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爷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像是还觉得痛似的皱了皱眉，说：“她不但抽我，还骂我，骂我没有人情味儿。”

　　“老奶奶为啥要骂你。”

　　“还不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这……这……”这就奇怪了，那个老老太太生前死后都没见过我，咋就惦记起我来了。

　　“你老奶奶说，你是这个家族的根，死而复生了，可喜可贺，可我连过来看你一眼的心都没有，所以就打我了。”大爷爷说着，埋下了头。

　　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听了心里很热乎，我说：“那是老奶奶托梦了，要我们见个面罢了。”

　　大爷爷擤一把鼻涕，说：“你老奶奶活着的时候人善良，可死了咋就变得这么凶呢，动不动就打我，拧我，为难我。”

　　“她还为难你？”

　　“是啊，她每次来，都少不了提一个让我为难的要求。”

　　“啥要求？”

　　大爷爷朝着院子里扫一眼，说：“看来她在阴间不安生。”

　　“有啥不安生的？”

　　“你是个小屁孩，哪懂这个，不跟你费唇舌了。”

　　我说：“你说说我听听，兴许我就能帮你。”

　　“就你？”大爷爷藐视地哼哧一声。

　　“嗯，跟你说实话，我有时候真能看到阴间的人，不过，也是一回半回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师傅暗中帮我开了天目。”

　　“真的？”

　　我点点头。

　　他接着说：“其实吧，她闹腾来闹腾去，无非是就是一个愿望，想回到以前的婆家。”

　　“以前的婆家？她不是……”我突然想起，小鬼曾经告诉过我，说老奶奶是从外村改嫁过来的，还带着一小“带犊子”，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是想到我亲爹那边去，去找她的第一个男人，说那边还空着她的位子呢。”

　　我说：“那她去就是了，阴魂就像一阵风，飘来飘去的，没啥约束。”

　　“小狗曰的，看来你真是不懂。”大爷爷骂道，接着说，“她的尸骨在这边，坟墓在这边，就算魂魄去了，能安生吗？还不像阳间的男女私奔一样啊！”

　　“是这样啊。”我闷头想了想，说，“可……可这也不对头呀，她要是去了那边，那这边的男人怎么办？”

　　“熊玩意儿，跟你爹一样自私。”

　　“怎么就自私了？”

　　“这是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的规矩，只要是改了嫁的女人，死后的尸骨，必须回去跟前夫合葬，要不然，就不得安生，没法重新投胎转世。”

　　“那就回去呗。”

　　“你说得倒是轻松，你爹跟你爷爷就是不松口，说急了就要跟我拼命。可你奶奶那边又不消停，一个劲地折磨我，我就奇怪了，她咋就不跟你爹闹腾呢？要是……”他突然咬断了话，面色仓惶地望着黑漆漆的前方，声音颤颤地说，“小子，你……你看到啥了吗？”

　　“你往前看……往前看……”

　　我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前边的胡同口，有一个老女人模样的身影飘然而过。

　　“你也看见了？”我有点怀疑，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大爷爷说：“我倒是没看见，可我有感觉。”

　　“啥感觉？”

　　“心里发闷，发颤，耳朵像是有人在说话。”

　　“会不会是有人路过呢？”

　　“都这个时候了，不可能有人走动。”大爷爷站了起来，说，“走，咱跟上去看看。”

　　我犹豫了，并不是怕看见鬼怪，我是放心不下这个家，担心小鬼再来，会伤害到屋里的娘俩。

　　“你发啥呆呀，看看究竟是不是你老奶奶。”大爷爷催促道。

　　见我站着不动，他问我：“怎么，你害怕了？”

　　我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你不相信大爷爷？”

　　“也不是，我答应娘照看门户的，怎么好半夜离开了呢？”

　　“快点快点，迟了就走远了，跟着看一眼，没准不是她呢，咱立马就回来。”大爷爷声音软下来，接着说，“就算爷爷求你了，借你的阴阳眼用一下，好不好呢？”

　　我说：“其实……其实我也不一定能看得清。”

　　“你刚才不是看着影子了吗？”

　　“是啊，可……可……家里的门户还要照看呢，要不然……”我断然不能把家里闹鬼的事情说出来，那样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你去是不去？痛快点。”大爷爷生气了。

　　见我不做声，他威胁道：“你这个小杂种，你不去是不？那好，你可别后悔，别怪我无情。”

　　他发起凶来很吓人，五官挪位，两眼放光，整个儿一个活阎王，怪不得村里的人都怕他呢。

　　我怯怯地望着他，支支吾吾问他：“你……你想怎么着？”

　　他说：“从明天起，我就满大街上喊，说你是我的种，看看柴有柱还要不要你这个儿子，不把你赶走才怪呢。”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我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迷迷瞪瞪跟了上去。

　　穿过大街，走进了一条小胡同，再拐上右边的一条土路，就出了村子。

　　站在村口的土崖子上，抬头远望，果然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有一团人形的雾气，在飘飘忽忽往前移动。

　　我指着那团雾气，冲着大爷爷说：“你看到了吗？”

　　“看见啥了？”

　　“你看到人影了吗？”

　　大爷爷摇摇头，说没有啊。

　　我说：“雾呢，你看到雾气了吗？就像人影一样的雾气。”

　　他仍摇头，说：“没……没看到有啥雾气，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说话间，那雾气已经飘出了很远，我说：“快点……快点跟上，要不然就溜掉了。”

　　我是个狼孩，打小就爬惯了山路，走平地简直就像是在飞。

　　“飞”出了有几里地的光景，我以为大爷爷会落在老远的后头，回头一看，他竟然紧随其后，并且脚下几乎没有声音，完全是一种鬼步，这让我暗暗叹服，看来这老头子还真不是个简简单单的人物。

　　“小子，你还能看得见那团雾吗？”大爷爷问我。

　　我说：“看见了，可咱怕是永远都追不上了，咱跑多快，它就飘多快，一直是同样的距离。”

　　“真的？”

　　“是啊，刚才我试过了，我加速，它就加速。”

　　“哦。”他放缓了脚步，说，“不过吧，要真是你老奶奶的鬼魂，那就快到终点了。”

　　“大爷爷，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