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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大浪淘沙枉轮回(三)

浪淘沙赋 酒浓春入梦 8735 2024-11-13 09:11

  可是这里面有可能存在别的意思,就是说,阴和阳是一件事物的两个方面。你可以说它是肉体和灵魂的结合体。肉体能决定灵魂,但是灵魂能不能反过来决定肉体?从人世间来看似乎不能。但是人世间肉眼可见的一切就一定是真实的存在么?或者说,是否只有这一个真实的存在?是不是还可能有其他的存在?如果灵魂或者人的思绪和情感,可以决定肉体,那么就会陷入一个死循环,让人看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是做法决定结果?还是做法和结果都由一个未知的第三方所主导?

  这些谜团他想讲给貔貅听,但不知该如何表述。最后他说:“我想知道,在一件事情的结局到来之前,这件事情的过程是确定的吗?如果不确定,是否有两个过程?”

  貔貅无法解答。但是绿度母可以。绿度母出现,悬于半空呈打坐的姿势。她说:“你问我就问对了。可是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答案。而且答案不一定符合你的愿望。”

  他可不可以说这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也许。

  但他还是不希望惜蕊是一个悲伤的姑娘。她活着的时候爱上似乎不该爱的他,又为了他能不面对一个左右摇摆的她自己,违心地选择了一个位置,却成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情事的牺牲品。如今即便让她回来是那么荒诞不经的一个梦,这个梦也应该尽量快乐一些。因为他想看到一个快乐的惜蕊。

  静枫曾觉得他已经把这个姑娘忘记了。那实在是一种无奈的悲哀。似乎在提醒人们,不要去为了谁而做无法挽回的牺牲。

  可是实际上他怎么会忘记。

  人可以在肉体上消亡,但记忆会一直延续,在活着的人的记忆里活着。因为有记忆,所以死去的人也还是会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以其他的形式存在于人世间。

  将军府里的花儿以牡丹最华贵,芙蓉最妖艳,总是那么姚黄魏紫,富丽端庄。可是惜蕊应该最喜欢雏菊。雏菊虽小,但花儿开得亲切而极富生命力。即便是大旱之年,草木枯萎,雏菊还是会竞相猛长,独自撑起一片片被黄绿色覆盖的花圃。

  惜蕊是被他埋葬在西山脚下的沙地柏树旁,可以俯瞰长安,好像能默默日夜守望这都城一样。

  他只拿着一支小小的雏菊,放在惜蕊的坟头。

  这一支最好,再多都不好。因为一支雏菊虽然弱小,但看上去很快乐,花儿开得很可爱。

  只有这一支就够了,一支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他的所思所感。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他想起白日里接到皇帝旨意,让他去吐谷浑边境检查军务。临行前,绿度母给他讲了一个比喻:一个青白瓷瓶,放在门外,门是向外开的。当门未打开之前,你看不见外面的瓷瓶,虽然它是完好的。当你打开门时,你可以看见瓷瓶,可是瓷瓶已经不是未开门之前的样子,因为它被门撞碎了。所以,当你看见这个瓷瓶时,只能看见它撞碎的样子。这就是你打开门想看见这个瓷瓶的代价。你看到的,和当初在门后藏着的瓷瓶,并不一样。

  这个寓言预示着什么呢?

  现在他又要去西域,有机会去探寻绿度母所说的话的深意。

  那么谜底会在哪里?他首先想到那座神秘的古堡。

  他来到古堡里,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没见到瓷瓶,却见到他非常想知悉的一幕一幕,也解释了为什么他总觉得现实被扭曲的原由。

  在他所经历的事件中,玄通宝剑是一个机关。由于有这把剑在,一切都被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宝剑本身有神力,而貔貅也从裕固人的毒气和笛声中挣脱出来,被他收服,成为他独有的神兽。静枫被他气走,在沙漠里偶然遭遇绿度母,绿度母在暗中一直帮他到如今。可是这一切与阿史那贺鲁是相对应的。阿史那贺鲁对照而成为一个神力无敌的人,在西域有呼风唤雨的本领。正因为他本身是上古神兽梼杌的化身,他不必采取什么特定的战略战术就可以号令西域各部落,而集结大量的军队。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假象。或者说,只是一种过程的影像。还有另外一种,就掩藏在古堡的门后。

  那又是什么?

  他看到的答案解释了他心中的疑团。他真正面对的敌人,在另一条路径上,并无任何神力。这条轨迹上的阿史那贺鲁,远没有那么年轻气盛。相反,阿史那贺鲁想反唐,哪里有那么容易。他几乎是熬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隐忍蛰伏,卧薪尝胆,在西域不停地收服各个部落城邦,最终才令大唐觉得威胁已经超出可以忍受的范围。阿史那贺鲁知道如果他不统一西域,就无法与大唐抗衡。这件事他做了很多年,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年轻人,甚至儿子和女婿都早已成为他身边的得力干将。

  王衡明白了。在这条并行不悖的轨迹上的阿史那贺鲁,虽然不具备神力,但才可以称得上是他想要的那一类敌人,也值得大唐皇帝免其一死。阿史那贺鲁归唐之后,是不久就死了,然而并没有一个叫惜蕊的女子能让王衡把剑扔给贺鲁,命他自裁。相反,贺鲁是个年龄比较大的人,由于未实现统一西域的愿望,一病不起。王衡很理解贺鲁的这个结局,因为一个本来有极大野心的人,突然之间成为一个被管制的阶下囚,这种打击是致命的。

  他觉得他为剿灭西突厥所做的一切,到这一刻为止,才画上圆满的句号。原来这些作为只不过是在他所处的轨迹上的一种形态。而其实另一种形态之上的阿史那贺鲁,才是他真正悲情的敌人,才是足以让他认为值得的对手。他在另外一条路径上对阿史那贺鲁构成的威胁,一点都不比现在这条路径上小。所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没有神力的阿史那贺鲁,那种失败实在是令他更加扼腕叹息。好在阿史那贺鲁在长安病逝之前,已经完全拱服,西域也从此安定。一个比他如今所处的轨迹上更加臣服和平静地逝去的贺鲁,可以令他的内心得到更多的慰藉和平复。

  但门后的一切,犹如一双鬼魅的眼睛,又让他产生一种被欺骗却无法左右任何玄机的哭笑不得的愤怒。

  终究是被骗,终究是逃不过另一个领域的隐瞒。

  就好比处在一片茫茫大海的边缘,海的那一面是突破这堵此岸之墙的壳。可是海渡不过去,皮壳突破不了。所知道的全部,也只不过是在此岸继续受彼岸的蒙蔽。

  算了吧。

  究竟他想知道的另外一件事,还是让他如此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也不可能永远与那个认知不了的彼岸苦苦纠缠。

  绿度母再次出现,先开口与他讲:“王将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心里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惜蕊在另一条路径上,与阿史那贺鲁没有一点关系。她本来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应该在战乱中与父母走散而死。可是有一位大唐的将军救了她。”

  好。既然命里注定是这样,那他就到另一条轨迹里去走一遭。他对绿度母说:“我知道了。但是我想达到的结果,是把惜蕊从另一条轨迹带到我现在所处的长安。”

  绿度母说:“那就是要有一个时间间隔。你把她带到她所在路径的长安,她还是个孩子。但是你从门后又回来,她已经长成一个二八多娇女了。”

  他说:“没问题。就这么办吧。”

  他穿过那扇门,直接迈入战场。没有神力的,已经步入盛年的阿史那贺鲁,在收服西域其他部落的一场战役之后,遗留下一个站在死人尸体中间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王衡走过去,蹲下来,伸出双手,作出抱抱的姿态。

  小女孩停止哭泣,愣愣地看着他。她幼小的眼睛里,浮现出的是一个充满善意和爱心的人。她虽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却对他那么信任,朝着他走过来,伸出稚嫩小胳膊,扑到他的怀抱里。

  他抱起小女孩,本可以倏忽间走出那扇门。可是他还不能那样做,他需要先把小女孩送到长安。

  他回到长安,紫云道人从将军府门前的青石板路向他而来。他问:“道长,你怎么来了?”

  紫云道人说:“王将军,我用铁板神算算出,你要安排惜蕊是吧?不知你想给她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抚养长大呀?”

  他说:“钟鸣鼎食之家,不太适合她。我想把她交给一家虽然富裕,但并不是士族的人家,庶族之户就可以。”

  紫云道人说:“将军莫急,从贵府之侧再往西走五里路,有一条宽窄巷,里面住着一家姓陈的人家,男女主人皆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只是他们年过而立,还是膝下无子。他们最喜女孩。”

  他说:“太好了。多谢道长帮忙。”

  他们一起来到那户陈姓人家,飞跃过高墙,把惜蕊放在院落中间,然后又遁墙而走。从房间里跑出女主人和她的侍女,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她们的面前。女主人向天双手合十:“灵验了,灵验了。我几年拜佛,敬奉菩萨,老天终于给我送来一个女儿。”

  王衡看见宽窄巷的尽头,正是那扇触动机关的大门。他对紫云道人说:“道长,你和我一同回去吗?”

  紫云道人说:“王将军,我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因为都是我一个人。我在这边和在那边是一样的,要不然怎么你突然来到这边,我就会认得你?”

  王衡笑说:“原来道长有分身之术。好,那我先告辞一下,回头再见。”

  说完一抱拳。紫云道人也抱拳道:“王将军,回去之后麻烦你与贵公子云昭说,我要开始教他崆峒剑法了。”

  王衡飞跃过那扇门,回到吐谷浑边境。

  一个月之后,他重返长安,来到家中,先拜见母亲,又去与徐姐聊了一会,安慰她一些话。云逸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他对徐姐表达过一番歉意,又找郎中给云逸调理。徐姐告诉他,云昭去水云观好几日,还要再过三日才回来。他说:“我先去看看他们母子,晚上再回家帮你料理家事。”

  去水云观看望静枫之前,他先来到西山脚下。这里绿草如茵,莺歌燕舞,蝴蝶在草丛中翩翩起飞,柳絮在微风中轻盈飞扬。柔和的日晕之内,惜蕊的墓碑上刻着的字迹赫然在目,令痛感再一次弥漫他的心间。

  这时,他看到一个妙龄女子,带着她的侍女,从一顶轿子里走出来,在草地上采雏菊。她们边走边盈盈笑语,很快就走到他的面前。

  女子采摘一支雏菊之后,站直身子,看见眼前站着一位白龙鱼服,背紫腰金,鸣玉曳履,官员模样的中年人。她不敢抬头仔细看,但觉得应该拜见这位显贵。毕竟京城之内,卧虎藏龙,她是不能怠慢的。

  她躬身施礼,那个人说:“姑娘不必多礼。”

  她觉得耳边响起的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见过,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仿佛前世曾有过刻骨铭心的交集一般。她非常奇怪,不觉抬头看了看他,说:“这位大人,我好像认得你。好像以前曾经见过你。”

  说完,她自己和她身边的侍女都觉好笑,不禁二人一起掩面笑起来。

  他也微笑着说:“是,你小时候的确见过我一次。而且,可能我们前世是熟人吧。”

  她说:“大人,你是不是与我父亲认识呀?改日可以到我家中和他一叙。”

  他笑着摇摇头:“我不便打扰你们。我还有事,姑娘,我先告辞了。此处僻静人少,姑娘还是快快回家,免得让父母惦念。”

  女子听从他的劝告,坐上轿子,由家丁抬着,从西山脚下向长安城的方向回走。

  他转身离开惜蕊的坟墓,因为不忍心再看下去。在他的身后,那座孤坟竟一点一点被抹平,直至消失。他知道,惜蕊彻底离开那个令她伤心的人了。不是阿史那贺鲁,而是他自己。

  不爱则不会伤感。只有留情之处,才会承受肝心若裂的痛楚。

  但是如今,值得庆幸的是,她不会再伤心,因为不会再有人令她伤心。

  日后即便无人让她心疼,她的日子也会过得简单纯粹,安然无事。

  周围的空间被一双眼睛所湮没。他的整个身影都嵌入那双眨动着的眸子里。

  他也知道,此惜蕊非彼惜蕊。所以他该放手。

  可是,在她的坟墓完全消失之时,她还是出现了。

  战事频仍的往昔,他们很少碰面,仅有的两次相遇,也没说多少体己话。

  她是不是还有好多想说的话未说出口,因而不能就这样匆忙地离去?

  她站在他的面前,仍像当初在将军府时那样,露出俏皮机敏的神情。并无感伤,并无隐痛。

  她用他平时很熟悉的口吻,柔情地对他说:“将军,你如今想起,在庭州府我的房间里,我对你说过什么了吧?我死的那一刻,我知道你看见了。可是你实际上,到现在连一个拥抱都不给我呀。”

  拥抱?

  他的确欠她一个拥抱。岂止一个拥抱?她是为他而死的呀!

  她投入他的怀中,拥抱铭感不忘的情丝,拥抱知恩报德的归属和际遇。

  她眼中不再有泪水,面庞也不再是伤心悲凉的神色。她平静地抬头看着他的脸,又低头摊开他的手掌,用食指在他的掌心慢慢写下三个字。

  是哪三个字呢?

  此刻眼中感到酸楚的人轮到了他。

  他深情地对她说:“惜蕊,谢谢你对我的理解,谢谢你为我付出的生命。你是我的另一个知己。我很庆幸此生能遇见你。我会永远把你放在心里,不敢忘记。”

  惜蕊说:“将军,有你这番话,我就是再死一万次也愿意。可是我希望你能和静枫姐姐好好地在一起生活。如果想着我会妨碍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宁愿你从此把我忘记。”

  他说:“这个不矛盾。我不可能忘记你。但我也会对你的静枫姐姐好。”

  惜蕊说:“我知道,我嫁的是一个好人。”

  他说:“我不用好与坏,甚至生与死评价人,或者评价我自己。可是因为有你,有静枫,有我身边这些人和事,人间便值得。”

  当她的身影顷刻消失掉,他内心深处本想急切地寻找。然而他知道,当她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便无论如何不会再出现。

  只有三个字印在他手心里,印在他的记忆里。在四周轻风拂过密林发出的树叶响动的涛声中,他听见耳边有人在轻柔地对他说:

  我。爱。你。

  静枫在水云观,用针线做着小孩子的衣衫。

  王衡走进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能自已,面色是那么凝重而漠然。

  静枫问:“将军,你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

  他并不单纯是为了静枫的一句,只要惜蕊死而复生,她就随他回将军府。他并不全是因这一句话,才把惜蕊从另一个轨迹那边带到长安。可是毕竟这件事是一件大好事,他不能不与静枫报喜。所以,在李静枫的一再询问中,他沉默良久,和她说出所有事件的始末。

  站在他的角度,他在惜蕊消失的那一刻,忍不住泣下湿青衫。可是如今他面对李静枫,站在李静枫的立场上,感受到静枫也的确不容易。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爱着他,又因为她本来就是妾,反过来再去说另一个妾的不是,等于给她自己打脸,所以,她只能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他的感情。他对得起一个,就是对不起另一个。惜蕊明白,李静枫也明白。她们越是心知肚明,就越是退让而不惜伤害她们自己,却反而给他增加了更沉重的负担,让他亏欠更多的感情甚至生命。惜蕊为他而死,很大的原因是不忍心再看着他与心中所爱的女人李静枫竟夕分别,相思成疾。惜蕊最希望看到的,是他们能琴瑟之好,比翼连枝。为了惜蕊所做出的牺牲,他也应该再问一问李静枫的想法。

  于是他问:

  “静枫,你不是说过,如果惜蕊复活,你就和我一起回府吗?”

  李静枫却说:“将军,惜蕊那么可怜,现在她已经回来,你为何不去她家中提亲呢?”

  他说:“静枫,你不要介意我说出实情。因为我欠她太多,我也曾考虑把她娶过来。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她是我从另一条路径上带回的,如果再与我有什么交集,一切都会破解掉,她还会再度消失。如果她重回西突厥,就仍然是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会在乱尸堆里死于非命。而且那个路径上的她,还不是我们所认识的她。所以即便我娶她也毫无意义。”

  静枫却说:“她虽然回来,如果你不娶她,那她也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我还是不能随你回去。”

  他早清楚静枫这个女人会让他在她面前什么都实现不了。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很在意她。

  静枫却忽然跑到痰盂处,一阵干呕。

  子虚仍像以前一样,在他们夫妻面前毫不避讳,直接跑进来问:“师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了?我看见你在做小孩子的衣裳。”

  什么?静枫又怀孕了?

  王衡非常惊喜。他上前扶住她,拍她的后背。等她稍微舒服一些,坐在床沿。他便问:“静枫,是真的吗?如果你又有孕了,那就快些跟我回去吧。在府里你可以好好养胎。”

  静枫却按着胸口摇摇头。

  他怔住了。难道怀孕了也不回去?

  没办法。他实在解决不了李静枫不回府的问题。可能一辈子都很难解决。他问:“静枫,你总说日后如果有祸事你在这里对我有好处。可是即便以后真的大祸临头,你在这里,又能起什么作用?我十分不解。”

  可是李静枫就是不肯回去。

  他再三追问为什么,李静枫说:“将军,你之前把你对我的真心隐藏,表面上对惜蕊好;后来你把对我的真心表露出来,却忽略了惜蕊。你觉得我是你的知己,是因为我与你直言不讳,鞭辟近里;可是你难道如今还不知,惜蕊也是你的知己。她甚至比我理解你更深。她已死去,我便不容我独自一人在你身边。”

  他说:“可是惜蕊是希望我们俩能好好在一起。”

  静枫却说:“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她。”

  行吧。老天如果对他有什么惩罚,惜蕊的死是第一个惩罚,而静枫的远离就是第二个。

  其实,他们不知道,那个被他从异域带回来的惜蕊,其实什么都记得,因为惜蕊已经附着在她的身上。只不过,她宁可转身离去,也不想再来打扰她的将军。默默守望,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能够在长安,在他和静枫姐姐的身边,时不时听到他们的消息,对惜蕊来说已经足够。她没有别的奢求,因为对给了她最大限度的拯救和重生的人,她宁愿一生只藏在心里。

  他永远是她的将军。

  西域的天仍旧那么瓦蓝瓦蓝,黄土仍旧一抔一抔写满岁月沧桑的遗迹。一棵枯藤老树,向天空伸出它毫无任何绿叶的枝干,仿佛一个人的手掌直插苍穹,在对天询问一些永远寻不到答案的难题。树根已经裸露在外,干涸的黄土与干涸的树根一道,连缀成一幅倔强挺立的图景,象征着不屈不挠的宿命,刻画着大地上深浅不一的淳朴的皱纹。

  森严的古堡,坚固的城池,皆是赤粉色的西域泥土垒成,看似坚不可摧,但只经过一段风霜雪雨的侵蚀,就会慢慢变得斑驳坍圮,成为一处处残垣断壁,书写下这里一度的辉煌与动荡,威严与神秘。映衬着白云飞起的长空,更显出西域空阔寂寥之中的雄浑奇伟。

  一个穿着亮红色丝绸长裙的西域舞女,慵懒而孤零地坐在沙地之上,黑发盘起,皮肤白皙,手拄着膝盖,神色凝固地向西方守望,不知是在期盼什么。西斜的日头的光芒,拖出她长长的黑影,倒映在永恒寂寞的沙土之上。沙地绵延不断,伸展到地平线以外,让人无法想象这里曾是一片风起云涌的战场。

  怪石嶙峋的山坡之上,一个个被掏空的暗室之窗,犹如人的面孔,显出西域战场的威严和萧瑟。远处起伏颠簸的山丘,呈现一片不真实的海蓝色,展示着西域的辽远和广阔。

  故都长安,云卷云舒,雨霁天青。云朵弥漫整个长空,在初晴之时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色彩斑斓,瑰丽无比。金黄色,淡紫色,橘红色,蓝灰色,所有这些颜色与日光巧妙地融为一体,覆盖在长安城的上空,更显出亭台楼阁之间的高树之翠绿欲滴,生机盎然。飞檐碧瓦,与绚丽的云朵相映成趣,三三两两的人们,也在雨过天晴之后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享受和平宁静的繁华美景。

  面对如此壮丽瑰奇的大千景象,王衡在想,是不是应该请朝中的诸位同僚一起共赏月色,在花间饮酒赋诗,以助雅兴呢?

  然而还是罢了。聚散有时,岁月无垠。一切死去和活着的人们,其实都在一片月色下呼吸,在一个脉搏中跳动。

  让心情淡然,才能对得起死者的付出。

  大浪淘沙,烈火炼丹。此时他的心境如何,似乎说不清楚。

  这时,家丁禀报,紫云道人前来拜望他。他请道长进来一叙。紫云迈着方步进入将府,身边有纯阳真人和李淳风道长跟随。王衡与他们一一问候。

  紫云说:“今日如此良辰美景,王将军何不赋诗一首,总结一下此次平定西突厥的丰功伟绩?”

  王衡却说:“烈士忠魂,万古长存。我未有诗才可以描述于万一。”

  紫云道人说:“王将军,你还记得那个天降飞将,豹蔚龙骧,弓弯月影,剑动星芒的墓志铭么?”

  王衡说:“当然记得。”

  紫云道人说:“我这里还有一段,更是极为贴切,而且预示着将军你以后的作为。”

  王衡颇为奇怪,问:“是什么作为?请道长赐教。”

  紫云道人拿出一副挂签,呈与王衡。他和几位道士一同鉴赏。只见签上写着:

  邢国公上奉神谋,下专节度,或发扬蹈厉,或后劲前锋,出天入地之奇;千变万化,致远钩深之妙。电发风行,星纪未移,英声载路。邢国公仁同转扇,恩甚投醪,逆命者则肃之以秋霜,归顺者则润之以春露。一举而平,九种再捷,而扫三韩。

  看来,大浪淘沙的过程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么,只有等待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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