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夌】
【科技大爆炸时期,3020年,10月27日,星期三】
【中江-烟台】
孙航军的清闲生活被打搅了。昨夜突如其来的小宇和他的朋友把自己搅得不堪。不过,他倒是为了小宇而担心。是啊,尽管小宇已经30多了,但是,多年都跟在姚甘身边,只是打仗,不曾生活;只是经历他人之死,自己并未痛心过。
所以,他对姚甘的死,也最为反常。是的,反常,战场哪有牺牲的?哪里会没有死亡?更何况是你的亲人,你自己都要接受死亡。不过,这些话语对小宇说还是太过了,倒不如给他一个飘渺的希望。
人这一生,就是从30岁开始步入中老年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时成形,青年最具备的活力也几近干涩,所谓的梦想也渐渐逃去了,只留下了一躯为生活而忙碌的空壳。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意了,除了生活。
他啊,也早就悟出来了,自从那次的撤职以后,他就已经懂得了,自己是一个老人,一个不再被需要的老人,毕竟,这个国家是属于年轻人的。
他还没处理完小宇的事情呢,就被『江冰系统』秘密招揽了过去。
他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不知道此次上面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干想着也不会找到答案,他右手上的疤,让他回想起了一段悲惨的记忆。
这疤痕,是他自己划的,说来也羞愧,他不是没有妻子,而是未曾能成家,心人却离去。他当年赶兵到河西走廊,驻守一处城池,高原就在不远。起初的夜里,风声呼啸不断,从高原上不断冲撞而来,让大家不能宁静。每夜月时,他都会独自一人到城楼之上,睡不着,只好望云消遣,远处的月霞让他勾起了乡愁,可说到底,他是一国之将,这是国家最有活力的时期,是他最不能缺失的时期。
第三天夜,敌军压城,硕大的黑暗将月光掩盖,火焰茫然,就像新生的嫩芽一般,在四射,在激扬。厮杀漫天,冲撞声不断,所有的一切都聚焦于门外,聚焦于这个月夜,聚焦于火光、生死、荣誉之间,聚焦于无数的罪恨之念……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站于楼城之上的孙航军,望着将士们的厮杀,望着火光映射下的血潭,只发出了如此的感叹。
敌军撤退了,城外已然是一座尸地,一座无数可怜生命的墓地。
月亮被云雾朦胧,看不透月光,看不清世界昏暗的模样。
孙航军作为一名将领,他只是本能的,退去头盔,向着战场鞠了一躬。他不只是为了自己坚守城池的士兵们,还为对方满腔热血的冲锋兵而敬佩。
是啊,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都为了自己的国家战斗,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国家的一个工具,一个达到自己政治目的的工具罢了。但是还能为此坚定的效力,为此付出生命。该说他们愚蠢呢,还是不明事理?
但,即便是最愚蠢的事情,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即便是最愚蠢的人类,也不能不说他们是坚定的,是唯一的。这种为死而战的精神着实让孙航军动容。
现在,『中江』的主力在向河西走廊推进,而自己就在河西走廊的入口,位置至关重要。可是高原上的政权不断派兵骚扰自己,这就烦恼了,于是就让孙航军担任了这个关卡的防守任务——城池保卫战。
每夜,他失眠,总是对着黑夜独看。但是那次进攻之后,夜里传来了一片歌声。
这歌声高昂且富有情调,嗓音是不加雕琢调教的,是天然形成的,就像高原上就本该生活着牦牛那般自然。这声音来自于高原,随着山风飘逸过来,不近不远。
不知是什么语言,或许是藏语,但不管如何,音乐是没有语言之分的。这歌声传入到了所有守城士兵的心中,传入到了所有受伤敌军的耳畔,传到了孙航军的手边,随着他飘零而去。
他被这歌声深深地吸引了,就好像伊本追寻“圣火”那般的入迷,心中对于战争的疲惫也瞬间被抚去了,只留下了对这歌声的猜想。
这是什么样的一位女性,能唱出如此婉转动听的歌声?又是怎样一种情感在唱?唱的是什么?
他调动自己的音乐细胞,努力去追寻,他听出了高原生活凄苦——正因如此高原人才迫切想要下山来!他听出了高原人的稀少——正因如此声音才会如此之大!他听出了战争的悲壮、爱情的悲惨、生命的遗憾、人世间的种种……
这首歌,成为了战后的收尾曲,让他浮想不断。
他与高原仅仅间隔200米多,他与她,似乎并不是远隔天涯。
可他没有精力去管这种事了,他需要对军队负责。
歌声唱到了战场彻底被清扫干净……
在夜风中消失了。
可是第二天夜里,他照样是失眠的,但是却又一次听到了歌声,相同的歌声!他不禁又一次沉醉其中。他想见见她,他萌生了心中的期待。
可她是敌国的,她是自己的对手,就算能见到也不可能一起走。
那就当见一见歌声的主人吧,只是见一见。
每夜如此,歌声不断,让他熟悉了这韵律,让他渐渐会唱了,渐渐会在这韵律之中安然入睡了。他感谢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性。
敌方发起了谈判,孙航军应邀前往敌方军营。
进入高原,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辽远,他开始让翻译打听那个女子的动向。
一面又去谈判,只是,这谈判只是一个幌子。失败以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去,就被扣押在了高原。
当夜,城池又遭受到了攻打,好在自己的军队不是水做的,是用自己的拳头与铁铸造成的,不会因此而溃散。这场筹码反而让高原发愁了,因为河西走廊进攻『漠北』的军队一旦缓过来,便能直接南下进攻自己。此时自己不讨好,反而更加加剧了矛盾,却是让自己陷入窘况了。
因为与『漠北』争夺河西走廊的战争已接近尾声。
对于孙航军来说,这倒是一个歇息的好时机。他更加接近了那个歌声的来源。
可后来,他照例夜里来听歌,可歌却不起了,打探出来说,被军队禁止了。那他也没有什么乐趣所在了。
他重回了失眠。于是不敢怠慢了,毕竟他们起了杀心,实施了早就准备好的逃跑计划,从囚禁中挣脱出来,向着原本歌声的地方前进,他想赌一赌,自己能否遇见她。
可他只看到了悬崖边上的灯火,两个士兵正捆绑着什么,不多想,他立马拿起自己的剑,杀了他们,将他们的头颅抛到高原之下。
孙航军和同僚都看清了,是一位被捂住嗓子的女子。
他一下就想到了夜里的歌声!
他将女子松绑,询问她来自哪里?叫什么?是不是夜里唱歌的?
可对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托着那水汪汪的大眼和高挺的鼻梁,支支吾吾别扭地说了点什么东西。
这时翻译才告诉孙航军说,可能她不会夏文。
哦,这让孙航军倍感遗憾,只好凭借翻译与她交流。
结果还真是她!
这让孙航军十分激动,就像粉丝见到了偶像一般。
他对她说她的歌声如此如此好听,如此如此令人沉醉,不管翻译能不能翻译出来,不管她是否能听懂,他将他自己的钦佩都表达了出来。
她懵懵懂懂着,像是听懂了。
但是孙航军的时间却不多了,他只好草草跟她告了别,告诉她该往哪里走,自己便和同僚下了山,回到了城池——张掖。
但是不几日,每夜不再有歌声以外,那个女子又主动前来了!
她说她叫卡卓玛,是一个藏族女,因为大龄未婚而被孤立,然后就自己唱歌来消遣,但是被人更加厌弃了——你不去结婚搁这瞎喊啥?
所以才会出现两个士兵的那一幕。
了解到她的困境后,他立刻接纳了她,给她安排了学习、生活。
这事情传到城里了,有人就说,是将军终于娶到妻了,不过这个妻是异种的,倒有些遗憾——当时的人们种族观念还很重。
面对各种的流言蜚语呀,他也曾经欣赏过,可深深探求自己后,他发现对于自己来说,自己仰慕的仅仅只是她的歌声。何况,她是怎么知道他是将军的?
他这一天,对她发起了质问。
她初学夏文,表现出了不该有的紧张,有些问题即使翻译翻译了她也默不作声。
孙航军在心中叹了口气,右手握住佩剑,将其拔出来。
那女子手疾眼快,眼睛瞪大的空隙,挽过他的手,捂住了佩剑,想要抽出来刺向孙航军。可这一切对于孙航军来说还是太慢了,他对她失望透顶。
他用右手握住剑锋,不让对方动弹,但是对方拔力也大,自己的手渐渐出了血迹。
他后来也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十分的弱智,可当时,卡卓玛看到这血迹之后,她便意料之内的放下了武器,向后瘫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士兵将其团团包围,孙航军右手带着血痕一挥,止住了他们,用绷带把自己的手缠好,逐步向她逼近——他终究还是对她起了心,不然怎会保留她的性命!
“我知道这不是你自愿的。”他继续向前走,命令其他人都离去,只留了女翻译一人。
“我知道他们那里有逼迫你的筹码。”这些话被逐字翻译。
“但我想你也知道,明日,我们就会占领你的城市。”上面已经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他蹲了下来,用右手托着她的下巴:“留下来,你就可以保住全部。”这样的语气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完全是180度转换。
她不敢做任何的动作,此时已经吓慌了。
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同意了。
可她心中却无比的痛苦,她其实是有心中的阿哥的,只是那无能的政府为了自己的计量,让她出卖了自己……
她多么渴望能逃出去,能和她的阿哥相见,她多么不想呆在这个地方,和一个语言不通的人生活!
可她不能这么说,她只能接受她的禁锢。
第二天,高原被孙航军占领了。
她听翻译梁妍说,一位敌军士兵带着一个手绢上的战场,死后手中紧紧抓着那个手绢,据说是他的阿妹送的。
只有卡卓玛知道,这位士兵是他的阿哥,是他的米玛占堆,而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阿妹啊。
她将自己关了一整天。
夜里,她偷偷跑到城墙上,对士兵请求高歌一曲,士兵一看是将军的人,便不敢拒绝。
于是,空旷的城池上又一次飘荡了歌唱。
只是这歌唱,悲痛欲绝,如哭嚎一般。她是感谢他救下了他,但她憎恨他将自己的自由限制住,她恨他杀了她的阿哥,她想,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屈从于她。
孙航军照例是失眠的,可他听到歌声以后便兴奋起来了,起床赶紧前去探查,发现了卡卓玛正站在城角歌唱,他想走上前去,想对她称赞,可又不忍去打搅她。
最终,曲毕了,却让孙航军听出了不好的念头,他没来得及思考,就发现眼前的卡卓玛不见了人影。
他快步上去,向城墙下看去,他看到了藏袍,和藏袍之下的绝望女子。
已经死去。
他一时间不能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要寻死?
但是冷静过后,他终于从翻译梁妍那里得到了答案。
她一直都是被迫,他自以为他懂她,他爱她。
可她却不曾属于自己。
终究是自己太过做作,太过自以为是……
他给她的墓安放在了敌军墓中,那个最靠近手绢的位置,仿佛她就不曾进入过张掖一般。
他自己思索了良久,一夜,两夜,以前的失眠还好,可现在,他是整夜都睡不下去了。
他因为身体精神过于劳累,被换了下来,调到中央了。
再见,歌声。再见,高原。再见,无趣的自己。
他变得寡欲了起来,不再对任何的东西感到兴趣,甚至都不曾真正的谈过一次恋爱。
而右手上的疤痕,是他仅有的,也是唯一的一次。
所以当王桐进入他的生活的时候,他才感到有孩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只是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龄了,只能把王桐视作自己的闺女——这个被自己徒弟亲手杀了父母的闺女。
他不再回想了,因为来联络的人已经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