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字的力量
我是甄文学,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把有关自己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很少有人见过借尸还魂,但我见过。不但见过,还亲身感受过,因为直到现在,我仍活在另一个人的皮囊之中。
我是个弃婴,出生的第二天,我便被爹装在一条破裤子的裆里,扎紧了裤管,像拎着一头小死猪仔,扔在了南山的河沟旁。
好在我命不该绝,一只公狼把我衔到了山洞里,从裤裆里面拽出来,见我浑身青紫,奄奄一息,魂魄十之八九已经出壳,便急匆匆跑下了山。
待它返回洞中时,嘴里竟然衔着一具男婴的尸身。
老狼云山雾罩一番折腾,帮我与尸身联通脉络,真气相接,只觉得一阵行云流水般的游荡,我便重新活了过来,只是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之后的时日里,我与老狼相依为命,冷暖共知,过起了茹毛饮血,野果饱腹的兽性生活。
一天天长大后,我也时常溜下山,去找些入口之物,以及裹身衣衫,渐渐有了与人交往的机会。
这才有意无意间探听到了有关我的事情。
据说,爹当初之所以扔掉我,原因有两个:一是嫌我发育不正常,跟其他新生儿不一样,浑身长满了细长的绒毛不说,两只眼睛也挨得很近,几乎贴到了一起,比他他妈斗眼还斗眼;
二是因为有人私下里嚼舌头,说他不是我亲爹,说我亲爹压根儿就不是个人,而是一只狼,一只公狼。
这听上去有八分荒唐,二分扯蛋,但几年之后,有关我是狼崽子的传闻,还果真就得到了证实。
告诉我那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把我扔到南山里的男人。
那是七月的一个下午,外面很热,我在山洞里啃了几个青涩的果子后,正倚在老狼的身上犯迷糊。
突然,老狼身上一抖,用前爪蹬了我一下,然后又朝着洞口有气无力地嚎叫了两声。
我醒过来,支棱起耳朵,这才听到有人在远处喊着:“毛孩……毛孩……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虽然多年未曾谋面,但打耳一听,我就知道喊我的人是谁了,心里就骂骂咧咧:狠心的熊人,你都把我扔了,成心想要了我的小命,这时候还有个屁话好说啊?去个妈巴子的!
我又蜷起了身子,继续打起盹来。
老狼站了起来,喷一声鼻息,用嘴咬着我褴褛的衣衫,用劲往洞外拖。到了洞口,还挺起尾巴,像根鞭子一样,在我屁股上甩打了几下,意思是让我赶紧出去。
我出了洞口,循着声音就找到了小河边,见他站在小河边,翘首朝山上张望着。
见我走了过来,他先是一愣,惊异地问道:“你……你就是那个毛孩?”
“快说,你找我干嘛?”
他皱着眉说:“不对吧,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像不像的与你有啥关系?”
“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不对……不对……一定是错了,告诉我,你是山下哪一家的孩子?”那人摇头晃脑地说。
“别啰嗦了,我连你小名都知道。”
“那你说我叫啥?”
“你不是叫栓子嘛!”
男人傻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见我不肯靠近,那人就说:“毛孩,你要是怪我,就过来啃我两口吧,也好解解气。”
“你又不是我爹,我凭什么恨你!”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软软一动,慢吞吞走了过去。
那人说:“毛孩,当时我以为你真的是个怪物,一时糊涂,就把你扔了,想不到你能活过来,还出脱得这么有型。”
我说:“别瞎咧咧了那些陈年旧事了,你有话就直说吧,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那人说:“咱还是当着你娘的面说吧。”
我说:“你老糊涂了吧?我娘不是死了嘛。”
那人说:“咱到她坟前说,她就会听到的。”
娘的坟地离得并不远,也就五六里地的样子,在小河下游的一块平地上。自打看到这个男人在那儿烧过纸钱后,我就断定那是埋葬我娘的地方了,隔三差五过去走一走,看一看,顺便扔些果子过去,也算是祭奠了。
“你想跟我说啥?”
“我想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压在心里太沉重,会拖累我去阴间了,再说了,不把事情说明白,你娘也饶不了我。”那人说着,眼里竟有泪光在晃动。
我心软了,不再说话,跳过河,顺着河边的小道朝前走。
到了娘的坟地后,见高高的土堆前,不知啥时多出了两块大石头。
我们每人坐在一块石头上,那人一脸愧疚,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说:“毛孩,其实,也许当初我不该扔掉你,现在你长成大人了,细细一瞧,还真有几分像我呢。”
“别扯远了,有话你就直说吧。”我模样一定很凶,看到那人眼里有了几分怯意。
“那好,就权作是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说——
那一年,我二十,你娘十八,我把她娶到了家。谁承想,她进门不到才半年,灾祸就连连发生,先是我爹死了,他是在麦收的时候,一脚陷进了坟圹里,无伤无痕,气绝身亡。
紧接着,就是我娘,她死得更蹊跷,说是想我爹了,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了墓地,却不小心被脚下的野草绊了一跤,不偏不倚,正磕在了坟前放贡品的石桌上,同样是无伤无痕,连一滴血都没流,就闭上了眼睛。
接连两条人命没了,村里的长舌妇们有了嚼头,硬说你娘是颗丧门星,进门就克死了双亲。
我虽然觉得晦气,但是不糊涂,搂住哭成泪人的你娘说:“人的生死,那是天定,到了寿限,谁也拉不住,与你无关。”
你娘很感动,不再哭泣,打起精神跟我过起了日子。
可谁曾承想,她又没有生养,肚子一直平平的,不见半点动静。那些长舌妇又说话了,说你娘要么是个丧门星,要么就是个白虎。
我听后,虽然没跟她们一般见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结婚都五年了,硬是不见瓜果落地,叫谁谁也急呀,你说是不是?
老话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又是个三辈单传的独苗子,那种揪心揪肺的滋味儿就别提了,也时不时地怨天怨地。
你娘见我着急,她更急,就说:“咱还是去求求菩萨吧,听邻居嫂子说挺灵验的。”
于是我们就选定了二月二那天,打算去邻村的庙里祈福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