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向乾在万珍阁待的时间已然不算短了。但他最为熟识的那几个人,不是只知其姓,不知其名,如钟阁主、赵钱孙李四位执事......
就是只知其名,不知其姓,例如正生。至今向乾都不知道他姓甚。
据正生自己所说,他是一年前被阁主从云州城外捡回来的,说起来这小子的身世也是极其可怜又惊心动魄......
在幼年时期,正生的父母死于一场重大的瘟疫。时年他竟有五岁,幸得好心人收养,才不至于饿死在逃荒的路途中。
不过收留他的那家人也只是个乡野猎户,日子过得十分清贫,再加上这位收养他的猎户家中已然育有一女,且此幼女食量惊人!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在度过了一段安详而平和的时光之后,恐怖的灾厄毫无征兆地再度降临了......一名诡谲凶残的邪修来到了他们所住的村庄,掳走了当地所有的村民,将上百号活人生祭血渊!
生死关头,猎户将年幼的正生与自己的女儿悄然从后山送走,并孤身引开了那凶魔。这才使得正生和那名年纪相仿的猎户之女有了逃生的机会。
至此,正生又再次过上了无依无靠的流浪生活,直到一年多前在云州城遇见了钟阁主......
“后来呢?你被老板娘捡回了万珍阁,那.....那个与你一同长大的猎户之女现人在何处啊?”
马车上,向乾听完他所说的故事以后,好奇地追问道。
正生坐在马车的最里面,他在提起幼年的过往时显得非常落寞。微微低着头,一对稀松的小眉毛紧紧皱成了一团。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逃出金河村以后就走散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正生,其实也是阁主帮我起的名字,我原来并没有大名的,村里的乡亲们都叫我‘小泥巴’,因为我在被带回金燕村时,浑身泥泞,灰头土脸,就像一只泥猴子一样。”
看着他这副失落低沉的模样,眼眶之中还泛起了莹莹泪花,向乾将手臂搭在他肩上安慰道:“好了好了,往事不堪回首,咱不说了。不管你经历过怎样可怕的童年,但现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你瞧老板娘给你取的这名字多好,正生......矫正你那不幸的人生!别难过了哈?”
从万珍阁到明逍楼路途遥远,足有五百多里的直线距离。
本来向乾是想拜托钟阁主再派一位执事大人送他前去的,但没想到那个抠搜的老板娘却说:去明逍楼求购洗髓丹是你个人的私事,并非公情,恕不提供保送护航业务......
没辙,向乾只好自己前往了。
但他从未去过明逍楼,也不知道宣州城的具体位置,人生地不熟的生怕走岔了。
于是乎,他就只能行使一点执事的权力,让正生陪着自己同行了。
别看正生平日里笨嘴拙舌、胆小怯懦,可他好歹也在万珍阁打了一年多的杂,虽然这小子愣头愣脑,但他却一直跟在“触明犬”——李执事的身边学到了一门好手艺,练就了一双灵巧干练的神速点拨手!
清点货物十分迅捷,尤其是数钱和数灵元的手速......向乾曾经是亲眼见识过的,正生在数钱时,他的双手犹如幻影般炫目,且鲜有差错。
像之前在百草谷崇明观时,崇明真人那四万九千多枚零散的灵元可都是由他一人清点的,数以万计的灵元哦!这手“点钱理货”的功夫向乾自问望尘莫及,一般的账房或者库员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再说,正生从前跟随李执事去过一趟明逍楼,他认得路啊,带他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虽然他俩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不过......这已经是向乾这个新任执事所能调动的最大人力资源了。
他们从小照峰出来以后就雇了一辆马车,由于此行甚为遥远,跟车夫讨价还价了许久,最终以十二两纹银的价格谈成了路费。不过那位车夫表示他也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不知道通往宣州城的具体路线,一路上要请向乾他们指路才行。
出了城以后,中途大部分的路程都在山间,山道弯弯绕绕很是曲折。这都已经走了两天一夜了,可才将将走完一百多里,还早着呢。
眼看绯红的夕阳又要落于山头,车夫提议走出这条山麓夹道以后,就先在附近找个驿馆休息吧。接下来就快要进入东祁山脉了,那可是一片丘陵环绕的山林,夜晚是绝对不适合赶路的。
向乾同意了车夫的建议,不过当他们行至山脚之后却发现......这一片根本就没有什么驿馆。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办法,看样子今晚他们得在这儿山脚之下露宿马车了。
当下天色也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们将马车停在了山脚的一处空地上,百步之外有一条潺潺溪流,车夫自顾自地去捡拾了一些枯草喂马。而颠簸了一路,向乾跟正生也随即跳下马车活动活动筋骨。
在这盛夏日的山林周边露宿,蚊虫怕是极多。夜晚也必定闷热,正生拿着水壶去到溪边打水,准备之后饮用。
向乾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和小腿儿,在那做伸展运动。
这时,他远远地望见......有一个身后背着箩筐的樵夫“慢悠悠”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向乾顿时精神一振,心想既然在此处遇见了樵夫,那想必附近应该有小村落或者山间人户吧?何不去找人家谈谈,今晚借住一宿?
于是,向乾便朝着那名身背箩筐的樵夫跑了过去,可当他靠近些许之后,便又立刻顿住了脚步。
之前离得远,再加上天色渐暗,他没有看清楚。此时与那名樵夫相隔不足两丈,向乾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哪里是走得慢啊?分明是身受重伤了!
那名中年樵夫浑身浴血,还缺掉了一条手臂,左肩血肉模糊地吊着几缕残肉,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当他走出林子以后,还没等再往前挪动几步,就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向乾犹豫了片刻,见那樵夫在地上抽搐蠕动,还是走上前去探望。
“天呐.....大叔,你这是什么伤啊?!”
“唔......”
此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体型干瘦的樵夫失血过多,他的伤势实在太过骇人了,已经处于苟延残喘的弥留之际。他之前所走过的那条路上,还流淌着他肩头渗出来的暗红色血液,这副惨烈的模样,实在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不远处的正生和车夫也闻声走了过来,当他俩看到这名樵夫的模样时,也着实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尤其是正生,他赶忙后退了好几步......
车夫蹲下身来近距离对匍匐在地上的樵夫问道:“你......是在山里遇到野兽了吗?”
濒死的樵夫在将死之前,用蚊语般的轻声,说出了他的临终之言:
“尸......”
就一个字,仅仅勉强地吐出这一个字,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都无法完全闭合。
向乾他们其实没怎么听清楚他讲了什么,不过却都觉得背脊一凉,冷汗直冒。
本来,他们还想在这山脚的平坦空地上夜宿一晚的。但此刻,一种未知的恐惧感让向乾、正生和车夫达成了一项心照不宣的共识。
也是一个字——跑!
管他晚上适不适合赶路呢,哪怕先往回走都行,反正是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天知道刚刚那个樵夫是被什么东西给弄死的......
驱车疾驰之中,更显颠簸。
车夫在前面驾驭马匹,向乾和正生窝在车棚内。
他们重新开始赶路,大概走了有......两里地左右。突然间,向乾听到外面似乎传来了一连串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声势好像还挺浩大。
他本想撩开帘子查探一下,然而伴随着一道尖锐刺耳的马匹嘶鸣声,他们所乘的马车骤然停住,急刹之下,坐在车棚里的向乾和正生差点没被甩出来。
“怎么......?”向乾将帘子撩开来一瞧,车夫已经滚落在地了。
而他们的马车之所以突然停下,是因为.....此刻有几十名身形魁梧的大汉骑着高头大马,举着零星火把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了。
那么多的马匹在眼前来回踱步,剁得地面咚咚直响,火焰灼烧火把的滋滋声也是清晰可闻。
向乾依旧保持着撩帘的姿势,与当头的一名骑马大汉对视了几眼。
他顿时感到胸口一阵鼓闷,嘴角抽动了几下,细声细语地问道:“各,各位大爷。您们是......山贼?”
“否!”
领头的那名大汉咧嘴一笑,瞪着铜铃大眼吼了一声:“马贼!”
“呕——!”向乾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侧头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