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龙生此刻却显出了不耐烦——这个号称李经理的人，自打走进太湖厅，除了放下两小坛酒，再无别的表示和许诺：难道我堂堂一侦缉队长还在乎你那两小坛酒吗！

　　心里不痛快，嘴头子上立刻做出了流露，当对面的李彦再次端起酒盅向他敬酒时，孟龙生一晃自己的大脑袋，大刺刺地问道：“李经理还有什么要紧话交代吗？没有就请吧——别耽搁了老子和弟兄们喝花酒！”

　　军统中尉一惊，顿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只顾思考应对肖俊平意外在场的策略了，却忘了走进这房间应该做的表面文章。惶急之下，越发不知道该朝着汉奸侦缉队长说些什么好，面对对方无礼之极的逐客令，李彦只得尴尬地站起身拱手作了一揖：“那……那在下就告辞了，改天我做东，请孟队长和肖掌柜到宝元酒楼一聚！”

　　最后这句话，多少让孟龙生动了动心思，但终究是“改天”的邀请，眼前没有什么实惠可捞，于是他表情寡淡地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肖俊平至此仍然摸不着头脑，这时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李彦拱手还礼，嘴里回应着客套的话，眼睛却死死盯住对方的双眸，试图从中读出什么暗示。

　　但是他一无所获。

　　“肖掌柜，你跟这个姓李的很熟吗？——还是个做大买卖的经理呢，没看出大到哪去！”

　　目送着军统中尉消失在门外，孟龙生马上用颇为刻薄的语气挑剔起来。

　　八路军敌工队长心知肚明：此乃胃口贪婪的孟大脑袋，不满意富华贸易公司李经理孝敬的礼物了——与成瑞祥绸缎庄动辄大洋红封的进贡相比，桌子上的两小坛汾酒，如今确实很难入孟大队长的法眼。

　　但愿自己大把花出的银元，都能够收到足够的回报！

　　这边的太湖厅继续觥筹交错、莺歌燕叫，军统中尉李彦走回去的黄山厅里，则已经冷场了多时。

　　中央军特务连长尽管已是第二次踏足倚红楼，但对喝花酒这套业务仍是极不适应。自李彦去寻孟大脑袋后，赵木头一人便坐在酒桌旁发呆；陪侍他和李彦的那两名妓女，也试着几度端酒夹筷地挑逗，但望着他冷漠麻木的表情，最终都讨个没趣，于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上一声不吭了。

　　走回来的李彦看到这幅场景，未免感到有些好笑，只是眼下他实在笑不出来——投毒已然不可能，接下来唯有在外面突击开火了，可肖俊平夹在中间，仍然是太碍手碍脚！

　　必须想个办法，通知八路军敌工队长躲避三舍。

　　“尿急不？陪我去趟茅厕。”

　　李彦坐下来没一会儿，就对赵木头如是说了一句。两个人即刻起身，没有要房里的妓女陪同，并肩走出了房间。

　　从太湖厅的门前经过后，军统中尉轻声地将情况讲了一遍。

　　特务连长也大感意外——八路军徐旅支队的敌工队长，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孟大脑袋搅在了一起！

　　“过一会，你把他从太湖厅里叫出来，到咱们的房里喝酒，然后我趁机通知沈班长投毒，怎么样？”情急之下，赵木头心生一计。

　　“不行，那样做太明显了，”李彦思索了片刻便做出了否决：“如果投毒成功，唯独肖队长一个人躲出来没事，他就会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日本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说话之间，两人已下楼来到了大院的墙角的茅房前，李彦望着那辆停在院门后、插着太阳旗的军用三轮摩托车，咬咬牙拿定了主意：“你这就去通知沈班长，告诉他投毒找不到机会了，做好在路上强行袭击的准备！”

　　接下来，二楼的花酒又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特务连长装作实在不能适应席间打情骂俏的做派，多次从屋子里躲出去，到二楼露天的回廊上闲逛，实则在监视相隔两个房间的太湖厅的动静。

　　留在房内做掩饰的军统中尉顺势假戏真做，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粉头，一面讥笑赵木头是个不开窍的雏儿，一面放开心情寻欢作乐。只是，他更多在灌妓女们的酒，自己喝得极少——他得保持足够清醒的意识，以备战接下来的武力袭杀。

　　终于，赵木头摆出忍无可忍的架势，走进来催促李彦走人。这是两人刚才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太湖厅那边已喊人结账、散局在即。

　　军统中尉大派钞票，答兑得老鸨和妓女皆大欢喜，一叠声地要李经理日后常来快活，还不忘开导打趣他身边的小老弟：早些学会风流、不负少年时光，云云。

　　赵木头肚里暗暗好笑，逃也似地先出了房间。

　　“杨妈，我不大好再进孟队长的房间打扰，麻烦你将肖掌柜请出来，就说我临走前、想跟他打个招呼。”

　　李彦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讲给了妓院老鸨——这本属于交际场上的常情，后者欣然应允。

　　很快，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肖俊平出现在了太湖厅的门口，军统中尉先是装模作样地朗声告辞，随即在对方耳边隐蔽地说了一句：上摩托车前，你假装去茅房解大手，越晚出来越好，切记。

　　说罢，也不容肖俊平质疑，拱手告别，扬长而去。

　　敌工队长足足在原地愣了数秒钟，心头不由得开始怦怦乱跳——他自然从对方的这番话中觉察到了危险：这个李中尉要干什么？难道是要对此刻仍滞留在房内的那位孟队长下手！如果是，这也就解释了此人何以在今晚出现在倚红楼、并主动进入孟龙生房间的疑点。

　　军统极有可能是来踩盘子了！接下来，说不定就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的突袭——就像前些日子双方联手突击日本人的古贺诊所那样。

　　上摩托车前？摩托车是停在大院门内一侧的，李中尉显然知道这一点。这意味着，他们动手的地点就在摩托车附近。

　　可是，军统山西站何以放弃承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除掉孟龙生呢？！

　　自己该怎么办？是遵循李中尉的暗示及时避险、还是不管不顾地裹挟在孟龙生一行当中，间接阻止对方下手？毕竟，自己已经委托汉奸侦缉队长向日本人打探神秘日军便衣队的消息了，孟龙生倘若一死，不仅贿赂他的大洋打了水漂，这个重要的消息也就断了来源。

　　必须紧急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