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枯井，回到了熟悉的世界边缘。这里的天色刚刚放亮，集市还没有开启。
“我们稍微等一会吧。集市上没人的时候，不晓得这条路会通往哪里。”
希林拢起杂乱的头发。因为粘了很多血污，他的头发全都板结在一起。
游乐场的驻地剩下一片废墟。因为世界的边缘是无主之地，出了安全事故也无人过问。侥幸逃出来的游客无非是回到家中，向邻居诉说可怕的经历。
在废墟里随便走走，希林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人的呼喊。
“救命、救命……”
那个声音实在太小了，难道是小孩子？但口音又很奇怪，像是成年的女子。
“怎么，里面有人？”
希林走到巨型怪物丢弃的帐篷伪装前。声音从沉重的帆布下面发出来，肯定是谁被困住了。
“搞不好又是那种顶着舞娘脑袋的怪物，巨型怪物的伥鬼、帮凶！”
割开帆布，满地的泥浆里裹着一个脑袋那么大的东西，微微地起伏波动像是有生命的样子。
“是这个东西在发出声音？一看就是个怪物。”
艾利安伸手去泥浆里一抹，烂泥里露出一张女性的面孔。她狼狈到了极点，头发全都浸着泥水，脸上磕磕碰碰的，面容也异常憔悴。
“救救我……”
看到女性模样希林多少放松了警惕。
“她八成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法脱身，我们把她救出来吧。”
艾利安却觉得诡异。这名女子的头偏小，他一只手就完全拿捏住了。再用力一提溜，把这“女人”整个从烂泥里拔出来。大家这才看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女人。
首先，它根本就不是个人。
“这是啥玩意？！”
希林愣了半天。艾利安全当是好玩的东西拎起来前后看看。
它有一张类似于人类的脸，像十二岁的少女，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美人脸。但此外，它还有长长的脖子，身体差不多是六岁小孩那么大，没有双手或双脚，取而代之的，是羽毛被泥浆浸湿的双翅和爪子。其中一只翅膀断了，耷拉下来。
这是个人首雁身的鸟妖！
别说希林和艾利安二人了，哪怕专门售卖怪物的白梭龙也头一次见活物。
“鸟妖！”
它的头发原本精心梳妆起来，现在发饰已经坏了；眼角还有未褪尽的妆容。
鸟妖全身都是泥浆和血污，活像个落汤鸡一样。白梭龙拎着脖子就能把它抓起来。它身子轻飘飘的，翅膀断了也不能扑腾。
“谢谢你们救我。我在混乱的时候连带着笼子摔倒。被困在笼子里，还被混乱的人群踩了好几脚。如果没有人发现，我就要困死在这了。”它讲话的样子也非常卑微。
“竟然还会讲话啊……真见了新鲜了……”
“我当然会讲话，我还会唱歌呢！”
一说到它擅长的事情，鸟妖当即引吭高歌一曲。它那个声音绝对谈不上好听，不男不女的，更像是尖叫，而且全都跑调了。
“我知道在哪听过你的声音了……你也是食人剧场的演员，我一听到那个声音都想吐。”希林把眉头皱起来。
“诱骗人类都伥鬼啊……我就算不当场宰了它，也应该把它丢回去自生自灭。”
“不要啊，给我做成标本吧！”白梭龙舍不得撒手。
“啊，你们一定是误会我了。我绝没有主动害过任何人，我只是个可怜的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它们带我去干嘛我就得干嘛，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鸟妖楚楚可怜的，讲话的声音娇滴滴的十分抚媚。不远处有被人踩坏的鸟笼，它这话说得倒不假。
艾利安对鸟妖没什么戒备，他非常好奇这种生物究竟怎么长得，抓着它翻来覆去地看。
“呃，小心点这种长女人脸的怪物吧！我渡海的时候就遇到过美人脸的人鱼，它们一转眼就能把活人啃成骷髅。这只鸟没准儿也是那一类的怪物。”
“它会吃人？”
“会的，我负责任地告诉你，绝对会。我差点就被吃了！”
“小老爷，我不会吃人的。我是一只被驯化的宠物鸟妖，常年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我会唱歌，可以赚钱，还会哄主人开心。”
“呵，信你的鬼话。”
“我可以发誓！我的牙齿早就被人磨平了，根本不能咬人的。你看……”
鸟妖裂开嘴，它的牙齿又小又细，全都非常平整，跟人类的几乎一样。
“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饲主，否则早就被宰了。”
“那么你的饲主在哪？我们把你还回去。”
“唉……饲养我的主人就是舞台上表演的那些乐师，我是乐队的主唱呢！他们全都被吞了吧？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既然没有饲主，你自由了，回归大自然吧。”
“别——！求你了！我没法在野外生存。你捡到我了，你就做我的新主人吧！”
“真奇怪。”
“小老爷，我已经没办法在野外觅食了。我没有牙，爪子尖也被拔了，我只能吃主人投喂的食物。”
希林只是稍微动了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或许只是眼神缓和了一点，鸟妖立即凑进他怀里撒娇。它的头脑倒是聪明，讲话一套一套的。
“小主人，我是一种非常名贵的宠物，可以说是价值连城，抱去集市上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不要物化你自己啊……”
“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没法卖钱。你看看我，没有哪个奴隶是这副样子卖出去的。你得把我收拾得漂亮一点，配点首饰什么的，再把我的嗓子调养一下。”
“你不要担心，我很聪明会认主人。哪怕被卖了，我也会偷偷逃回来。还会顺一点愚蠢买主家里的钱给你。我可是个宝贝啊——！嗷！”
它忘情地吹嘘自己，烂泥蹭了希林满身。没关系，反正这身衣服已经彻底报废了。
“而且，如果你把我献进皇宫，我连皇帝都能讨好。我还会替你美言，让皇帝雇你做御用驯鸟师，从此以后，享受荣华富贵——！”
希林听得哈哈大笑。
“真不错，像个童话故事的开头。不过我已经在皇宫里当侍卫了，不想再兼职当驯鸟师。”
“主人，你在皇宫上班？！主人——！我要回皇宫，现在就要回去！”
鸟妖激动坏了，扑腾着恨不得立即去见皇帝。希林反而更加不放心。他觉得这个怪物十有八九会危害查尼的安全。
“不行。你这副模样不把皇帝恶心死才怪！”
鸟妖一阵失落。
“好吧，见到皇帝以前，我确实需要好好地泡个澡，再做按摩，再做香薰……”
“主人，要送它去哪？”
白梭龙从希林手里接过鸟妖。
“给你啊。拿去你的香水草药坊。”
“诶？我！”
“这是个妖怪，又不能送去人类的诊所里，只能交给兽医咯！”
“不、不！我可不是什么兽医，我是药剂师，只会配制药水什么的。它的翅膀断了，得找个外科手术的大夫才行。”
希林手一摊，哪有什么外科手术的大夫，这里职业最接近医生的人就是白梭龙。再说他的店里曾经养过那么多动物，处理鸟妖也得心应手吧！
回到香水草药坊，玻璃窗已经蒙上一层灰尘了。白梭龙凝神许久，不记得店铺的钥匙遗忘在何处。
“看来你已经开始忘记尘世的事情了。”
“噢，是吗？”
白梭龙茫然走进自己的店，黑白分明的地砖，一侧是整齐摆放的药剂瓶，一侧是玻璃缸里的珍稀动植物。很长的时间没有打理，早就没有活物了。
他随手拿起一瓶试剂看了很久，又打开瓶塞贴近鼻子嗅了嗅。标签写的是“遗忘”，某种名贵香水的名字。
很快药剂师摇摇头。
“什么味道都没有。”
“怎么……你获得不死的肉身以后，不仅会丧失记忆，连嗅觉也没了？”
“恐怕似的。我不仅闻不到，也想不起来。曾经倒背如流的上千种配方也想不起来了。”
药剂师把小瓶子放回原处，把鸟妖拎到试验台上。
它的羽毛冲洗干净以后确实蓬松了不少，至少不像落汤鸡了。但羽毛仍然凌乱，色泽也灰暗。鸟妖在游乐场肯定没得到很好的照料。
“镜子里这是谁啊！我的羽毛应该是光洁亮丽、末端带猩红色斑点的才对。我还有华丽的尾羽，为了方便都被他们拔掉了。主人，想要我彻底恢复，至少得等一年！”
“呵，还会开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