桀,武王伐纣,桀、纣非其主乎?寡人何不如汤、武?只可惜子非伊尹、太公耳!
于是更趁此机,复收孟尝君相印,将其赶出朝堂。
孟尝君无奈,与门下宾客逃走大梁,往依魏信陵君公子无忌以居。魏无忌乃是魏昭王少子,谦恭好士,早闻孟尝君大名,今见其率众来投,不由大喜,热情相待,分地使居。
镜头转换,按下东齐称霸,复说北燕复仇。
周赧王二十二年。赵将乐毅闻说燕王筑台招贤,自赵至燕,求官入仕。
乐毅子姓乐氏,字永霸,中山灵寿人氏,魏将乐羊子后裔。少年聪颖,喜好兵法,师从于叔父乐池,尽得鬼谷门兵法之妙,并有创新。
因被赵人举荐,参加赵武灵王骑兵团,任为列将。至沙丘事变,武灵王饿死行宫,乐毅时在原阳大营,以为赵惠文王狠毒不孝,于是挂印弃军而去,投奔魏国。
魏昭王闻说是乐羊子之后,当即收留,亦命为列将,并不重用。
乐毅见魏王胸无大志,不重贤才,复又后悔择主不慎,以至于此。后闻燕昭王千金市骨,招贤纳士,遂萌奔燕之念。
时有凑巧,忽这一日,魏昭王欲选聘燕之使,因闻乐毅与燕国上卿苏代乃是通家之好,皆都出于鬼谷门下,遂命其出使。乐毅至燕,昭王果然看在苏代面上,待以上宾之礼。
乐毅以为燕王知己,遂敬献礼物已毕,以言挑之,表示愿为燕臣。
燕昭王知其乃是名将乐羊之后,且是鬼谷门再传弟子,必有奇能;兼之自己正在千里市骨,招贤纳士,闻言如何不喜?于是欣然接纳,拜为亚卿,命与邹衍共同主持改革变法。
邹衍者,齐国桑丘(今山东济南章丘郝庄村)人氏。阴阳家代表人物,五行学说创始人,稷下学宫著名学者。邹衍初到燕国,游说纵横之士皆都敬畏,远迎至郊,如众星拥彗。燕昭王闻而大喜,亲为扫洒庭除,惟恐尘埃落至其身。又拥彗先驱,请自列弟子之座受业。
时值齐湣王灭宋,又连胜楚、魏,扩土千里,正是火里烹油,如日中天。但因其自大骄横,驱逐孟尝君至魏,故此百姓不忍,众卿离心。
消息报至燕国,燕昭王以为报仇机会已至,遂向乐毅问计。
乐毅答道:齐自桓公以来,又经威、宣二世,仍有霸主基业,土广民众,不可轻敌。依臣之计,今天下皆恶齐君,王必攻伐,臣请为王联合赵、楚、魏三国,一起攻之。
燕昭王:皆依将军所奏,寡人委卿以全任,但为寡人谋之。
于是授以重金,便派乐毅为使,使其游说诸侯,以谋伐齐。
乐毅奉命而出,先往邯郸,与旧主赵惠文王结盟立约;同时请派他人,联合楚、魏。
燕使到魏,当时孟尝君正被魏昭王拜为国相,闻说伐齐,勾起旧恨,自然一说便肯。
乐毅说服赵惠文王与燕国结盟,又请赵王遣使至秦,诱劝秦国相助。
诸侯皆谓齐湣王骄横暴虐,对各国不利,是为天下祸害,于是皆从燕国伐齐。
乐毅以此还报,燕昭王大喜,于是动员全国兵力,拜乐毅为上将军。
赵惠文王亦将相国大印授给乐毅,命其统率赵国兵马。
乐毅遂为联军总帅,统一指挥赵、楚、韩、魏、燕五国之军伐齐,秦王亦派军随征。
齐湣王闻报燕军来伐,尚不知诸侯皆从,毫不为意,亲率齐军迎于济水之西(今山东高唐、聊城一带);以触子为将,达子副之。
齐湣王因骄傲自恃,及至发现联军势众,这才着慌,急渡济水,西进拒敌。
两军相遇,乐毅亲率五国联军,立即发起猛攻。齐军由于连年征战,士气低落。齐湣王见此,为迫使将士死战,便以挖祖坟、行杀戮相胁,更使将士离心,斗志消沉。
于是甫遇联军进攻,齐军便即一触即溃;再经三战,主力尽灭,遭到惨败。触子弃军逃亡,不知下落,副将达子收拾残兵,退保都城临淄。
诸侯联军获胜,秦、韩两军撤走。乐毅派魏军南攻宋地,赵军北取河间,自率燕军攻向临淄,继续聚歼齐国残部。楚顷襄王闻之,便以救助为名,派大将淖齿率兵入齐。
乐毅分遣诸侯军队,亲率燕军直捣临淄,兵不留行。
谋士剧辛谏道:燕军势孤,不能独立灭齐,将军不可长驱直入齐境。一旦后援不继,则我军不返矣。
乐毅不以为然,答道:济西一战,齐军精锐尽失。又国内纷乱,燕弱齐强形势已逆。不就此乘胜追击,复其当年伐燕之仇,更待何时?
于是不听剧辛,率军追击。
所谓兵败如同山倒,齐国果然大乱失度,不能组织有效抵抗。
齐湣王再弃临淄,败逃莒邑据守。此时楚将淖齿带兵来援,齐王大喜,遂任淖齿为国相,命其率兵抵抗燕军。
齐湣王万万不曾料到,淖齿却并非真心前来相助,而是来报夺地之恨。于是忽然纵兵叛乱,诛杀齐湣王于莒城,据而有之,并复夺淮北土地归楚。
当此之时,齐王虽弃都城,临淄尚未失陷;齐国各城亦都据城坚守,不肯投降。
乐毅兵少,又孤军深入,于是不顾其余诸邑,只集中兵力,攻击齐都临淄。旬月之后,终克临淄,尽搜库中珍宝财物,以及宗庙祭祀之器,全部装载,运到燕国。
燕昭王闻报大喜,亲自赶到济水岸边,慰劳诸将,以酒肉犒劳三军。更封乐毅以昌国之地,号为昌国君。封赏已毕,遂载战利品归国,而命乐毅继续带兵,进攻齐国各城。
乐毅于是留在齐国,布施德政、申明军纪,严禁掳掠,废除残暴法令,以及齐湣王时所设各种苛捐杂税。然后分兵五路,以图彻底消灭齐军,占领齐国全境。
此后仅在半年之内,燕军就攻取齐国七十余城,都划为郡县,归属燕国。
乐毅复于各地巡行作战五年,横扫齐国全境,只有莒邑与即墨两城,一在楚将淖齿手中,一被齐将田单拒守,未被收服。众将见此,欲请集中兵力,强攻二城。
乐毅说道:齐乃大国,不可操之过急。虽破其城,而不能服其民心,则必占而不固。
于是命对莒城、即墨围而不攻,转而精心治理已被攻占诸地。乃对七十余城实行减免赋税,废黜苛政,尊重民俗,保护齐国固有文化,优待名流士绅等系列政策,借以收服齐人之心,欲图瓦解齐人反抗意志。
镜头闪回,叙说其余五国之事。
便在乐毅率军伐齐之际,周赧王二十三年。
秦将白起升为大良造,领兵攻陷魏国,占据大小城池六十一个。魏冉称病免相,白起攻魏取垣,复又归还。又攻韩拨宛,设县属秦。
楚顷襄王被迫迎娶秦女,与秦结为姻亲之国。
白起率军复攻韩、魏,以奇兵袭破魏军,杀魏将犀武。
楚国修建方城,于此年全部竣工,形成半弧形边塞,以捍卫南阳盆地。楚方城对于北方六国长城建筑,起到示范作用,影响深远。
同年,赵惠文王于南行唐筑城。赵王唯才是举,用人不分贵贱,鬼谷门人廉颇年逾不惑,至此终有大展身手机会,通过率军征战,积功升至大将军。
次年,魏冉复为秦国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秦王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周赧王二十六年,燕攻齐守,激战正酣之际。
秦国对三晋继续实施分别击破战略,放弃韩、赵,集中全力打击魏国。大良造白起亲率十万大军,以客卿司马错为副,对魏国展开大规模轮番进攻。
白起军至轵城(今河南济源),陷大小六十一城。复大败魏国名将芒卯,深入北宅,围魏都大梁,迫使魏国割地求和。
魏昭王不堪白起屡次威迫,因而亲自前往邯郸,朝见赵惠文王,商议联手抗秦。因献葛孽、阴成两地给赵惠文王,以为养邑;又献河阳、姑密,给奉阳君李兑之子为封地。
幸而魏文侯为子孙留下家底甚厚,如此再三被占,再四割献,竟未因此而濒于灭亡。
周赧王二十七年,秦王令司马错为将,率军出蜀攻楚,拔取龙山。
秦国同时东出伐赵,攻占桂阳城,改称梗阳。
赵惠文王于此年迎娶齐湣王之女,立为夫人,次年生子赵丹。
次年,儒家学派亚圣孟轲病逝,寿止八十四岁高龄。
画外音:孟子一生经历颇似孔子,屡仕不顺,只得转向教育。中年以后怀揣政治抱负,带领门人弟子周游列国,宣其政治学说。但因其言辞犀利,批评国君无所顾忌,以至王顾左右而言他,政治主张不被接受。晚年回到故乡,专心从事教育著述,并视“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以为人生至乐。后与弟子万章等人整理经典,写成《孟子》一书传世。
周赧王二十九年,亦即公元前286年,庄子逝世,亦寿止于八十四岁。
画外音:庄子名周,字子沐,后世称为南华真人。是道家老子哲学思想继承发展者,先秦庄子学派创始人。后世将其与老子并称为“老庄”,其学说又谓“老庄哲学”。
是年荀子二十七岁,游学于齐国稷下学宫,并为学长。
画外音:荀子,名况字卿,赵国人氏,晋大夫荀息之后。曾三次担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两度出任楚国兰陵令。晚年蛰居兰陵,著书立说,收徒授业,终老于斯,被称为儒家“后圣”,又兼为法家先祖导师,是为先秦时代百家争鸣之集大成者。所收二徒韩非、李斯,皆为法家代表。荀子又是问答赋体创始者,同屈原同被称为“辞赋之祖”。
荀子游学至齐同年,楚顷襄王遣将军庄蹻,率军溯长江而上,夺取巴郡及黔中以西。
庄蹻又作庄豪、庄峤、企足,楚庄王苗裔。率军一直打到滇池,见本地肥沃富饶,遂以兵威平定,使其归属楚国。占据滇池之后,再次率军出击,一举平定洱海周围昆明部落,而后继续东征,直到今之曲靖一带。
画外音:由是滇地方圆数千里,皆纳入庄蹻麾下。十年之后,秦国攻取楚国巫郡、黔中,庄蹻归国道路断绝,只得留在滇池,因而称王,建立滇国,定都昆明。庄蹻以至后世子孙,改服易俗,世代统治滇人。庄蹻乃是有史以来,华夏族首个开发云南边疆者。
至于此时,秦国已侵吞三晋土地之半,韩、魏大大削弱,魏国亦再无往日雄风。
魏有隐士侯赢,年七十余岁,犹称侯生,为大梁夷门监者。
信陵君魏无忌闻其雅洁,且好奇计,驾车往拜,以黄金二十镒为贽,侯生谢而不受。
无忌愈加尊礼,置酒大会宾客,虚左首席;复亲往夷门,迎侯生赴会。
侯生登车,略不谦逊,无忌执辔在傍,意甚恭敬。
侯生道:臣有客朱亥,在市屠中,欲往拜访之。未知公子,可否屈枉车驾一行?
无忌闻言,不顾府中高朋满座,皆在引颈以待,即命引车枉道入市,及于屠门。
侯生下车,进入蓬门蔽户,大声呼唤:朱子,故人来访,还不出来迎接!
朱亥闻声而出,哈哈大笑,将侯生迎入厅内。因见实在无处待客,便在门首叙礼,请于肉案之后落坐。复向门外斜视一眼,见巷口怒马高轩,公子执辔,也不理会。
信陵君偷眼往内观瞧,见那朱亥乃是一个庞然大汉,相貌凶恶,气势非凡,不由暗暗称奇。部下从人见此,各显愤然不平之色。
侯生与朱亥对坐肉案,故意絮语多时,不肯动身离去。倒是朱亥心中不忍,时时睨视门外,却见信陵君颜色愈和,略无倦怠,更无厌烦之意。于是暗暗点头,也自称奇不已。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过,日影西而东,渐渐短斜。又是半个时辰,日影复又渐渐拉长。信陵君从骑数十皆都厌恶,多有出口窃骂者,忽高忽低,连侯生在院内亦听闻之。
又磨蹭许久,侯生终于伸个懒腰,起身与朱亥作别。朱亥送至门首即还,也不与信陵君相见。侯生嘻嘻哈哈,复登车驾,直入上坐如故。
公子无忌驱车还府,堂上众客均已疲倦,散坐各处,或倚或躺。待闻车马入府,观其刻漏,皆都失惊。因知公子乃是午牌出门,至此回府,竟然已是申末时分。
诸贵客见公子亲往迎客,虚左以待,又等这半日,正不知来客何等尊贵。及至上堂,却见来者竟是个闾间老叟,衣冠敝陋,朽败不堪,不由皆都骇然。
信陵君魏无忌引见侯生,遍告宾客:各位先生,此乃当世高士侯生,请来见礼。
众宾:未知前辈高士,以何为业?
侯生:身居卑职,夷门监者!
说罢将手一拱,径至左班席落坐,叫嚷道:与老朱闲谈这半日,却早已饿馁哉!
信陵君闻此,即命传餐上菜,与诸客布酒。诸客意殊不以为然,又见侯生毫不谦让,竟至首席就座,复加讪笑不已。魏无忌视而不见,乃捧卮上前,向侯生为寿。
侯生接卮在手,朗声说道:臣乃夷门抱关守吏,公子枉驾下辱,久立市中,毫无怠色;又尊臣于诸贵之上,于臣似为过分。然所以为此,欲成公子下士之名耳。
信陵君逊谢,座中诸客却都闻而窃笑。当晚席散,众客或醉或醒,纷纷告辞而去。信陵君送至门首而回,见侯生仍稳坐席首,丝毫未动。信陵君稍显讶异,因笑问道:我座中诸宾,皆不能入先生之法眼乎?
侯生闻此,长身而起,哈哈大笑:我荐一人,胜于在座诸公十倍!(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