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特陷入了无尽的书海,掌握一门语言可不是翻翻字典那么简单的事情。他自己又认真负责地借阅了好几本相关书籍。
尽管索菲莉娅在知识储备上的要求非常高,但在时间上的要求并不严格。哪怕肥肥一辈子都学不完基础知识她也不急。
纳特在专心研读一门野蛮人语系的同时,可以抽空写写自己的博物志,
只可惜以希林的文化程度帮不到他什么忙。还得靠自己。他甚至纠正了许多希林在讲家乡话时候的语法错误。
说到这,其实他们还吵了一架。母语的一些说法希林不会说谎,也不可能记错,偏偏到了纳特那本书上,希林变成错的了。
“你读书读傻了吧!怎么,我的家乡话说得竟然不对,那本书上却是对的?”
“按照书中记载你确实讲错了,要么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我从小到大都这么讲的!部族里老人也这么讲,总不可能三代人都记错了吧!”
“错了就是错了。你们上面的某一代人记错,导致你们全都说错。我这么说当然有依据,这个词语是从更古老的语言中演变过来的,按照演变的逻辑,应该这样讲。”
“纳特……没道理啊,我们的语言,当然是我们自己说了算。我们全都这么说,怎么到你们那群学究里就成错的了?话本来就是大家说出来的么!”
“不,不是噢。”
纳特从成山的笔记中抬起头,不屑地看了看正在削弓箭的野蛮人少年。希林没事的时候就在研究怎么做武器,哪怕来到了商品经济发达的帝国,他脑子里也就知道打猎之类的那点事。
“系统性的语言是古代的贤人创立的,其中包含着创立者的智慧。如果语言的使用者不尊重其中的规则,随意破坏细节,最终就会导致语言系统崩溃,整个民族走向灭亡。”
“切,说的什么话!”
希林实在对语言学没有好感了。实际上他已经对天底下的学问都没有好感了。反正他既没有学业的压力,也没有生活的重担,从早到晚除了玩还是玩,快活地好似活神仙。
因为不敢在学院里杀人饮血,他时不时地感到饥饿难耐,甚至夜里无法入眠。正好,夜里可以去看望索菲莉娅。
也不知是否是一种错觉。
索菲莉娅在他面前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因为她傲世独立,他可以将许多心底的秘密倾诉出来。或许她不怕面对自己的真相?
希林也不太确定。
他最终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不需要吃饭、喝水就能活着。而且我的年纪也停止增长,以后无论过多少年都还是这副模样。”
他说完看着索菲莉娅。少女的眼眸中闪现一丝光亮。
“请务必为我保守秘密。连纳特都还不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也特别胆小。我不敢想象他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样。”
“我也一样,这方面我们是一样的。但,我不能离开这个观星台,更不能脱去身上的薄纱。”
她想了想。
“还是你们男孩子好啊,想去哪就去哪……”
“倒不是这个原因。是我们遵守的契约不一样。”
“哦?说来听听。”
“嗯……”希林回忆起来,“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场灾难,几乎要死了。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恶魔’。”
希林再三留意索菲莉娅的面容表情,她对“恶魔”一词一无所知。
“我和它达成了某种契约。他延续了我长的生命,而我,要做为他的代理人为他工作。”
“世上真的有恶魔?我还以为是书里瞎掰的!”
“真的有。你没见过?”
“从来都没见过。”
“那么你的誓言和永生的结界又是如何施展的呢?”
“嗯……或许家父见过?或是那个方术士见过。那时我年纪小,而且因为重病奄奄一息,不清楚他们具体怎么办到的。”
索菲莉娅望着星空,回忆起许多过去的点滴。
“家父是帝国最后的占星师,从他以后,占星学就只是一门死去的学问,再也无人问津了。”
“怎么会这样?那多么可惜!”希林感到讶异。
“你对帝国一无所知啊……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跟帝国的历史有关。”
索菲莉娅感叹道。
“天使放逐事件,你听说过么?”
“没……”
索菲莉娅懒得去讲那些冗长的历史,她只是说,“从那之后,帝国自上而下不再相信任何装神弄鬼的玩意。占星师都被赶出皇宫,不再享受任何特权。”
“这门学问需要大量的知识积累,又长年累月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产出。除非皇室供养,普通的小富人家根本培养不起。占星师们丢了特权,要么靠着一点原本的学问当个教书先生、写字算账,泯然众人矣。”
“那么你的父亲……”
“传到他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了。他的老师早已辞世,妻子体弱多病,仅仅留下我这个女儿。而我,本来也是要先他一步离世的……”
“!”
“我自幼体弱多病,基本上是个药罐子。从小到大哪里也没去过,就和他一起住在这里。他靠皇室的助学津贴维生,为了省钱就住在观星台。”
“我十六岁的那一年,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她眼里充满泪水,“对我来说或许是解脱,对他来说太过难熬了,因为那一年他身边所有的人全都离开了。老师、妻子,还有奄奄一息的我……”
“那时候他像疯了一样,每天不停叨念着,‘我明明洞悉了宇宙演化的规律,为什么不能留住自己的女儿’……”
“后来我从昏迷中醒过来,身上就裹着三层薄纱了。他问我喜欢观星吗?愿意永远观星,不离开观星台,也不揭下面纱吗?”
“我回答说愿意。”
“然后,契约就这样确立,我遵守誓言,维持着永恒的生命和青春。”
“这样也不错。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可以维持生命,不需要去伤害其他人。”希林赞叹道。
“嗯,是啊。反正我喜欢仰望星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爱好。只是我这样子绝不能让普通人看到。通常我就写一封信放在桌上。院长每隔三五年组团慰问我一次。他们至今都以为我是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哈哈哈!”
她能这样乐观地面对永无止境的劳役真是难得。
“六十年了,你不觉得孤单吗?”
索菲莉娅努力地摇头。
“家父过世多年,但我隐约觉得他的亡灵一直陪在我身边。有时候我望着星空,就感受到他抚摸着我的头发。”
索菲莉娅的感觉并非无端而来。她这么说的时候,影子里冒出来的恶魔就坐在她身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她看不见、也摸不到恶魔,但能感受到非常微弱的异样。希林盯着恶魔看了看,恶魔在映照繁星的镜面面具下也凝望着他。
“嘘——”这个恶魔做出了保守秘密的手势。好吧,姑且不要说破,让他们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