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打退鬼子第多少攻击的我们已经一天都没有吃过一口饭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鬼子仿佛不知道什么叫疲惫,每次攻击都要留下二三十具尸体才肯罢休。
我滚进一个巨大的弹坑,我抓了把焦黑的泥土,放在自己鼻子下用力的嗅着,焦胡的味道有些呛人,我打了一个喷嚏。
坑中一名鬼子大头朝下的埋在泥土中,身子还留在外面。
我顾不上他,我双眼从坑边眺望,我将瑟步放在坑边,随意的晃动两下,让步稳定在地上,木质托顶着我的肩膀。
一个黑影滚了进来,那是我连长。
“小石头,多少了。”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说他也忘了。
看着我依然在琢磨这个弹坑的时候,他说别看了,不知道是什么弹炸的,说不上是两发九二步兵打出来的。
鬼子拉着散兵线不断的交叉前行,他们一边移动一边寻找隐蔽,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一颗凸起的石头,或者一块凸起的土包。
我的连长将他的横在身前,不断的往里着子弹。
“饿不?”
我点头。
“忍会吧。打退这进攻就可以吃饭了。”
“所有人准备,鬼子上来啦。”
五百米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刚好是瑟的射击范围,我的连长果断的下达了开的命令。
我瞄准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看到依然活蹦乱跳的鬼子,我知道子弹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
我在坑里滚了一下,移动了一个身位。还没等我定住身子,原来的位置上溅起了两束尘土。
“小鬼子的法真准。”我由衷的赞叹。
我的连长开了一,也换了一个地方。“小鬼子那都是拿子弹喂出来的。能不准吗?”
“啥时候你也拿子弹喂我。我也能成神手了。”我说。
他撇了我一眼:“你就不怕噎着。”
稀疏的声也只是稍微阻泄下鬼子,并不会带来多少实质的伤害,我们的兄弟如同我一样,将子弹打的漫天飞。
两百米,我们的准度开始上升,不时的会有鬼子被击中倒在地上。相同的,在这个距离上,鬼子更加精确,一名战士刚冒了头就被鬼子6.5毫米子弹找到了入口。
哒哒,哒哒。
我连的两挺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口喷射的火焰如同两条甩出的鞭子,吞噬着他们轨迹线上一切生物。
几个鬼子掷弹筒兵,快速的架起掷弹筒。
咚的一声,掷弹筒口青烟弥漫后,弹在我方的阵地爆炸。一个倒霉的士兵从弹坑中飞了出来。
“兄弟们,杀鬼子啦,跟我冲啊!”我的连长怒吼一声冲了出去。我跟着也冲了出去。
刺刀与刺刀碰撞发出叮当之声,身体与身体发出沉闷之声,更多的是刺刀与身体碰撞的无声。
呐喊,惨叫充斥整个山坡。
我们杀眼不顾桶来的刺刀,在倒下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更多之后,鬼子终于退却了。
我们开始瞄准撤退的鬼子,零星的声带走了三五名鬼子后,鬼子已经撤到射程之外。
我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我听着我们强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我们再一次窃喜我们又活了下来。
我的连长死了,被鬼子接近半米的30式刺刀刺穿,他双眼无神的躺一名鬼子的身上。
乱七八糟的累瘫了一地然后傻了吧唧的听着一簇簇尖锐的尖啸,诸如我们当了七八年的这些老兵很快的爬起来跳进战壕,或者身边最近的弹坑中,而更多的是没有经历过鬼子击的新兵来说,他们相互推搡着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轰,他们不在乱了,因为他们连乱撞的工具都不知道哪去了。
我了下掉落在我头上的物体,黏黏的,的,像是这里空气那么潮的物体,我将它抓在手里,我终于看清了,那是血与土混成的泥巴,我扔掉它,并在裤子上蹭着手指和手指,它只会让我觉得难受,而不是换成他那样,撅着吐的稀里哗啦。
“傻蛋。”
他继续吐着,一边吐一边回头看着我,上的几乎掉在地上,他一个抽涕,又吸了回去,接着再吐。
我管他,跟我有何干,我有些嘲笑的看着他的后背,那个是我曾经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后背。我嘲笑我的过去,我又饿了。
鬼子停止报复击,他们不再任,因为天色渐黑。
我摇晃着满头的尘土,尘土环绕在我围前左右,我被呛的鼓着两腮剧烈咳嗦,在我对面依靠战壕的候世在咳,吐出胆汁的孙大有在咳,看着我们咳也跟着咳的方洪江嘲笑的咳。
我咳的直流,候世咳的满脸绯,孙大有咳的脸色煞白,武洪江干咳后觉得没意思又干咳了两下。
“班...班....班长。”
我抬头看着面色憔悴的孙大有,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甚至我都不想听他说什么。因为他是我班从过去到现在说话最不利索的一个,他有严重口吃。口吃的让你胃疼,你总是在期待中等待,在等待中失落,他总是说不出所以然还要说所以然。
孙大有,我们班的新兵,没当过兵,原是一个随军的苦力,因为战时吃紧,将他强拉上来套上军装就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
“有...有...有吃的...没没没?”
武洪江终于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学着孙大有的口气“大....大大...有,没没...没。”
说着方洪江走到他跟前将胳膊肘放在了他边。“吃吃...吃吧。”
孙大有推了方洪江一把,没推动,反而自己跌坐在地上。
然后用手指着他委屈对我说:“班班..班长,他他他....学学我。”
我瞪了武洪江一眼,武洪江嘿嘿一乐。“没没....没学。”
我指着他。他对着孙大有虚空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孙大有双手抱头做着躲避状。
“孬种。”武洪江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他手伸进自己的里不停的揉搓,没一会搓出一个小泥丸,他将泥丸用力的弹向孙大有,他总是在孙达有怒目瞬间左顾右盼。
孙大有苦着脸看向我,我只好摇头。于是他站起来,躲到一个武洪江打不到的位置。
武洪江山东梁山人,一直以梁山好汉自居,他自称是武松的传人,张闭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也没见哪个行侠仗义之人有他这种做派,专门欺负人为己任,似乎他的快乐永远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并乐此不彼。
我的半拉老乡候世闭目沉思,脸色平静如水,他并不太关心周边的动态,他是个有个的人,是个特令独行的人,他对周边事物漠不关心,或者不屑去关心,谁也不知道在经历过七八年逃亡生涯的他是如何度过的。
他沉默,寡言。
不是因为我是班长而对我另加想看,只是因为我们说着差不多的方言而略显近。仅此而已。
我叫王石,三横一竖王,石头的石。我的父是个农民,有农民的朴实,却也有农民的固执,家里倒是有两亩薄田,靠着微薄的收入供我读书。
我认真,我好学,我成绩优异,我比别人更知道生活不易。
他总是教育我,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出息,我低着头认真的听着,我也确实在做了。
人占了东北,我失去了美好的学习环境,我的天天嚷嚷着游行,我参加了。
可我的老师并不认同。
他说,委员长都说了,千万不要将读书跟打仗当成两回事。
我不懂。
我听说了,九一八那天轰了北大营,火药库火光冲天,烧成了一片废墟,沈阳很多平民住在遭到击,房屋坍塌,民众背井离乡;
人公然在大街上射杀行人;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想我是的,我读过梁先生的少年中说,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智,少年富则富;少年强则强,少年独立则独立;少年自由则自由;少年进步则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雄于地球。
少年的我有智,有富,却唯独不强,我要变强,我要进步,于是我参军。
我的父没少鞭策我,他总说,你看谁们家小谁,谁们家那个谁。如何如何。
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的教育告诉我不能那么做。可我真想告诉他,那不是你儿子,他不可能管你叫爹。
走的时候我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我说“爹啊,你儿子准备去做你的骄傲。”
他摔着东西,摔着看见的能拿起的任何东西,大部分东西都砸在我身上,他气的浑身颤抖指着我大骂:“王八犊子,逆子,打人用你,全中多的是人。全中就不缺人。”
我承受他的疾风骤雨般的嚎叫后,在我母声泪俱下的哭声中离开了我生活十八年的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喊:“可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我怔住,我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我用让他绝望的话语大声的喊:“就当您没这个儿子。”
于是我参军,我要打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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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
炊事班老吴,老李一左一右抬着铁桶走了上来,老李的另一只手上拿着勺子不断的敲击着桶壁。
在我的家乡只有当喂猪时才会敲击盆子,并附带“唠唠唠”的喊叫。
他们没叫,我们也不是猪。
我们依然被他的敲击声吸引,那是我们等待一天的东西。
伸出我的饭盒,老李给我盛了一大碗清汤寡水的稀饭,这已经并不能称之为稀饭,因为它能照亮人的影子。
馒头是实实在在的馒头,雪白,冒着热气。
我里叼了了一个,手上拿着两个。
我回到我班的防线,用整理一个平面,并将清汤寡水放在上面。
我看着我的影子,黑黢黢的如同鬼魅。
他并没有吓我一跳,汤底下的两个白色的米粒倒是吓到我了。端起来仔细的瞧了瞧,确定是米粒不是虫子我才放心的咀嚼馒头。
一丝甘甜充满口腔,此刻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孙大有将一整个馒头成一全部放在里,他几乎张开大,连咀嚼的空间都没有。他憨憨的笑了。我想他也是幸福的。
吃完一个馒头,将右手的两个馒头一手一个,上面清晰的印着我的手印,管他呢。
候世端着碗走到我身边坐下,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不算依偎的并排坐着,算是他觉得唯一近的方式。
我端起清汤寡水,对着连长示意,像是敬朋友喝酒一样,他没有表示,我一口喝干了,并对着他亮着碗底,他没笑。我却想哭。
还算饱腹的肚子,我站了起来。
“干活咯。”
其他的三个人都知道我要干什么,他们也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我走到连长的身边,将插在他身上刺刀拔了出来,顺带的踢了一串着的鬼子,鬼子没有发出不满的叽里呱啦,这样的鬼子是我们都愿意看到的。
连长,是个体面人,以前总是将军装搭理的板板正正,我学着他的样子,帮他将最上端的扣子扣好,并将打卷的衣领按平整,歪了的帽子正过来。
我没有整理遗容的经验,可我依然一丝不苟。
如果我有腮,我会涂满他原本就很润的此时铁青的脸。
“世,搭把手。”
我们一个抬着脑袋,一个抬着,将连长抬了下去。
我蹲在连长的身边,不断的挥舞双手,拍打飞来飞去嗡嗡叫的苍蝇,可怎么拍都拍不净,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战争给了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
候世跟孙大有又抬过一具尸体,他很年轻,来的那会我还问他“怎么这么小。”他呲着八颗牙齿嘿嘿笑“班长,俺十八了,不小了,都打了两年的仗了。”
我想起了我十八。不,我想起了我十六。
那时的我在父母眼里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也把自己当孩子。
十六岁的我还跟着先生满的之乎者也,满腔的精忠报。
时至今日,胡须已经爬满了我的,整张脸写满沧桑。
我皱着眉头想着他的名字,可越想眉头皱的越想不起来,我难过,难过不是他的死,而是忘了他的名字。
“张宏。”候世说道。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他记得,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最为专注,他能记清每一个人的名字。
一具具尸体并排的排成排,共九具。
马二宝,俞大鸿,焦强.....
其中有个尸体胳膊找不到了,孙大有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支断了的胳膊,费劲心思的准备给他安上。
武洪江跑过来一踹在他肩膀上。“你眉底下的两个窟窿是出气的啊,没看到袖子是黄色的。”
孙大有委屈的看着我,“黑黑黑,天天,太,我我...我没看看...清。”
我起身将孙大有拉了起来。“你若死了也不愿意跟鬼子埋一块吧。”
他摇头。
我拍拍他的肩膀。
这些尸体会有苦力抬下去,找个能埋的地方埋了。
我们不愿意动鬼子的尸体,他们给我们带来了远远不止失去战友的伤害,还有平静的生活。
我开始无比念我的连长。
“石头,上啊!”武洪江欺负我新来的以为我不懂,一个劲的催促我冲锋。
我知道那结果是什么。
我的连长骂着武洪江:“你个瓜娃子,就晓得让新兵去送死哦,快点快点,把小鬼子给老子赶出去。”
第一次他护着我,我感激他。我还是冲了出去。
“你是北方人,热河的娃儿。啷个天气不好受,当心着凉。”
第一次有人给我披上。不过我拒绝了。
武洪江踢着下的石头,我跳起来让过飞来的石子,他猛的冲过来,冲着我挥舞拳头,一双大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其实用不找他拦着,武洪江不敢,我眼睛都没眨一下。
“石头,你们班长死球咯,你来当班长撒。”
我抬头看着他,我真不想当。我不能拒绝了。我点着头。
连长冲了上去,迎着冷的刺刀,我想救他,我拼命的向他靠拢,鬼子不让我如愿,杀了一个又跳出一个,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下,他的身体犹如刺刀一样冷。
他照顾每一个人,因为都是他的兵,我觉得是应该的,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没有他做的那么好,我记不好,我连张宏的名字都能忘掉。
我讨厌他的川音,有时快的像机关,突突着不知道说些撒子,可我现在无比念川音,我却再也听不到。
“这还有一个活的。”
一声惊讶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瞪着他。
其他班的兄弟围了上去。
那是一张让人生厌的脸,长长的脸颊犹如鞋拔子一样,浓密的眉中有一颗若隐如现的痦子,苦瓜的脑袋比脸还长,让人不能生忘的是他的眼睛。
那眼睛是我见过最明亮的眼睛,深邃悠远,仿佛能看穿一切,我不喜欢与这样的眼睛对视,我怕被看穿。
他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天空,可惜今天阴天,天空黑蒙蒙,可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眼神仿佛透过苍穹。
其他的兄弟们四散而去,因为他们像我一样讨厌他。
他是我们的副连长兼督战王翦,我们眼看到他毙两个犹豫不前的兄弟。
我也想离开。
当我看到他眼角的眼泪我停住了。
那是我似曾相识的泪水,每当我无比念父母的时候,念家乡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只不过我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
泪水如同珍珠般透明,顺着他的脸颊吧嗒垂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泪珠迅速的躲藏进本就润的泥土里。
我又看到他的眼睛,那眼睛依然深邃,却多了些许的温柔。
他陷入思念之中。
武洪江戳了我一下,用下巴指着王翦,用只能让我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吆喝,新鲜了,死里复生的王八蛋督战哭了。”
幸灾乐祸是他高尚的品格,对于王翦他不敢明目张胆,他怕让人家听着,下次给他穿小鞋。
“差不多得了。谁没有这时候。”我说。
武洪江若有所悟的看着我点着头“哦,知道了。”
我本以为他会离开,可谁知他抱着肩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一条腿在不断的抖动,用东北的话说:嘚瑟。
我无心理会别人的痛苦,我转身要走。
他猛的坐了起来,于是在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又摔倒了。
现在的他晃动着身体,我想他应该还没有恢复过来。
他一直按着太阳穴,紧锁眉头。
“哎呀,不中不中,头晕头晕。那个谁,你过来扶我一把。”
我指着转身跑掉的武洪江,真是没义气的家伙。于是我走上前去扶住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当然不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他是督战,除了连长他谁也不放在眼里,在他的眼里我们都是尸体,现在还在喘着气的尸体。
但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长官,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王石。”
他抬着眼眉,认真仔细的看着我。于是我又一次与他对视,他再次陷入沉寂,揉着太阳穴陷入思考。
好一会他才抬头看看天空,有看看我。“你是小石头。”
我哭笑不得的是他确认的口气。我点点头。
他又指着自己的脸“那我是王翦咯。”
再次确认的口气我松开扶他的手,显然他没有一点准备的摔在战壕里。我真怕把他摔死,一个谋杀上官的罪名肯定跑不了。
他如同小强一样,扶着墙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他指着我的鼻子。我心里一阵发紧,我想道歉,我想说对不起。
“松手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死在鬼子手里,死在你手里我多怨,我比窦娥还怨。我怨那。”他哀嚎,他真坐在地上哀嚎。
此时他眼泪如泉涌的流了出来,我愕然。
你是孙悟空转世吗?怎么说变就变。而且变的如此唐突。
他不管我,我拔腿边走。在我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传来沉重的感觉。
他抱住了我的,我几乎要疯了。
“石头,石头,石头哎,先不要走,不要走。”他像是吵架后抱着爷们哀求的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