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哈腰的王翦送走张大雷后,双手叉腰看着五十多新兵。
他们大部分面黄肌瘦,不乏身材矫健之流,却是寥寥无几。
“小石头,你升职啦,少尉排长。”
我瞠目结舌,这就升了?
他看着我的表情,“怎么不愿意?”
我的排成为全连唯一的整编排,一大半是新兵,我们不的不耐心的从使用步枪开始讲解,他们是一群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苦力。
仗打到这个份上,大半河山已经陷入敌手,我们苟延残喘的紧守可怜的防线,前有南京沦陷,三十万英魂指路,全中国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袖手旁观。
我不问他们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狗蛋驴蛋羊粪蛋,总之他们是炮灰,能在激烈的战斗中活下来,才有资格让我们知道名字。
我们不愿意为不认识的人,甚至叫不上名字的人伤怀,可每次看到他们的尸体我们都失魂落魄,我们悔恨,因为我们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然后我们依然不会问。我们习惯这样。
武洪江成为我其中的一个班长,他不愿意,我说了四个字“这是命令”。
我头一次使用这四个字,感觉真好,我窃喜。
“石头,口水掉一地,快捡起来。”老抠郝思维嚷道。
我赶忙擦嘴,他狂笑。“笑个屁,我是你排长。”
“是。”他一本正经的立正敬礼。然后再哈哈大笑。
他们显然没把我当回事,于是我在他们大笑中也不当回事。淞沪会战我们死了无数的连排长,南京我们死了无数的连排长,现在我们死了无数的连排长,军长死了一个,有数,师长死了2个,有名,我们死了只是一个数字,甚至数字都算不上。
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也不要把自己不当回事,我给自己的忠告。
“武洪江,让你教新兵,你干啥呢?”我嚷着坐在那享受新兵捶背的他。
“都学会了。”他回道。
“不会教教他们战术动作啊,鬼子大炮来了知道往哪跑不,新兵来了是给你欺负的吗?滚起来,做你该做的事。”
武洪江推开身后的新兵“来,老子教你们..........”
“怎怎怎....么就就就就...学不会,告告告...诉你你你...多少遍遍遍...了”孙大有在训斥一个新兵。
新兵一脸的便秘状。低着头,像是委屈的孩子。“你告告...”他马上捂住嘴。
孙大有锤了他两下“学...学学我。”
他更加委屈。
候世玉将毛瑟枪拆了卸卸了装,然后用下巴指着枪。那名新兵看着枪,有看着他。
候世玉瞪着眼睛,用手指着枪。
新兵茫然的接过枪,毛手毛脚的安装拆卸。候世玉抱着肩膀在旁看着。错一次他便踢上一脚。
我不在意他们用的什么方法,只要让新兵快速的了解怎么使用枪械,怎么在炮火来临保护自己就可以了。
王翦不断的穿梭,一会跑过来瞧瞧,一会又跑过去看看。他满足现在的状态,他的连几乎满编。
上面的任命很快下来了,他不在是挂着副字的连长,而是真正的连长,而我也不是他口中的任命,而是写在档案里,有证可查的少尉军官。
我认字,我会打仗,我不一定能做好一个军官。
全军有很多诸如我这样的,当兵可以,指挥狗屁不如,好在我们只是一个排长,只要听命行事,基本上没什么大错。
一个上午他们基本上学会了怎么保养枪械,怎么安装步枪,怎么填充弹药,怎么瞄准射击,怎么保护自己。
中午没饭,因为我们一天两顿。一干一稀,用上面说的话,委员中早餐也只是一杯清水一块饼干,更何况我辈呼。
“发枪,发枪。”王翦大声的招呼。
以班为单位,挨个的领枪。
枪没有一支是新的,全部都是死去兄弟们留下的,我们很庆幸,我们是防守一方,如果我们是进攻方,恐怕今天就无枪可发。
7.92mm毛瑟步枪,德国造。精准,射程远,弹道稳定。是世界上现有步枪最好的之一。枪重3.9kg,五发弹仓,标尺2000m,有效射程800m。较日本三八步枪说不上好坏,日军三八步枪,6.5mm尖弹,标尺2400m,有效射程460m。
再好的武器得需要人使,我们拿着最好的武器,却发挥不出它效力的十分之一,说出来不免有些好笑,鬼子460米几乎两发命中,而我们300米射程需要5发甚至更多。
鬼子都嘲笑我们。沙子推出来的军队,他们有蔑视的资格,所以他们打进来了,我们在不断的后撤。
他们欣喜的抚摸着到手的步枪,没有人,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他的魅力。
武洪江踹翻一名新兵。“枪口不要冲着自己人,容易走火。”
“没子弹。”
“没子弹也不行。这是规矩。”
他又给新兵上了一课,没有这条,说不上哪个傻子忘了枪里有子弹给自己兄弟开了瓢。
命只有一条,要知道自己珍惜。
子弹每人一百发,手榴弹每人两枚。
王翦拿着望远镜看着日军的阵地,日军开始集结,他们在酝酿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上午后,终于要再次发动进攻。
我们迅速的趴在前斜面,子弹上膛,手榴弹保险打开等待着日军的来临。
阵地在一瞬间陷入死寂,没有人说话,空气仿佛凝结,浓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稳住,稳住。小鬼子还上不来。”王翦说的倒是轻松,可谁都知道他不轻松。
他从一端不断的拍打新兵的后背“深呼吸,深呼吸。”拍打到另一端,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声尖啸划破长空。接着在阵地前方三十米爆炸。
火红的蘑菇云平地腾起,弹片四散飞溅,尖锐的弹片打的石头啪啪作响,噗噗的插在沙袋上。
“九二步兵炮。隐蔽,隐蔽!”王翦大声的呼喊。
好在昨晚我们挖了大半夜的战壕,我们钻进了掩洞,新兵乱七八糟的跟着钻了进来。
“都他么的张开嘴,要不震也能震死你。”我大声的呼喊。
接着,更多的尖啸声响起。
尖啸几乎刺痛耳膜,我靠在掩洞的壁上,张着大嘴。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
我们随着大地摇晃,没墙壁靠的士兵全部趴在地上。新兵多数捂着耳朵在大声的咆哮。
掩洞顶尘土哗啦哗啦的落下,我们从头到脚,几乎成了土人。
“身子尽量不要死贴着地面,想要震死你大可不必听。”
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他们的身体在跟着地面起伏。如同海浪,前浪还没到,后浪便拍了过来。
“小鬼子,每次都他么这样,大炮轰完步兵冲,他们就不能换点花样。”武洪江吐着嘴里的尘土说道。
“我整死他们。”
“小鬼鬼鬼....鬼子,一一一..一根筋。”
炮声渐稀,外面大声的喊道:“鬼子上来啦,鬼子上来啦。”
掩洞口被一个吓傻的兵堵住了。我踹了他一脚:“起啦,起啦,杀鬼子啦,快快快。”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满脸的泪水早已跟地上的尘土活成泥。
我抓过他的衣领,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像个爷们,给我冲出去。”
他依然呆呆的看着我,泪水再一次流下来。
我示意武洪江。
武洪江一脚迈过他的脑袋,拎着他的脖领子,将他拖拽出来。
“散开,散开。”
我们没有用理会他,更多的是在寻找各自的位置。“都把眼睛睁大点,脑袋压低。小鬼子子弹可是长眼睛的。不想死的快的,听话照做。”
我提着枪尽量压低自己的身体,在壕沟中一边走动一边说教。
其中一名新兵慌忙的拉着抢拴,叭的一声开了一枪,其他的新兵也开始拉枪栓,子弹打的稀里哗啦。
我拿枪托给了身边一个新兵一下,他疼的倒在地上。我怒视着他:“谁让你开枪的!妈的鬼子还在千米开外,你打鸟呢吗?”
新兵身旁的老兵纷纷抽打新兵的脑袋,制止他们再开枪。
从掩洞被拉出来的新兵,依然蜷缩在地上,武洪江踢着他腰部“起来,起来,妈的,熊蛋玩意。孬货。”
踢打半天的武洪江抬头看着我:“没救了。”于是他趴在前斜面瞄准鬼子。
我怒火中烧,走过去,抓住他的头发,他吃痛,跟着我的手抬起头来,我一直将他拉至前斜面。
“来,睁眼睛看看,挣眼睛啊。给我睁着眼睛。”
他一直紧闭双眼,双手不断的抓弄我拎着头发的手。一个劲的呻吟“不要,不要。”
“不要你大爷!”很多新兵都看着我,我近乎疯狂。
“候世玉,给我把他的眼睛扒开。”
候世玉放开手里的枪,跑了过来,啪啪给了他两巴掌。剧烈的痛并没有让他放弃挣扎。
我从身后掰过他的胳膊,将他架起来。候世玉在身前一只手薅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扒他的眼皮。
“看,看清楚。鬼子长什么样?看的清楚吗?啊!”
我放开他,候世玉也放开了他。
“你要但凡是爷们。你就给我拿起枪。”说完我不愿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时间,因为鬼子马上突破至六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