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在无尽的深冬里死于非命

第13章

  次年冬天,在冰冷的空气和刺骨的寒风中,战争来临,昔日繁华的北平城在战争的硝烟中寸草不生。无数个军阀开始争夺,与之一起争夺的还有其他国的势力,一时间,中华民国内忧外患,人民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偏偏孟秋庭因为烟草被毁一事,孟公馆成了囚禁他的牢笼。

  入夜,孟秋庭唤人搬了把椅子放进院里,他拖到桃树下,躺进去,盖了张毯子。头顶是干枯的桃树枝上,门口是直挺挺的士兵,孟秋庭不由得感叹,战时的夜里有种透着荒凉的清冷。

  “他娘的,桃枝儿,你可给老子害惨了。”

  他望着夜空中的月小声唾骂,骂完不尽兴,便差小翠去唤陈旧来一块骂。

  听到信儿,刚准备睡下的陈旧二话不说,披了件大袄就往院里去,手里还掂着一个小板凳。

  她坐在孟秋庭的一旁,唉声叹气:“三爷好兴致,大半夜叫我来赏月。”

  “既然是好兴致,你叹的是什么气?”话刚落地,孟秋庭有些讶异,不知何时,他竟然也学会了温九月气人的那一套说辞。

  陈旧抱怨:“我嫁进你孟家一两年,你看月亮的次数比看我都多。”

  闻听此言,孟秋庭抬起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用充满玩味的眼神将她的脸看了个遍:“你是我孟秋庭的太太,怎么就这点肚量?”末了,他猛地撤回了手指,扭过头去看月亮。

  他这一闹,陈旧被扰得心烦气躁,赌气地抬起小板凳往一旁挪去,想要离他越远越好。

  可孟秋庭毫不在意,也不去哄,自顾自地问陈旧:“现如今这种局面,都是因为你爹给我的这份美差事,你说,你爹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呢?”

  被这么一问,陈旧瞬间恼了:“你胡说!我爹怎么会恨我?”

  孟秋庭哼哼一笑:“他若真的爱你,怎么会把你嫁给我?他明知道让我做的是危险的事,却还是把你嫁给了我。”

  陈旧扬起小脸:“那是因为他看到了。”

  “看到什么?”听她这不前不后的话,孟秋庭有些疑惑。

  见状,陈旧振振有词:“看到了我的爱。我爱你,所以我宁愿经受苦难。”

  此话一出,孟秋庭良久没有动静。他望着月亮,陈旧望着他,期待着他会给予怎样的答复,可他却从不要求月亮给他一个交代。

  气氛沉了很久。

  突然,他神色严肃地发问:“你真的懂什么是爱么?”

  孟秋庭一怔,一句话,问住了陈旧,也问住了他自己。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静得刚好。

  桃树的枝儿枯了,却没有折断。三爷的人躺在院子里的椅子里,心却飘到了月亮上,那里没有士兵,没有突如其来的战火,那里只有月亮。

  很长的一段时间后,陈旧不禁好奇问道:“三爷,他们监视我们做什么呢?”

  孟秋庭跟着她的话走,摇摇头说:“三爷也不知道。”

  接着,他说:“只不过,旧儿啊,你我将来的日子,可不好受。”

  “好受不好受,反正都有我陪着您呢。”陈旧笑眯眯地挽着三爷的胳膊,像只兔子。

  陈旧这一生只围着她的三爷转,只可惜三爷有力无心,生活被一个叫桃枝儿的女人搅和得乱七八糟,若不是她,兴许自己早就成了北平城的首富,哪里能沦落到这种下场。

  想着想着,陈旧闷闷不乐起来:“都说红颜祸水,我看真是一点也不假。”

  “此话怎讲?”

  陈旧嘟着小嘴,不悦地:“你看我们一家,哪件事能和那个叫桃枝儿的脱了关系?”

  孟秋庭反问道:“你是觉得温九月跑了,要不然被关起来的本该是她?”

  “当然该是她!不仅要关,还要关起来好好鞭打,省得再出来招惹些是非。”

  “旧儿。”孟秋庭温柔的呼唤让陈旧身子一酥,她含情脉脉望着他,“我本无意关她。”孟秋庭一句话,便让陈旧彻底清醒过来。

  “三爷,您也真是活该。”心凉了,话也不留情面。

  言尽于此,陈旧恶狠狠地瞪了孟秋庭一眼,然后抢走了他身上盖着的那条毯子,披在自己身上拢了拢,扭着腰气冲冲地回了屋。

  无奈,孟秋庭笑了笑。

  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站在月亮中央,手里抱着只兔子,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兔子,而兔子也温顺地躺在女人怀里。他闭上眼睛想,也许,那便是嫦娥吧。

  再次睁开眼睛,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孟秋庭察觉身上竟无一丝冷意,明明他的毯子被陈旧抢了去,不知何时又盖在了身上。

  他以为是陈旧,站起来,打算回屋去睡,却见远处角落里一个人影走出,走到月光下,他才真正看清那人的脸,正是他日夜痛恨着思念着的那个桃枝儿,他的桃枝儿。

  明明心里有些暗喜,孟秋庭却还是没好气:“私闯民宅是要被抓去坐牢的,看不见门口的兵吗?”

  “三爷,我来救你来了。”

  温九月说得义正言辞,仿佛她是一个救世主似的。

  “如何救?”孟秋庭问道。

  “你跟我走。”温九月耐心向他解释着自己的计划,“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乡下,你在那里躲上一阵子,等他们快要忘记你了,我们再一起去杭州,重新做你的生意。”

  孟秋庭一脸嘲讽:“桃枝儿啊,我现在这样是你害的,现在又要救我走,你想做好人,却如此自相矛盾。”

  “三爷,您想过没有?”温九月紧蹙眉头,“若我不烧,您这些货物流窜四方,到时候被老百姓拿了去,可是能害死人的性命,这东西上瘾,您应该比我清楚。”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烧我的仓库。”

  孟秋庭刻意把“我”字的音节加重,仿佛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他便不会如此痛恨温九月一样。

  “孟秋庭,我不想跟你吵这些过去的事。我只问你,跟不跟我走。”

  温九月没了耐心,她无论如何也打消不了他的恨意,只是想着救他,如若真的不让救,她也不纠缠。

  “不走。”

  孟秋庭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两个字。

  “明白了。”温九月明白,他的痛恨不甘,都融进这两个字里了。

  “三爷,您安。”

  回到冰窖胡同,彭澍青和春容早就睡下了。温九月轻手轻脚开了门,也躺在床上睡去了。

  第二天是被枪声吵醒的。朦胧中,温九月仿佛能看到那些人被枪杀时的模样,因为她曾经见到过,死在她手里的人,极多数是枪杀的,所以她再清楚不过。

  春容受了惊讶,散着头发急忙跑到院中。此时,温九月和彭澍青也已经站在那里了。

  春容慌慌张张问着:“打起来了吗?是要打起来了吗?”

  “没有打起来,春容,只是有人被杀了。”回答她的是彭澍青。

  如今这个紧张关头,若有一方开火,必是一场血战。人们都怕打起来,一旦打起来了,这里,有可能就会成为一片废墟,而他们的家也将成为屠宰场,不得安宁。

  情况不容乐观,温九月就算杀了人之后,感觉也没有现在惶惶不安。

  于是她提议:“青,你带着春容走吧。”

  “去哪儿?”

  彭澍青和春容异口同声。

  温九月答:“你们去上海,那里暂时不会打起来。”

  “好啊,九月,那到时候我们三个人重新开一家裁缝铺。春容做衣服,我算账,你就给我们做模特。”

  说到去上海,彭澍青眼睛一亮。

  见他这样,温九月不忍心地开口:“我……我不去。”

  春容问:“那你要去哪里?”

  温九月答:“我留在北平,我还有事未了。”

  春容又问:“这里兵荒马乱的,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说到底,温九月也没想好以什么理由留下来,只是她总觉得,她不该离开孟秋庭,置他于绝望之中。

  “三爷吧?”一直未说话的彭澍青突然开口了。

  说话间,两双眸子同时望向他。

  “九月,若是为了三爷,真的,不必牺牲自己的。”

  温九月好笑地望着他:“我没说要牺牲。”

  春容了然于心,这句话等同于默认了,她留下是为了三爷。

  “无论你为了谁,你不走,我不走。”彭澍青前所未有地硬气。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

  望着初升的太阳,温九月叹了口气:“青,你要走,你要带着春容一起走。”

  彭澍青不做回答,也学着她望太阳,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拒绝。只不过他抬头太生猛,被阳光刺了下眼。

  良久,温九月发问。

  “青,你知道孟秋庭于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见彭澍青不说话,温九月自顾自说道:“我的命是他给的。我八年的人生、我的心和我的人都是他的,这毋庸置疑。可现在他如此境地是我害的,我不能不管。”

  春容听闻这番话,刺痛的只有彭澍青。她便明白,这话里的深意,和温九月的良苦用心。

  “温小姐既然早有安排,那么,我和春容明日就会离开。”说罢,彭澍青头也不回地回了屋,不肯看温九月一眼。

  突然,彭澍青将温九月的桃花簪狠狠摔出门外,残骸滚落在她的面前,之后门窗紧闭,屁都不放一个。

  此举深深伤害到了温九月,她对着紧闭的房门怒骂:“彭先生,您的男子气概倒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能懂女人心思的只有女人。春容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她此刻的痛苦,她从来没把温九月看作自己的情敌。春容紧紧把温九月抱进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温柔地来回抚摸着。

  人们喜欢把情寄托于物,一旦真的把物打碎了,情便也不复存在。可物承载的情,只有那么一丝,更多的,都藏在了人心底的最深、最深处。

  “春容,你要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说到他的时候,温九月瞥了眼那处。

  互相伤害后又要互相关心,相爱的人总会如此。不知道为了证明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决裂。黏黏糊糊不肯真正饶恕对方,也不愿错过,自相矛盾又要相互依偎,乐在其中的彼此折磨。

  捡起地上的破掉的簪子,温九月朝着小公馆走去,彭澍青和春容走后,那里将是她唯一的去处。

  温九月选择留在北平,只是因为不愿看见孟秋庭死,倘若他要死,她也想要在他死前陪在他身边。此刻她要报的,是恩不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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