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罪恶感和自责,这些东西便是人继续前进的障碍。——前语
随着夜之女神的纱幔笼罩大地,据说是由守望者们用见闻和历史制造的繁星在黑丝绒般的夜空中静静闪烁时,在桌前工作了一整天的蜜莉恩终于将手中的羽毛笔放入墨水瓶中,开始抬臂舒展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她随手端起装在粗制餐盘中由厨师阿诺·斯林顿制作的奶汁炖菜,用勺子毫不挑拣地舀起一勺塞入口中。
“虽然已经冷了,但是味道一如既往的很赞啊!也难怪当初那家伙愿意收留阿诺!要是咱在年轻一点儿的话,估计会被这个会做饭的小子迷住吧吼吼吼!”炖煮软烂的蔬菜和入味的鸡腿肉虽然有着炖菜特有风味,但也并未失去原本油煎的焦香,而且奶油特有略微的甘甜让蜜莉恩感觉自己正逐渐从工作的疲惫中解脱出来。除了奶汁炖菜外,那盘以黄油煎制的洋葱炒黑猪肉香肠因为撒了黑胡椒粉,所以味道变得相当刺激味蕾,特别是肉感十足的香肠非常容易地满足了蜜莉恩早已呻吟的胃。
在用松软的面包擦掉盘底的最后一点儿奶汁放入口中后,蜜莉恩终于放下餐盘,然后相当熟练地将烟丝填入烟管中,随后她用打火石点燃了烟丝叼起烟管抽起烟来:“呼——真是太舒服了!虽然现在过得没有以前当佣兵时那样刺激,但是能少打打杀杀也不错啊!吼吼,咱也许已经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斗了吧?而且要是再来一杯酒的话,今晚就太完美了!”
作为背负着想不起从何而来的不死诅咒,在战乱与歧视中活过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蜜莉恩大多都是在他人的雇佣下和沉睡中消磨自己不会流逝的时光。不过现在她已经厌烦了自己几近无尽的时间,因为那个时代本应该死去的人中只有她活了下来,她的同伴、丈夫和孩子都已经不在了,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墓碑等待自己每年去祭奠。
“除了不能安心入土之外,还有些麻烦的事情有点儿让咱烦心啊······比如说动向异常的教会、突如其来的瘟疫、行踪不定的提箱魔女什么的,据说一个小镇教会的神父忽然出意外死了······这些事情果然和那个家伙脱不开关系吧?”蜜莉恩在咧嘴任由烟气从牙齿间溢出的同时,抓起了桌面上的纸张,这些纸张上十分详细的记载着不少他们需要关注的“大事件”,其中“瘟疫”、“教会”和“魔女”等词语重复出现了多次。
不过听说瘟疫的事情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人解决了,只是现在那些跑出来袭击人的尸体不太好处理,毕竟残余的诅咒依旧可以杀死人让他们变成渴求血肉的行尸。而且据说这件事和教国有关,因为有成员在教国与帝国的边界看见了教会的鹰犬和信徒。另外有些事情让蜜莉恩非常在意——就比如说仿佛被地下涌出的岩浆吞没的村庄,还有历史久远但是像被什么怪物肆虐过的古堡建筑······这些事情只要是有心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问题和联系。
“叩,叩,叩······”在短时间内发生那么多事情,怎么感觉都像是有人刻意而为的,说实话真的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啊······蜜莉恩在分析情报的同时下意识地用尖锐的指尖叩击椅子扶手,忽然间她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随即她忽然前扑跪倒在地上呻吟起来。
“哈啊······哈啊······”蜜莉恩在用几乎可以捏碎椅子扶手的力量将指尖嵌入了地板,同时她咧开嘴大口呼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缓解背后传来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剧烈疼痛。随即她颇为痛苦地用双爪按住像是被针刺了一般无端疼痛的头,肉眼可见的黑紫色带着猩红的粘稠物质像是雾气一般从她背部的毛发下渗了出来,并在她背后隐约形成了古怪菇丛的形状。
一次呼吸之间仿佛要将蜜莉恩身体洞穿的痛苦瞬间从她的背部卷袭全身,然后她被针刺般的大脑中忽的出现了一群模糊的人影,而唯独清晰的只有在耳边的呓语——这呓语她本不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却理解了这声音的具体内容。
这个声音是在催促她去完成某件曾经没有完成的事情。
“真的是,明明说在午夜之前吧账本还给我的!蜜莉恩小姐是不是又跑出去喝酒了?都说了少喝一点儿酒身体才健康嘛!不过如果是蜜莉恩小姐的话,倒是稍微慢一点儿也没有关系······”头发不是正常人的发丝而是由蓝蝴蝶种的六对宽大蝶翼构成,眉形呈现较浅的蛾翼的形状,翡翠绿色的眼睛向内凹陷显得深邃,皮肤苍白有些泛青灰色的少女此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之后她用六只手中的一只捏住自己的白水晶耳坠并颇为烦恼地咬住嘴唇——她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蜜莉恩了,但是对方却迟迟都没有出现。
这个外貌可人的少女身体上半部分与人类正常女性一样,腰肢纤细胸口饱满,那诡异的六只手臂从外形上看也和人类手臂并无太大区别,但从她下半身开始便是无毛型毛虫的身体。在充满肉质感的下半身上除了肺气孔外,尾部还有着可以自由收缩的节状尾刺。后颈到毛虫状身体过渡的地方有昆虫棕褐色甲质层保护着她重要的脊椎。若不是那袖口宽大,裙裾膨大得夸张的华丽礼裙和蕾丝礼帽遮掩身形和翼发,少女应该早就被当成怪物杀死了。
不过在自赎会,所有人都很亲切和热情的接纳了切茜娅·艾尔维斯和她的同伴,因为自赎会除了要杀死恶魔驱除邪秽之外,也会为非人类种族提供保护和帮助。
“蜜莉恩小姐,那个那个,您应该已经把账目核对完了吧?如果搞定的话就请交给我吧?”因为等了很长时间也没等到蜜莉恩,所以切茜娅便想要从窗口探头督促对方想起先前答应自己的事情,但是当来到蜜莉恩房间的窗边时,她却只看见了被夜风吹散了一地的纸张和翻倒在地、扶手被捏得粉碎的椅子。承诺今晚不会离开房间的蜜莉恩并不在那里,她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忽然不见了。
“······蜜莉恩小姐?”
“哈,今天真是累死我了!不过话说回来,自从离开画廊之后我好像每天都这么辛苦啊?毕竟有学不完的东西和干不完的活,做不好还要受惩罚!而且还要和各种莫名其妙的人接触,还有刚刚那个死老头为什么色眯眯的看着我啊?要不是有人看着我真想把裙子掀起来给他看!说不定那个老东西会当场瞎掉吧?”穿着当地颇为常见的以雪白收腰上衣与灰红色笔挺礼裤搭配的商会制服,在领口扎着蓝黑色条纹的领结,长相俏丽让人难以辨认性别的亚麻灰短发少年怒气冲冲地将刚刚那个喜欢动手动脚的中年男人送给自己的红玫瑰狠狠地丢在了地上,然后他还不解气地踩上了几脚,“气死我,没看到我有喉结吗!”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伊斯塔。如果不是你的话,今天这笔生意我们恐怕是谈不成的吧?作为奖励的话,你要不要向夫人请假休息一天?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戏剧表演的吗?如果你担心工作的话,我会帮你做的。”在这个火气异常之大的少年身边,稍显弱气的白发蓝眼的少年一边偷笑,一边竖起了指头提议道。而他无懈可击的笑容让伊斯塔又气又好笑:“切!我是死也不会去找那个老太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老女人有多可怕,我还不想被烧掉呢!”
“啊呀啊呀,虽然夫人是有一点点严厉,但是我觉得她并不是会随便把别人丢进火炉里的那种人呢?上一次也是因为伊斯塔你顶撞夫人才导致那种结果的吧?”白发少年说到这里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伊斯塔的这番话又让他想起了上次的恶作剧,结果就是伊斯塔差点儿就被夫人丢进了火炉当柴烧。
“······吉米,今天我得先走一步了。你知道这段时间人手不足吧?不过没想到就连我这种家伙都不得不去协助那些家伙了······啊啊,真是让人烦躁······蜜莉恩那家伙真是的,这些事情不是应该由她负责的吗?丢下堆积如山的工作突然消失算什么引导者!不过吉米你也别忘了工作哦,如果不按时完成可是会被骂的!”伊斯塔说到这里时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以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鸢尾花的宝蓝色斗篷,这件斗篷的作用是防止他悬空的手掌吓到普通人,同时也能够在必要时遮挡无关者的视线——这是大家送给他的见面礼,所以他一直很珍惜的穿着。
“回见,别忘了给我留一份晚餐啊!听说今天是阿诺掌勺呢,我还能吃点儿。”
“好好,就你最啰嗦了!我会多给你留一点儿的!”
似乎放下心来的伊斯塔在向同伴吉米挥了挥手之后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而吉米则抓了抓自己本就凌乱的白发,径直走进了挂有黛妮奥雅商会会徽的华美建筑。
黛尼奥雅商会内虽然以不同的楼层和不同风格的立柱为各种商品和各种商务活动划分出了大概的区域,但是在真正进入其中之后,吉米还是能感觉到来自于各种人带来的喧闹与杂乱,再加上有时候会有些不得了的商品被运送到这里来,所以他总是能看见自己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琳琅满目又让人眼花缭乱,仿佛只要参与其中连灵魂都会随之交易出去一般。当然有时候他也能看见主人的画作,只不过他是没有钱去把画买回来的。
如果主人也在这里的话,她会不会很高兴呢?因为这样的场景一定能够为她的创作提供相当多的灵感吧?吉米一边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从一个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以兽骨与兽皮为主要材料制成的粗野服饰的魁梧男人面前走过,忽然他被对方伸出的巨大手掌拦了下来。
“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虽然有些诧异,但吉米毫不畏惧地扭头注视那位眼神有些奇怪的域外人,然后微微歪头询问道。而对方却只是在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后,就转身离开了。
“真是奇怪的先生呢,不过这种事情我也已经习惯了。”商会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再加上戴妮奥雅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商会,在这里能够见到域外的民族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刚刚那个人应该是艾莱芬多象部落的战士吧?战士也能够来教国做生意吗?虽然对那个男人的眼神感觉到有些奇怪,但是吉米也并未去深究其背后的含义。他只是注视着那个魁梧的身影直到对方被人群吞没,然后才扭头快步走下了大厅最边缘通往下层街市的废弃阶梯。
当吉米顺着破损且覆盖着苔藓与不知名植物的石阶向着下方的建筑群而去时,所有的嘈杂声忽然之间都消失了。于是他放松地抬臂伸了个懒腰,然后加快脚步踩过了由土黄色石砖铺就的地面进入了一栋外观相较于其他建筑更华丽些的巨大屋宅。
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教国其实是建立在曾经的王国之上的,因此教国的国度几乎是建筑在半空中的。而在这个繁荣的国家之下就是已经被诸多人遗忘的曾经的繁盛之国,加布里埃王国。由于没有在当年的战乱中遭到太大的破坏,所以这里还保持着过去的风貌——以石块与木头搭建的淳朴房屋高低起伏,偶尔能够看见琉璃顶的小塔混迹于这些淳朴的房屋之间,墙面上的彩绘因历经时间久远而出现剥落的迹象,原本颜色清新的画作现在看来更像是诅咒留下的斑纹。残破的窗布与门帘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飘动,犹如游荡的鬼影。最惹人注目的大抵是那座洁白的神殿,那座以洁白的岩盐砖搭建,在顶部贴着金箔且镶嵌着各类宝石的建筑据说是某位王族的陵墓。
“果然不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居然会有机会看见自己生活时代变成历史,国都变成遗迹的这一天。”每次吉米站在二楼窗口后眺望古建筑群时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之后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的小巷,在那里一抹泛着银色的浅紫色从墙角一闪而逝。
“是新成员吗?不过也许是眼花了吧,毕竟这里没有那种发色的孩子嘛。”吉米在笑了笑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自吉米和伊斯塔以“怪画魔女”余党的身份进入自赎会工作到现在,他们不仅见识了当今生活的巨大变化,而且还意识到了自己知识的匮乏。不过这件事情很快便得到了解决,因为戴着单边眼镜,将所有头发一根不漏的在脑后盘起的“老古董”戴珊·丹妮女士为两人安排了关于历史、数学,艺术、地理知识等方面的学习,而且他们还要学会餐桌礼仪,如何与不同的人交谈,记账算账等等······在老师那里考试合格并通过她本人的验查之后,两人才正式成为了自赎会的外部成员。不过由于他们本身的特殊性,所以有些“内部事情”他们也能够接手,就比如前几天他就和伊斯塔去处理了河里出现的水猴(Water monkey)。
“没想到要去给会长大人报告啊,不过他不是大忙人吗?怎么可能有时间听我报告啊,一定会被无视掉的吧?”吉米在走上三楼时颇为紧张地嘟哝道。“会长大人”是自赎会所有人对那位创立会所并引领大家的领导者的尊称,最早使用这个称呼的似乎是一个叫蜜莉恩·杰弗瑞的半狼人,但是对方使用这个称呼更像是调侃,而不是表达尊敬。不过后来大家都开始就叫那位创始人会长大人了,而且他本人似乎对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意见。
真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狼人血统的家伙存在,不过有一点点遗憾自己还没与蜜莉恩有多少交集,对方就忽然消失了。话说回来,应该要到发薪日了吧?真想和伊斯塔和阿LS先生一起去酒馆大吃一顿啊!要是蜜莉恩小姐在的话就更好了。吉米在心里自语缓解紧张的同时,穿过了自赎会会所三楼内部狭窄的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那扇木门前。
在推开那扇以古文字写着“进门请敲门”的木门之后,吉米首先看见的便是堆积如山的书籍与纸卷,这些书从历史天文到民间故事无所不有,总之就是多得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什么图书馆的再现,但是更吸引他注意的还是会长那一头散发淡淡光芒的浅金色短发——那头如同被星光所沾染的短发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看见它的人总是难以挪开视线。
“有话快说,说完后就立刻出去。”坐在倾斜桌面的长桌后的青年声音清冷且略带着傲气和不耐烦,谁能够想到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居然能够引导这么多人呢?况且其中还有不少危险人士。拥有一颗永不熄灭好奇心的吉米忍不住幻想起会长大人的过去,但是他无论向谁打听都没有得到一点点关于会长过去的事情,对方像是刻意隐瞒过去一般,硬生生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成谜的强者。
“是这样的,会长大人。”吉米在咽了咽唾沫之后认真说道,“我是带消息过来的,就是据分会的埃尔维斯小姐说杰弗瑞小姐忽然消失了。不过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和气味,所以据判断应该是她自己离开的。”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就暂且搁置吧,如果三日后那家伙没回来再派人去找。对了,现在我要你和伊斯塔一起去调查失窃的第七仓库。”青年头也不抬地从桌面上拿起一份已经被拆开的信件,然后将其丢给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吉米,“这可是你们这些新成员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可别浪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很快就会被内部的成员接纳,然后接受最后的试炼。”
“好、好的,会长!我们会努力的!”在听到青年的话后瞬间振奋起来的吉米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信件,随后他向青年深鞠躬并快而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这下麻烦就大了······”在吉米离开之后,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疲态的青年忽然放下手中的鹅毛笔,然后用戴着皮质黑手套的手扶住额头,“真是太糟糕了,少了一个成员的话,会让外部成员负担加大。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亲自出马,而不能在总会所坐镇了······但我现在不太适合抛头露面啊!”
“虽然这么说,但这也是个好机会。艾斯特斯,你应该出去放松一下了。如果神经绷得太紧的话,身体可是会垮掉的,别以为你和那个魔女一样。”
“原来你在啊?既然回来的话就过来坐下吧?”青年在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无风自动的窗帘,之后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有时候还真是和老妈妈一样啰嗦。不过这一次,蜜莉恩能够了结自己的遗憾就好了。”
海姆玛塔塔海港,大多数人将这里成为“海盗海港”。它是奥赫洛夫圣教国靠近大洋海最重要的水陆交通的集结点和枢纽,也是各种农业和手工业产品和外贸进出口物资的集散地。络绎不绝的人流,具有东方风格的商船和连接成片足以让马车通过的浮桥曾是这里的最独特风景。体型巨大的海鸟鸣叫着从天空飞过,这些靠抢夺出海捕鱼的渔夫带回的鱼和商铺摆放的水果食物为生的强盗们经常会成群的在桅杆憩息,并向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或商贩抛洒鸟粪“炸弹”。因此每到了有商船要在港口停靠的时候,附近的人都会听见几声枪响,随后便可看见成群的海鸟鸣叫着飞起。
不过现在这里最多见的应该还是穿着低胸短裙,浓妆艳抹到难以看出原本样貌的妓女,价格低廉的麻草和形状怪异的吸烟壶。当然这里也有不少和剑鱼一样精神,又像是狐鱿一样狡猾难缠的海盗出没。在海盗海港,一个长期住在这里的居民一定会给新来的人发出“别招惹海盗”这样的真诚警告。
“我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又自由又混乱,所以无论做什么的话都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哈,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和黑耗子街真像······”金棕色杂乱短发的少女站在建立在浮桥上奇形怪状房屋顶部,遥望着远处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她脚下这些由木头搭建的房屋因为长期受到海水的浸泡和藤壶与海风的侵蚀,所以看上去破旧不堪且摇摇欲坠,但这并不影响她展开戴着铁链可以自由拉展的手铐的手,在屋脊上玩着保持平衡的游戏。带着海腥味的风刮卷着少女身上破旧的短衫和短裤,身形削瘦的她仿佛会随从头顶飞过的海鸟一起腾空而起。
“您喜欢这个舞台真是太好不过了,我还担心您会因为此处人多而不好下手呢。不过请注意要记住我们之间的交易才行啊,德斯坦小姐。再拖几天的话会错过时间的。”站在稍矮一些的房屋屋顶上的阿奇帕德弯眸笑道,随后他伸出手拿出放在贴身口袋里的玻璃小瓶,其内一团闪着光的雾气随着他摇晃瓶身的动作慢但有规律的改变着形状,“如果能完成这场交易的话,一切都会如您所愿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只要把画上的人活着带回来就行了不是吗?那稍微缺一点儿什么的话也无所谓的吧?”被称为德斯坦的少女听到阿奇帕德的话后咧嘴露出那口像鲨鱼一样的尖锐牙齿,“之前我也说过的吧?如果你敢骗我的话我就要把你撕碎了喂野狗。不过我想既然你能头上长翅膀,那就应该很厉害了?我也不在意被骗啦,但是你会很惨就是了哈哈哈哈哈······我一定会,对,这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德斯坦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而她深蓝近黑的眼中也随之出现了一丝常人难以理解的情绪。
如果这样一个疯疯癫癫又以为自己什么也不在乎的家伙陷入绝望的话,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这种事情想想就让人激动啊!不过现在还不是收割的时候,就稍微再忍耐一下吧。即将控制不住自己,要露出病态而危险的笑容的阿奇帕德想到这里的时候眯了眯眼睛,然后他将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下说道:“在完成我们的交易之后,我就会把您想要的东西还给您的,接下来,就拜托您了,竞技场的恶鬼小姐。”
“吉米,不是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任务么,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你可真是让我白期待一场,我还以为能好好表现呢!不过有那个家伙在,估计做什么都不行吧?”结束了自己个人任务回到总部之后,伊斯塔便不再披着斗篷隐藏自己手腕断口会喷出幽蓝火焰的手了,因为这火光足以照亮周围的道路和因为风和雨水侵蚀而显得粗粝和古老的石墙。他伸出手抚摸倒塌的断墙上失去棱角的石块,像是在感受什么,但实际上他心里恨不得把石头砸到那个多出来的倒霉鬼头上。
“伊斯塔,你要对吉茵克絲友善一点儿!毕竟她可是比我们入会还晚的真‘新’人不是吗?那、那个,吉茵克絲小姐,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我保证伊斯塔没有恶意的!只是有一点儿凶巴巴的······还有离我们太远可能很危险的,所以稍微靠过来一些怎么样?”吉米在按住伊斯塔那双危险的手同时扭过头对那个离他们起码有五、六米远的孩子喊道。说实话他从未见过那么瘦弱的孩子,她的身体甚至就只剩下必要的皮肉和骨骼支撑了,也许一阵过于强的风都可以把她直接折断。
“切,明明连名字都是不幸之人(Jinx)······这样的人到底为何存在呢了?”那个皮肤如同石膏一样苍白且瘦骨嶙峋,样貌平淡无奇的黑发灰眼少女似乎有什么秘密所以不能靠近人,也正因为如此,伊斯塔也只是远远的和对方打过招呼。不过他亲眼见过对方背后那个头发如同枯草一般,密密麻麻颗粒状的胶状物质镶嵌在腐烂生出青红色蠕虫的皮肉之中。头部之下没被血肉覆盖的灰黑色颈骨长度远远超过人类脖颈,而且颈骨上能清楚看见流动血液的不同色血管和保护骨骼与血管薄且坚韧的半透明皮膜。由覆盖着老鼠似的灰毛的肉块堆砌起来的肥大身体上,复数对的巨大鳍状肢是推动祂运动的重要器官,当然还有在肉块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分泌的粘液起着润滑减少摩擦的作用。
“可能是害羞吧,我去跟她一起走好了。”吉米说着向少女走过去。
“那个家伙身边跟着两位创世神结合产下的古神之一,煞星(Evil Star)塔拉托啊,靠得太近可是会变成倒霉鬼的!”伊斯塔一把拉住似乎并不知道对方危险性的吉米,然后颇为焦急地说道,“你疯了吗!即使我们只是画作,但我们也是会死的啊!”
“可是······”吉米在沉默了片刻后盯着伊斯塔开口认真道,“其实在第一次和吉茵克絲见面的时候,我就去向会长大人问过那孩子的事情了。因为煞星的力量,所以那孩子的家人全都因为各种意外去世了。她和主人一样是孤身一人的,所以我想帮她。不过就算帮不上忙,我也希望她不要老是孤单一人。”说完这番话后,吉米就摆脱了伊斯塔抓住自己的手,毫不迟疑地向吉茵克絲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人为什么要走过来?不是已经被警告过不要靠近我吗?既然这样就乖乖听话不好吗,万一又因为我死了的话,我的罪孽就更加深重了!注意到朝自己靠近白发的少年,瞬间感觉到惊慌不已的吉茵克絲·利威下意识地攥紧胸口衣物闭紧了眼睛,然后她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自己头上:“你太瘦了呢,回去以后还是多吃一点儿吧?毕竟你要带着家人的期盼一起活下去啊,吉茵克絲小姐。”
“······您不怕我吗?我可是会给别人带来死亡的不幸之人啊!如果靠得太近,你也会倒霉的!”在反应过来之后,吉茵克絲立刻开始后退以便自己能够与面前的少年保持安全的距离,但是却因为踩到长袍的后摆而向后仰倒。不过吉米倒是反应迅速地拉住了吉茵克絲的手,并把对方扯进了自己并不宽阔的怀抱中,同时他听到在后面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伊斯塔大声喊道:“快点儿放开啊笨蛋,会倒霉的!!”
“我不会害怕你的。因为如果所有人都对未知与挫折心怀恐惧的话,大家都将无法探寻更深更广的世界,也无法与本来命中注定的人相遇。”吉米说到这里松开拉住泪流不止的吉茵克絲的手,然后他抓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随后他就被冲过来的伊斯塔揪着衣领拖开了,与此同时一只弩箭刚刚好扎在吉米卷曲的鞋尖上。
“你个笨蛋,这里可不是给你展现同伴友谊的地方!你忘记这里是王国的遗址了吗?到了晚上这里可是会有很多觊觎着黄金古董的蠢蛋出现啊!”虽然伊斯塔知道吉米被攻击了,但同时他肯定对方没立刻惨叫就是没有受伤。在确定攻击停止后,伊斯特便松手让吉米躲到一边而去,而他则将让手腕中涌出的幽蓝火焰在手中化为了一柄火弩。不过他没有用火焰凝聚弓箭盲目射击,而是半蹲下去将插在吉米鞋尖的弩箭抽出来,并在附上照明与漂浮的魔法后朝头顶射出。
那只弩箭在以极快的速度升上天空后发出了极其刺目的白光,只是瞬间周围仿佛凝固的黑暗就被强光驱散开来。反应过来的吉米惊恐地借光检查自己被弩箭扎穿的脚尖,而伊斯塔则双腿微曲并用力蹬踏地面跃起,然后他踩着墙面上的凹陷或者突起的石块向着在强光下暴露身形的袭击者极速靠近。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火弩改变了形状,变化成了一柄火焰的长剑:“你居然敢攻击吉米,给我伸长脖子受死!”
“啧,怪物······不过想抓住我可没那么容易!”躲藏在墙面有螺旋上升石阶的破损石塔上的蒙面人在强光之下根本无处遁形,而当他看见向自己快速靠近的伊斯塔时立刻就转身逃走,但慌不择路的他被刚好从不知何处落下的石块砸中脑袋,然后从塔上摔下来狠狠砸在了破败的水果摊草编的棚顶上。随后这个人在爬起的时候又刚好触发了原先设置在此地的防御魔法,于是他被巨大的力量弹飞向空中。在下落时由木架搭建的栅栏尖锐的顶端贯穿了这个可怜人的身体,而他在惨叫和挣扎了几下之后很快便没了生息。
“嗯?死了,为······”袭击者凄惨的死相让怒气冲冲的伊斯塔感觉有些吃惊和不知所措,不过他下一刻便因为脚下的墙面突然碎裂而失去了平衡从屋顶摔落下来,而瞬间变回犬形的吉米冲过来成为了他的肉垫:“我的天,伊斯塔你好像变重了!快下来,我的脊椎骨要断掉了!”
“谁要你接的!我又不是找不回平衡的废物!还有刚刚那个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吧,倒霉鬼?”伊斯塔在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之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后他恶狠狠地看向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吉茵克絲。而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因为血腥场面而吐出来的吉茵克絲则在惊恐地点了点头后说道:“本、本来我只能影响到五到六米之内的生命,但是如果有人攻击我,那个人就会被厄运针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话,这个人就不会死了!”
“这才不是吉茵克絲小姐的错!哎呦,疼疼疼······我的背好疼啊,是不是有哪根骨头断掉了啊?”重新站起的吉米捂着靠近尾椎的地方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后,他才握拳对用手捂住眼睛的吉茵克絲义愤填膺地说道,“是那家伙不好!明明已经做了偷盗这件坏事了!却想着害我们的命!所以你大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死有余辜!啊,别哭啊!伊斯塔你快过来帮忙哄哄啊!”
“切,你要哄你哄吧。”脚踝扭伤的伊斯塔一边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一边走到尸体旁边快速地翻检起身上携带的物品,然后他注意到对方居然还带着行囊,而行囊里面装满了各种华贵美丽的珠宝,其中一只表面镶嵌着翡翠与红宝石的黄金酒杯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拿起这只酒杯并用另一只手捏住下巴思考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东西,随即他猛地扭身开始狂奔:“快走,第七仓库失窃了!”
据伊斯塔和吉米所知,自赎会除了要消灭恶魔和由污秽聚集产生的怪物之外,还从会不断收集从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各种古董和器具,或者带有魔法的特殊工具物品,同时成员们也收集那些有名气的人留下来的个人物品,就比如怪画魔女的画作,提箱魔女的日记和其收集的古籍。虽说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但它们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他们作为特殊成员,自然知道在王国的遗迹中就有一个用来存放这些收集物的仓库。
不过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多年未被人发现的仓库今天忽然就失窃了。
“真是的,这里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而且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吃掉的意义嘛······那个一只眼居然敢欺骗我,等我回去一定要捉弄他,不对,弄死他!”皮肤如同上等瓷器一样呈现莹润的白色,浅紫泛银长发柔顺披散在鹅黄色长袍蓬松柔软的毛领上,左眼内和右半边身体上数对青紫色羽翼伸展的圆脸少女一边嘟着嘴抱怨着,一边坐在堆叠的木箱上俯视脚下正忙着搬运战利品的同伴们,之后她晃动着自己没有穿鞋的小巧双足大声抱怨道:“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我讨厌的虫子!这个地方真是糟糕了!”
“你个混蛋,居然说我是虫子!咳咳咳咳······痛死我了!呜,你们这些坏人都欺负我······等同伴来了你们就死定了!给我等着,我要把你们全部变成口粮!不过现在你们放下武器还来得及······”被木箱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的切茜娅用微弱的声音发出了最后的警告,但遗憾的是并没有人搭理她,甚至还有人厌恶地踹了她下半身一脚:“该死的怪物,都是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在,我们活的才不安宁!”
“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还有明明是因为你们,我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的!”切茜娅在吃痛的同时扭头冲那个踹自己的男人委屈地大喊道——要不是因为那些偷猎兽人之国居民的人类,她才不会被抓住卖到教国当奴隶,更不会在这里受委屈!还有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好不容易买到的赫莱比亚剧院的票忽然就不见了,现在又被一个身上全是翅膀的怪物小孩打伤,所以才说我不适合工作嘛!老老实实在家里等亲爱的养不好吗?
“可恶,你等着!我的同伴就快到这里了!等他们到场,你们就都死定了!不过如果现在你们放下东西逃走还来得及哦!额,咳咳咳咳······疼疼疼疼!”在听到女孩的抱怨后,切茜娅气得不顾自己上身侧腹那道巨大创口开口威胁道,随后她便捂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起来。其实不止侧腹,她作为头发的蝴蝶翅膀和六只手臂上都有着明显的破碎痕迹和血痕,不过从伤口里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淡绿色粘稠的液体,这些液体流出伤口后很快便凝固堵住了伤口,但只要一动,原本结痂的伤口就会再次裂开。
“那不是挺好的吗?正好我还没有玩够呢,嘻嘻嘻······嗯,怎么了?”正当女孩眯了眯自己瞳孔如色环一般的眼睛准备再找点乐子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一个同伴正招手示意自己过去。于是她立刻从木箱上跳下蹦蹦跳跳着蹭了过去,然后她仰起头问道:“你们要走了吗?这么快啊!不过没关系啦,接下来你们就不和我一起行动了,所以我也会老老实实离开的。”
“伟大的存在之神,我知道您是想把这里搞得一团糟,但是如果这一点影响到了赌局的话,您又该如何收场?”当和女孩对话的男人笨拙地活动身体的时候,他兜帽下从脖颈皮肉中钻出再插入眼眶与太阳穴的猩红触手也随之暴露了出来,随后他从衣服里侧取出来一个迁跃瓶并将其攥在手心里,而其他的偷盗者几乎是同时做了这个动作。
“啪!”被称为“存在之神的少女在撇了撇嘴后随手打了一个响指,于是她背后被木箱压住的切茜娅的眼神忽然变得迷茫起来——这是她消除了自己在这里留下的存在的结果,不会有人记得她来过这个地方。
“虽然很可惜······但也只能以后再见了。不过下一次见面,我们应该还是初次见面吧?呵呵呵呵······”
等到吉米,伊斯塔和吉茵克絲三人赶到时,他们看见的就只有几乎被洗劫一空的仓库和被钉在石墙上伤痕累累的切茜娅,而且三个人都注意到人非常恶劣地用红颜料在她的下半截身体上写下了“无能者”这个词——这个是赤裸裸的示威和侮辱。
“切茜娅小姐,切茜娅小姐你还好吗!你要坚持住,维娜小姐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在小心翼翼地拔出钉子将切茜娅放下之后,吉米便一边用自己的衣服为其包扎伤口,一边流着眼泪哭喊道。而其实只受了些轻伤的切茜娅在刻意咳嗽了几声后,忽然伸出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脸:“闭嘴啦,我根本没事好不好?再乱嚎我就把你也变成虫子!”
“可恶,要是快一点儿话!那群混蛋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洗劫这个仓库?难不成他们是为了······”伊斯塔颇为懊恼地用拳头捶了一下墙壁,之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冲到正扶着吉米费力起身的切茜娅身边:“喂,女人,是不是《零,起初》这幅画在这个仓库?”
“什么起初······哦,你是说那幅一片空白的画吧?是啊,不过好像那个是被谁带走的哎?”切茜娅在努力回忆了一下后点头说道,之后她忽然注意到伊斯塔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的恐怖表情,于是她有些害怕地往吉米身边缩了一下:“吉米,吉米,你同伴他又怎么了?他是想杀了我吗!”
“不是的,是因为那副画非常重要······”吉米本来想对切茜娅露出安慰性的笑容,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于是他只能在叹息一声后继续道:“那是我们得用命来守护的东西······”
“怪画魔女最初的画作,《零,起初》。这幅画应该可以实现使用者画在上面的任何事情吧?”站在离三人稍远地方的吉茵克絲自语道,此时她的眉头也因不安紧皱起来,“煞星,有什么事情和你说的一样要发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