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瑟瑟,琴声荡气回肠,地上众人痛苦的捂起耳朵,走尸们也勉强的支撑,唯有沈洛书毫无痛感的仰头观望。
屋瓦上空坐着一黑袍道人,面如恶鬼,十分狰狞,再仔细瞧着,原是戴了一副黑色鬼脸面具,想是那面具的材质十分细薄,戴在脸上若不仔细看去,一时竟也无法分辨。
只见那人俯视着众人,指尖速度丝毫未减,琴声转而哀婉,众人痛楚稍减了些,走尸们却痛苦加剧,最终在几声凄厉惨叫之下全身燃起烈火,在众人面前化为灰烬。
但琴声非但不停,反之更甚,逼得房内的胭脂率先逃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云清。
云清这才看到屋瓦上的人,抚琴端坐,衣袂飘飘,明明谪仙一般的人物,琴声却满是杀气让人窒息,全身充满濒临死亡的快感。
眼见云清也承受不住,沈洛书这才反应过来,双膝跪在地上,高声请求:“还请师伯高抬贵手,别误伤了他!”
琴声戛然而止,道袍一挥,膝上长琴转瞬不见,黑衣道人缓缓飞至沈洛书面前,他虽高大,整个人却犹如一片落叶飘然而至,十分轻盈。
云清暗叹,这位前辈轻功远在自己之上,武功修为却不知又是何等地步!
当即跪拜道:“多谢前辈搭救,翁云清叩谢!”
说完便要叩头答谢,被黑衣道人执剑抵住手臂。
他缓缓转头,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紧盯着沈洛书,直叫他心里发毛,头皮发麻,额头也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沈洛书素来晓得这位沈师伯的脾性,当年在暮游山拜师学艺之时,还未入得山门,便被挡在山门外的沈道棋以测试为由一脚踹下牵丝台。
过了这几年重又见了这位师伯,就算远远的站着,也禁不住发抖,这刻在骨子里的畏惧恐怕是一辈子的阴影了。
沈道棋不说话,沈洛书也不敢抬头,依旧保持着拜见的姿势。
眼下这情形,云清也不敢轻举妄动,胳膊被他用剑抵着,自然也不敢放下。
心下叹道:“这位前辈与我仅一剑之遥,竟感受不到半点呼吸,若不是沈先生称呼他为师伯,只怕早把他当成地狱里来的恶鬼了”。
良久,沈道棋慢慢吐出三个字:“是他吗?”
沈洛书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当年他进山门时波折不断,后来走时也并不如意,这位师伯本是十分不喜他,但好在自己坚持下来,博得了师父的青睐。
此后,师父对他可谓十分关切,奈何自己天资愚钝,后天不足,师父所教的东西,自己样样比不上师兄弟们,成为了暮游山有史以来最差的学生。
沈道棋又十分看重门面,尽管嫌恶,却也多番提点,如今想来,离开暮游山后,自己用的最多的除了师父给的天算,其次就是沈道棋所授的这幻花移位的保命功夫了。
他思来想去,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只得求道:“他之前被修虵所伤,旧伤未愈,今晚...”
“知道!”
话未说完被沈道棋冷冷打断,沈洛书不敢再答话,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沈道棋收回祭天长剑,走近一步,抬手按下云清的左肩,云清顿感一股淳厚之力绵绵不绝灌入全身,整个人暖洋洋的被温暖包围。
这个空当,胭脂也恢复大半,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尤其见这道士杀光了自己的傀儡,更是怒火中烧,暗骂一句‘臭道士!'
也不管实力是否悬殊,愣是从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哪成想沈道棋功力之高,一掌给云清助力,余下一掌变爪,五指捏住了胭脂的头顶。
沈洛书急忙喊道:“师伯!小蛮却是无辜!”
沈道棋化指为掌一掌将胭脂从小蛮身上震出,随后二指微勾,又将胭脂吸回掌下,只叫她有苦难言,动弹不得。
待他完全为云清治好伤,这才对着沈洛书训道:“一两只臭鬼也能伤你,定是你平日疏于练功,荒废学业,只顾儿女情长,你同门日夜刻苦不曾懈怠,已不知强你多少,简直混账!”
沈洛书也不解释,依旧低眉顺眼:“是,洛书甘愿受罚!”
沈道棋一边训斥沈洛书,一手仍抓着胭脂不放。
随后又沉声说道:“谋害良善一罪,诬人清白二罪,扰乱尘世纲常此为三罪,不自量力罪加一等!”
他刚说完一个‘等’字,胭脂的魂魄在他掌下还未来得及哀嚎片刻,便瞬间化为乌有。
此时,鸡鸣天亮,整个顾府一片静默,无人再敢出声,只怕惹怒了眼前这位高人,便如胭脂一般惨死于他的掌下。
唯有小蛮拖着虚弱的身子走上前来,袅袅婷婷的行了礼,喏喏说道:“多谢恩公相救,小蛮无以为报,愿以命回报。”
沈道棋也不正眼相看,冷冷淡淡回应:“不必!”
随后从宽大的袍袖中甩出一方细长黑木小盒丢给小蛮:“每日煮水含服,连煮七日。”
说完对着沈洛书喝道:“你随我来!”
说完一甩袍袖转身而去,沈洛书匆匆起身,紧随沈道棋之后。
直到晚饭时分,府内仆人来报沈先生回来了。
云清忙问:“只有他一人吗?”
仆人眨着眼睛,不明所以,愣愣的回道:“只有沈先生一人”。
云清也不再想其他,步出房门,却见沈洛书由两个小童一左一右搀扶着向里走,云清连忙掀起门帘,吩咐小童将他扶进自己房中。
沈洛书整个人趴在床上,云清这才发现他背上的衣衫早被一道道血痕扯烂,十分不解,遂问他:“你不是和沈师伯在一起,谁又能如此伤你!”
沈洛书轻声回应:“实不相瞒,正是我师伯。”
云清更是疑惑:“这又为何?”
沈洛书缓缓答道:“我师伯向来如此。”
云景三人赶回来时,早已听仆人们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几人匆匆赶至云清房内,入眼便是云清正在为沈洛书剥开血衣,在场的几人皆倒抽了口冷气。
只见沈洛书后背整整一十二道疤痕叫人看了不寒而栗,不知他此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受到这样非人的折磨。
“沈大哥...”
云乔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沈洛书意会,大方说道:“替天谋算之人,区区几道伏龙鞭又算得了什么?”
伏龙鞭?几人面面相觑,竟从未听过。
顺天河只知道沈洛书消失那几年,又听去了外县的人回来说过,沈洛书好像是在什么地方拜师学艺,但他究竟拜的什么师,学的什么艺,就不得而知了。
他忽然想起,最初救回沈洛书那几日,是他们二人相识以来相处最和谐的日子,有一次他带他下水摸鱼,两人玩的不亦乐乎,全身都被打湿,衣服紧贴在沈洛书的身上,他这才发现,他的身材极好,线条优美,肌肉精壮,连块多余的肉都没有。
平日里看着些许柔弱,许是他那张秀气的脸以及不合身的长袍给人的错觉。他当时还啧啧的赞美沈洛书的身材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好。
然而,沈洛书话也不听完一扭头走回岸边,他望着他被河水打湿后光溜溜的后背,还揶揄过他若非男子定是个美人,如果有专为男子的秦楼楚馆,他肯定也是当家的头牌,沈洛书仿佛没听到一般,从不做回应。
后来,他为他添了新衣,时常与他同进同出,被同伴们揶揄过后,才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越想心越乱,他本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为了早点结束这扰人的一切,干脆一气之下赶走了他。
再次相见,就是几年之后了,其实,一切对于沈洛书来说并不公平。
“顺大哥?”
云乔摇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五哥要热水和热巾,我去准备热水,你去找下人取几块碳火过来。”
他这才发现翁云景已不在屋中,想来是回去取他的瓶瓶罐罐去了。
他应了声‘好’!转身而去,不多会儿带着一小童端了一大盆碳火过来放在屋中央。
只见沈洛书无声无息的趴在床上,也不知是否晕了过去,云清正拿着热巾子沿着他伤口外壁小心翼翼的擦拭。
“谁打的?”
顺天河靠着窗子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云清回道:“他师伯,沈道长。”
顺天河皱眉:“他孤身一个,哪儿来的师伯?”
云清擦拭完毕,转过脸来瞧着他:“他是暮游山的人,你难道不知?”
顺天河颇有些惊讶,暮游山属道家气宗一派,是众多习武之人心之向往的重地。处所极其隐秘,难寻不说,每年报名者众多,入门者却寥寥无几。
他十几岁的时候和几个同伴去过,连最初的入门关卡‘秘林’都没通过,沈洛书弱不禁风的,如何成了暮游山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