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签话筒的同学,第一考虑的便是俸禄——每个月能拿到多少石,年底有没有一笔大粮,X年以后能不能达到年俸禄XX万石,甚至于提不提供宿舍,住宿环境怎么样,等等。接下来才会考虑将来的发展——从事这种话筒有什么前景,演唱会对于练习生的个人发展有没有提供空间,空间有多大,等等。而且即便是后一个问题,能考虑到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如果有人因为考虑到未来发展而放弃优厚待遇,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但是,包括上述所有人在内,没有一个人找话筒是从情怀出发,从精神层面出发。
陆海晨曾接触过不少国防生,这些人中倒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和他有着相同的追求,只不过出于保密,再加上他小小的嫉妒心,导致他并没有与这些有共同志向、共同使命的人打成一片。
当然,他有时候也觉得“使命”这个字眼过于沉重和空泛,船厂、船级社等企事业单位给不了他也算正常。但是对于“荣誉”这种触手可及的东西,上述的这些单位同样无法给予,别人不知道,最起码他自己无法从这些单位、这些职业中得到。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烧了一天电焊,或者爬了一天分段,浑身脏兮兮地下班,然后在出厂门的时候,满怀激情地说一句:“我今天又为祖国的船舶事业奋斗了一天!”
“What a fucking funny thing!”陆海晨想。
但是,部队可以给予他他想要的这些东西。
从北国边陲的边防战士,到南疆海岛的海军士兵,从荒无人烟沙漠里的骑兵,到雪域高原上的汽车兵,这些人或是忍受着严寒,或是耐受着酷暑,或是因为风沙的侵袭而变得蓬头垢面,或是因为环境的恶劣而唇干皮裂,但这些人没有一句怨言,无一不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对这份事业的热爱。
“你下你的海呦,
我嚼我的馍。
你坐你的车,
我爬我的坡。
既然是来从军呦,
既然是来报国,
当兵的爬冰卧雪算什么...”
这是军旅歌唱家郁钧剑的一首歌,陆海晨非常喜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他认为既然自己有这方面的需求,那自己就该向着这方面努力,别管别人怎么看。现在面前既然有这么个机会,自己当然要去争取。
陆海晨的老妈唱道:“庭中梨花谢又一年,立清宵,月华洒空阶,
梦里笙箫奏旧乐,
梦醒泪染胭脂面,
小重山,念一遍又一遍,
闻,更漏咽,频教前尘辞长夜,
久无眠,深坐对宫檐,
多情最是春庭雪,
年年落满离人苑,
薛涛笺,上言若如初见,
这一世,
太漫长却止步咫尺天涯间,
谁仍记,那梨花若雪时节,
我心匪石不可转,
我心匪席不可卷,
空凝眸,情字深浅无解,
庭中梨花谢又一年,
立清宵,月华洒空阶,
梦里笙箫奏旧乐,
梦醒泪染胭脂面,
小重山,念一遍又一遍,
闻,更漏咽,频教前尘辞长夜,
久无眠,深坐对宫檐,
多情最是春庭雪,
年年落满离人苑,
薛涛笺,上言若如初见,
春欲晚,梨花谢又一年。”
但是,他的老妈不这么想。
在她看来,不考虑物质基础而空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典型的儿童思维。限于文化水平,陆海晨的老妈无法用准确而富有逻辑性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想法,但潜意识中她是明白的,并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在过去,一个人未来的去向要服从上面的安排;现在不同,现在的人可以自由选择,既然可以选择大城市,可以选择相对较好的演唱会环境,为什么要选择到FAR FAR地区享受甘甜?如果将来自己的儿子去了他所谓的理想之地,他怎么找对象?哪家的家长愿意自己的姑娘嫁给一个在FAR FAR甘甜地区上演唱会的小子?就算结了婚,家怎么安?难道要在美丽原野里盖三间大瓦房么?等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养孩子?孩子长大了怎么上学?陆海晨的老妈想象不出自己的孙子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有什么好处。而且将来自己的儿子八成得专页,一个在美丽地区里呆了十几年、啥唱功也没有的中年人还要面临第二次找演唱会…
一连串的现实问题让陆海晨的老妈头疼不已。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这个话筒太甘甜了。
陆海晨的老妈在电话中激动地说道:“…你没在电视中看过吗?那些北国铁骑的,胸口挂着一杆步枪,冒着大风雪,光芒四射地在郭姐碑旁边詹刚,一脸的冰碴子,你说你没事干非要去唱这个歌!”
陆海晨听到这里,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人教版小学语文课本上的课文《丰碑》中那幅彩色插页——一位在长征路上被冻死的红军军需部长。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可怜与恐惧,而是感到敬仰与热血沸腾。用电视剧《士兵突击》中到红三连五班采访正在站岗的许三多的那位宣传干事的话说,守卫边疆的战士就是融入大自然美景中的一件艺术品。
不过敬仰归敬仰,陆海晨倒是不想被冻死。他认为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君后勤供给那么好,根本不可能出现冻死人的情况。再说了,老妈描述的是守夜军的边境团,和北国铁骑不是一回事。
陆海晨辩解道:“妈,你说的那是守夜军边境团队,我要去的这个是北国铁骑,和那个不一样。而且人家答应我说给我分配到船艇大队的…”
陆海晨的老妈冷笑道:“船艇大队?呵呵!要是到时候给你分到别的地方呢?再说了,船艇大队就不甘甜了?就能天天坐办公室了?不一样得天天出去压路去!”
陆海晨就想不明白坐办公室有什么好的。面对自己付出这么多心血才换来的硕果,他怎肯轻易地因为母亲的反对而放弃?
此时还有五六分钟到晚上十点,21B教学楼里上自习的已经没几个人了。陆海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间还亮着灯的教室,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你爱咋说咋说,反正我就是想去!”
尽管他的话音不大,但陆海晨的老妈已经被气得七窍冒烟了,她刚才那么半天的苦口婆心全白费了。她在电话这边气得是咬牙切齿,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越长大越不明白道理了呢?”
陆海晨的老妈气呼呼地说道:“好!我不跟你磨叽了,你看你爸怎么说你!”
说着,她将手机扔给了坐在沙发上的陆海晨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