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茂冷眼旁观,虽无动于衷,却也摇了摇头。心想:“我若晚收一会儿慧剑,照见那毒质扩散,也就捡回他一条性命。只能说他今日该有灾劫,命也命也。”
太乙宫李练站在人群之中,不胜感叹,若不是差了一念犹豫,现在伏尸当场的就是自己了。李练通五灵晓阴阳,颇有行气功夫,气行则经络通畅,能排出毒质,小疾小病都能医治,若是误服草木之毒,也能排出。至于蛇毒,若是轻毒或许还可一试,若是剧毒则无把握。当时胖大散人被溅了毒液,因自己一时犹豫,而疗毒宾客抢先出手了,若是无人出手,李练也不是没有勇气挺身上前。
“这位道友一片仁心,以救人为念,急人所急,不想却身遭不测,横死于此,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至于医人者难以自保,无助而死,自神农尝百草以来都是如此,倒没什么可唏嘘的。”
有人道:“别离得太近,他难道不是因为一片仁心,才断送了性命。”
张妙显也说:“尸身上或许有毒气,只有焚化方能断绝毒气。二位道友身遭不测,但也必定不想为恶人利用,诸位以为如何?”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有些唏嘘,却也无人反对。
“既然无人反对,能用火法的道友请同我一起施法,速速将毒尸焚化。”
张妙显掐住火文,握定手诀,提起真气,运集于胸。心念一动,手诀一催,张口喷出一条火舌,卷起尸身。
左右躲避焰头又往后退,另有几个道人游侠,也掐诀助火。火势窜了又窜,有一人多高,片刻间衣成灰烬,身成焦炭。
众人不胜唏嘘,也有人叫骂道:“那小道人也太过恶毒,如此残忍狠辣。不知是为谁指派,潜伏于此,当众行凶。张真人,他在你眼皮底下,事先怎么就没有一丝察觉……”
处置了那两具尸身,众人才回想起来被砍倒在地的小道人,是不是他的身体也该焚化一下,才是稳妥?
于是重新注目那小道人,才发现他此刻已面目全非,浑身没剩下几块好皮了。
只见他身上绽开的一条条创口,已被扯宽了许多,几乎就要连成一片。那黑血和腐肉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毒虫,攒动不已。
有人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恶心得一呕而下。
有人惊诧道:“短短这么一转眼的工夫,他尸身就招虫子了?噫,好多毒虫啊,他从哪招得来这么多虫子?”
也有人禁不住恐慌,打着寒颤道:“这小道人招数太邪门了,如何引得这么多毒虫?抑或是他将自己炼成了毒人?”
唯有张妙显脸上没浮现一丝惊慌之色,一反此前的热情宽宏,闭口不言,脸色阴沉得黑云压城一般。
密密麻麻的毒虫成群结队地从一条条创口爬出,往同一个方向汇聚。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毒血和腐肉引来的毒虫,现在观察了半晌,才不得不相信,毒虫不是被引来的,而是从尸身皮肉里面钻出来,是被引向别处。
毒虫里有蜈蚣,有蝎子,大小不一,以蜈蚣为多。有些是从创口皮肉里面,一边舔食着一边钻出;有些直从袖口、衣摆下爬出,不知道是从哪一条创口钻出来的。
条条创口已变成一片一片的腐肉,有几处已见骸骨,有几处腑脏暴露,眼看小道人在无数毒虫的舔食下,越发单薄干瘪下来。之后又有蜥蜴和细蛇从胸腔里面钻出,爬过肋骨行至地面,其背上还沾着一道道黑血,在深浅不一的皮色上更像是本来的斑纹。
昏黄火光之下,众人多是屏住呼吸,随着蛇虫爬行一点一点往前观看。那些蜈蚣蝎子蜥蜴细蛇,结成黑压压的队形往前爬去,最后来到一个人脚旁,沿着鞋袜裤腿而上,没入衣衫之中。
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他们还没辨清情形,小道人转眼间尸身上已血肉皆无,连骸骨都是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滑。此时看看那扭摆着的头骨,好像是小道人就在那里朝众人阴笑。
随着小道人只剩下一副骸骨,那些蛇虫也都爬进黑衣人衣服之下。他站在筵席一边的阴影里,离众人十几步开外,本就隐隐约约的身形,又被一袭黑色斗篷严密包裹。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众人汇聚过来的目光,他步出阴影,把帽兜往后掀去,露出了真面目。
“真人明明一身修为,本领高强,怎的如此怯懦。直接把张妙显拿下,逼问于他,我不信他敢不说。如今问来问去,倒被人绑缚双手捆了起来。若非如此,我已经趁乱取下老贼性命了。也罢也罢,就让我替真人,来教训教训你们。”
他步出阴影,停在席子前面,对众人出言不逊。不过嗓音有些奇怪,声音不大却像一直在扯着嗓子,紧张且沙哑。
“张妙显老贼你还认得我么,你我的恩怨彼此都心知肚明,今日决计是要有个结果。”
不等张妙显开口答应,旁边有位莽汉跳上前来,又觉得跳得有些近了,再有飞蛇恐怕不好躲闪,摆个架势顺势往后垫了几步。踢开席子上一张几案,大喝一声。
“呔!喷出毒蛇的小道人是不是受了你的指使,出来行刺?你们两个可是同伙?这用毒手段也太阴险狠毒,杀人偿命理所应当,此间有两位道友的性命,须你来偿。既然你已经在人前现身,那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报出名号,便来偿命。”
黑衣人对他视若无睹,又迈步往前走,道:“张妙显,杀你十遍也难消我胸中仇恨,不过我现在五毒在手,会教你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想起飞蛇莽汉还是暗暗有所顾忌,不过黑衣人没拿正眼瞧自己,目中无人是犯了轻敌之忌。莽汉自忖可以得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黑衣人闲庭信步进入自己彀中,猛然纵身飞掠上去,掐住喉咙一招制敌。
莽汉出手之前脚下生根,恨不得扎在地里,所以纵身瞬间如弹射一般,一道残影便掠至近前。黑衣人被掐住了要害,刚要抬手,手腕也被莽汉一把叼住。莽汉自以为得计,此人用毒狠辣,既然交手就要速速置他死地,以免不测,便在手上发出了十成气力,必欲将喉咙掐断。
本来已经制服对手,恰恰是使出了十成力道,手心里却一滑,一手抓空,对手的喉咙竟滑了出去。莽汉一怔,黑衣人抬手,竟一样轻轻松松从他手中滑脱出去。
见黑衣人躲了出去,未取攻势,莽汉这才抽空借火光,看了看自己手心。只见双手沾的黏糊糊满是黏液,手指一捻,湿滑无比,怪不得他一挣就滑出去了。
“你奶奶的,这么恶心啊,还在自己身上涂黏液。耍小聪明有甚用,我刀呢?”
佩刀解下来忘记放在哪了,便左右扫视,想在席间寻一把。
黑衣人此时手中多了一把手锥,反手握定,另一只手掐剑诀。轻轻地道:“这可不是抹上去的。这是蟾蜍背上的毒液,是我为了挣脱,特意从皮肤上沁出来的。你没发觉它有毒吗?”
莽汉再定睛一看,双手果然已经铁青,一开始没上心,还以为黏液本身带些颜色,此时一看果然与之前中毒的两人无异。
黑衣人掐定剑诀,口中念念有词。莽汉顿觉双臂发麻,渐无知觉,扭头想跑回本阵,这身子刚扭过去,顿时从头顶百会穴,一直麻到足底涌泉穴,身子失衡,哎呀一声摔在当场。
黑衣人口中越念越急,越念声越重,只见漆黑的手锥上隐隐闪现一行异色文字,有时是浅绿,有时是深青。
莽汉嘴里呜呜嗯嗯听不清楚,胳膊弹了几弹,似乎想要伸手,可手掌实在抬不起来,未几便一动也不动了。
黑衣人停下念咒,松开手诀,看了看,道:“哼,趁你还没凉透。”
众人只是听他们俩说到什么蟾蜍黏液,远远的看不清,黑衣人脖子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一时没有分晓,不敢轻举妄动。只见黑衣人俯下身子,双手持锥,一手紧攥,一手抵住锥柄狠狠往前摁,深深锥入莽汉胸口。莽汉身子又弹了一下,这次好像才是死透了,锥子拔出,失血汩汩而出。
有人骂道:“狗娘养的,都毒成那样了,还补一锥子……”
旁边人拦道:“镇定,先别动怒,先看他要做什么,看清底细,再动不迟。”
黑衣人站起来,左手又掐剑诀,压在右手手背上,闭上双目重新开始念咒,越念越急,越念声越重。那锥子上还沾着发黑的毒血,闪动的文字又多了一种毒血深深的暗红色。
只听有人尖叫了一声,道:“你们看!”
地上莽汉尸身,胸膛创口爬出细蛇和蜥蜴,深浅大小不一。俄而,有人发现端倪,黑衣人念咒越快,蛇虫爬出来的越多,念咒慢下去,爬出来的蛇虫也变少。
望着莽汉那胸口爬出细蛇和蜥蜴,七窍钻出蜈蚣和蝎子的尸身,众人不禁发指。
“原来小道人不是他同伙,也是被他毒死,然后假借尸身,行刺谋害张真人。真是惨无人道,丧尽人伦。”
莽汉已是皮肉不全,宛如雪水一样融化下去,露出一根一根骸骨。无数蛇虫钻进了黑衣人的斗篷,钻进了衣摆之下,可那衣服却没有一丝鼓动。
片刻过后,莽汉只剩衣衫裹着一副骸骨,黑衣人渐渐停下了咒语,最后几只蜈蚣百足攒动,钻进了斗篷。他把拿锥子的那只手藏在斗篷里,虽不念咒,剑诀未松,静默了一阵。忽然脸上有一阵抽动,进而胸口胀起,胀出一拳多,这一拳多的凸出似乎还在往上顶。黑衣人面无表情,只是抽动,呕了几呕,一捂胸口,有什么在里边把嘴大大撑开,撑得下巴要掉下来似的,好像把嘴角都撕裂了。呕的一声,终于向下呕出来一个青腹黑背癞皮大蛤蟆,从嘴里拱出来跳到地上,足有饭碗大小。还未完,黑衣人没直起身,连着呕出第二个。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前后一共呕出十几只癞蛤蟆,满身黏液,它们围拢在一起好像有所商议似的,而后分散开来,一字排开,左右各排出一丈许,一齐往前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