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粉红色的蝴蝶结
那一年,我二十,你娘十八,我把她娶到了家。谁承想,她进门不到才半年,灾祸就连连发生,先是我爹死了,他是在麦收的时候,一脚陷进了坟圹里,无伤无痕,气绝身亡。
紧接着,就是我娘,她死得更蹊跷,说是想我爹了,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了墓地,却不小心被脚下的野草绊了一跤,不偏不倚,正磕在了坟前放贡品的石桌上,同样是无伤无痕,连一滴血都没流,就闭上了眼睛。
接连两条人命没了,村里的长舌妇们有了嚼头,硬说你娘是颗丧门星,进门就克死了双亲。
我虽然觉得晦气,但是不糊涂,搂住哭成泪人的你娘说:“人的生死,那是天定,到了寿限,谁也拉不住,与你无关。”
你娘很感动,不再哭泣,打起精神跟我过起了日子。
可谁曾承想,她又没有生养,肚子一直平平的,不见半点动静。那些长舌妇又说话了,说你娘要么是个丧门星,要么就是个白虎。
我听后,虽然没跟她们一般见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结婚都五年了,硬是不见瓜果落地,叫谁谁也急呀,你说是不是?
老话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又是个三辈单传的独苗子,那种揪心揪肺的滋味儿就别提了,也时不时地怨天怨地。
你娘见我着急,她更急,就说:“咱还是去求求菩萨吧,听邻居嫂子说挺灵验的。”
于是我们就选定了二月二那天,打算去邻村的庙里祈福求子。
一大早,你娘就下炕炒起了糖豆,炒好后,又急急火火出了门,置办香火去了。
等她打外面回来了,一进大门,看到我在吃糖豆,就埋怨起来:“你就是个馋痨,谁让你抢着先吃的?”
我没在意,叽咕一句:“炒了不就是吃的嘛。”
你娘嘴撅得老高,说:“那是带到庙里去供菩萨的,你先动了嘴,没了礼数不说,还会惹恼神仙的。”
我虽然有点心虚,但嘴上还是不服气:“又不是全吃光了,那不是给他们留着嘛。”
你娘就来了脾气,喊道:“你又在胡说八道,心半点都不成,这样去求了菩萨,还有啥用?不但没用,还会遭报应的!”
我当时就觉得她那话有些不中听,结果了,真就让她给说中了。
趁着大早,我们紧脚去了邻村的龙王庙。
说是龙王庙,其实不是,只是大户人家的一座家庙,因为年久失修,连神像的脸面都看不清了,根本不知道上头站着的是哪一路神仙。
那正是人家吃早饭的时候,庙里没人来,屋里空空荡荡的,有点瘆人。
你娘打开包袱,抓出了里面的黄豆粒子,放在了供桌上,再拿出香火,点燃了,有模有样插在了香炉里。
也许是我吃了炒黄豆粒子的原因,就在跪下来磕头时,一不小心,放了一个冲天响屁。
放就放了吧,我还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你娘一下子就来了火气,站起来,朝着我的屁股就踢了两脚。
还不等她的脚离开我的屁股,就听见小庙里啪的一声闷响。
我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时,只见案桌上的小香炉落到了地上,摔成了七八瓣。
这就怪了,也没人动它呀,甚至连只老鼠都没有。
你娘满脸惊惶,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口着念念有词,不住的求饶。
原以为神仙不会跟凡人计较,谁承想,他们的心眼也很小,随即就给了惊天动地的报应。
我们返回的路上,爬上一道矮岭时,突然间,就听到头顶滚过了一声轰隆隆的响声。
你娘呆住了,自言自语道:老天爷来,怎么就打雷了呢?这风平浪静的,招谁惹谁了?
我刚想说啥,突然就起风了,越刮越大,飞沙走石,简直吓死个人了。这还不算,随之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冰豆子似的,麻凉刺骨。
好在持续了不长时间,转眼间就雨过天晴了。当我松开抱紧脑袋的双手,睁开眼睛看上你娘是,却傻眼了,她……她竟然不见了,只剩了脏兮兮的包袱在旁边。
我慌了神,咧开嗓子喊起了你娘的名字,边喊边跑,找遍了周边的沟沟岔岔,田间地头,也没见着她的踪影,一时没了主意,哭着喊着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到了村里,我直接去了村长家,把你娘丢失的过程告诉了他。
村长当机立断:“不好,八成是遇到鬼怪了,赶紧找人去!”
他在村广播上喊了十几遍,要求全村老少齐上阵,火速行动,找人去。
村里的老少爷们倒也不怠慢,几分钟的时候,就集中到了村口,听村长说明情况后,就呼啦啦奔着丢人的地方去了。
男男女女几百号人呢,找了一天一夜,几乎把方圆十几里的地盘儿都踏遍了,却连你娘的一根毫毛都没见着。
一个个只得无功而返,大伙凑到一块儿,个个哭丧着脸,摇头叹息,很明显,那意思是说,甭找了,人肯定已经没了。
我蹲在地上,懊恼地抽着烟,突然就看到了一条狗,那狗看上去很怪异,它昂着头,下巴朝天,尾巴夹在屁沟里,在我身蹭来蹭去的。
村长大声喊:“栓子……栓子,快看那狗眼!”
我被吓了一跳,问他:“狗眼有啥好看的?”
村长说:“你别看我,你只看那狗眼。”
我哭腔说道:“村长呀,谁还顾得上逗趣呀,那不就是一双狗眼嘛,有啥好看的?”
村长竟然骂了起来:“让你看,你就看!狗日的傻逼王八蛋!”
我这才不情愿地看了过去,一对眼,心里便毛躁了起来,那狗眼果然奇异,里面嫣红一片,像是落进了两片桃花瓣一般。
刚想问啥,村长大声喊:“走,盯紧了,跟上它。”
我这才知道,那狗已经钻出了人群,朝着野外跑去了。
一看村长已经追出了老远,我只得紧随其后,心里七七八八琢磨着:这老东西,他追条狗干嘛呀?
等出来村口,那条狗发起疯来,甩开四条腿狂奔起来,尾巴挓挲着,毛茸茸,就像拖着一把大扫帚。
差不多追出了十里地,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跑不动了,干脆停了下来,松松垮垮站在那儿,只顾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人了,早就被落在了后头,他见我停了下来,就张牙舞爪地挥动着胳膊,意思是让我跟上,别停下来。
奇怪的是,前面的那条狗见我停了下来,也收住脚,回过头来,嗷嗷怪叫了两声。
那完全是在挑逗,我气得直骂:草你个姥姥的野狗,看我撵上,不摔你个半死,先剥你的皮,在再抽你的筋!
后面村长又喊开了:“栓子,狗日的,你快追……快追呀……”
我只得咬牙切齿又跑了起来,那狗也跟着撒腿狂奔。又跑了一会儿,便来到了南山沟里。
那狗轻盈地跳过河,站在对岸,伸出长长的舌头望着我,然后拔腿朝着山顶跑去了,四脚如飞,身体轻盈,远远看上去,好似一朵黑云在飘动。
我喘了几口粗气,运足了力气,撒丫子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见那狗停在了一堆怪石旁,半蹲在那儿,两眼直勾勾瞅着我,粉红的眼睛扑闪扑闪直放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