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在尽力扮演一个心疼亲妹子的哥哥。
陶夭夭心内凄然: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轻轻叫一声“哥哥。”
玉郎强忍着眷恋,语气轻柔道:“夭夭,哥哥去客房了,你好好睡。”
他站起身来,作势要走,陶夭夭已经一骨碌坐起来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那里默默流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是就忍不住流泪。
玉郎叹了口气,似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终于把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摩挲着,道:“乖,夭夭不哭,哥哥不走。”
如果说曾经陶夭夭对玉郎有欲望和情潮,成为昭阳后便只是深深的眷恋了,从未也不敢往男女之情上深想,而今前尘往事都清晰串联起来,却再也不能重头,不禁心中酸楚。
可是再难过,她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要玉郎能安好,便是她在这宫里囚一辈子也值得。
若是再感恩一点,她会觉得满足,毕竟刚穿过来成为陶三小姐时,她是决意这么孤独一辈子的,而今,有了这个“亲哥”,这一世便多了牵挂和依恋,也有了他给的混杂爱意的亲情。
玉郎终于规规矩矩的躺在陶夭夭身边,身体绷得紧紧的。
陶夭夭体恤他的心情,自己把身体挪得远远的,但心里甜得不行,眼泪也收了,嘴角似噙了蜜,忍不住的往上翘。
沉默了很久,玉郎终于忍不住悄悄转头看她,发现了这家伙那副开心的样子,忍不住也莞尔,道:“那么开心?”
“嗯。”陶夭夭闭着眼睛心满意足的样子。
玉郎突然间也心满意足了。那些不甘、委屈、痛苦统统都消散了。人在身旁,岁月静好。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是因为哥哥不走了?”
“嗯嗯。”陶夭夭透着餍足的声调。
玉郎轻声道:“可是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哥哥,嫁与别人为妻。”
“不会。”这次那声音果断。
“为何如此肯定?”
“当然啊,我不可能嫁人。”
“是因为今天太医的话吗?”
“是,也不是。”
玉郎踌躇了片刻,温声道:“是也没关系,真喜欢你的人不会介意那个的。”
“哪个?”
玉郎轻声笑了。半晌,道:“夭夭喜欢什么样的人?”
陶夭夭不禁暗笑,这个小气鬼还在认真扮演亲哥,若自己真说了什么人,指不定他要气成什么样,于是有心逗他,道:“喜欢我书里那样的人。”
她写过小说《花满楼》,正在写的神鬼小说还没想好名字,但两本书里的男主都是世间罕见的奇男子,俊美、多金、深情、有通天彻地之能,总之是满足女人一切幻想的人物。
果然那边半天没有声音了。
虽然她没有说什么现世之人,但比说了还不得了,玉郎想,若是当世有什么俊彦,他或可比较一二,若说是书里的人物,便是女儿们心里最是仰慕的完美强者,真是再努力也难望其项背。
陶夭夭只好主动打破沉默,道:“现实里,喜欢哥哥这样的人,但是可能奉贤也找不出比哥哥还好的人了,所以我不嫁。”
玉郎被这话击中了心坎,一时间柔肠百转,最后刻意敛住情绪,道:“哥哥很好吗?”
“那当然啊。我哥哥最好看,最厉害了,谁也比不了。”
任谁也抵挡不住这么带着真情实感的夸耀,玉郎平素沉稳,在陶夭夭面前却放松袒露真性情得多,闻言眉眼弯弯,俊脸生动得不像话。
他感慨地想,到底是夭夭啊,就是什么都记不住了,依然是恋慕他的,因此才觉得哥哥最好最厉害谁都比不了吧。
他忍不住转身伸出手去摸她的头,这是他成为了“亲哥”的习惯,所有的爱所有的情都倾注在那温柔的手中,别的地方再不能摸,便只有这个“慈爱”的动作聊以倾泻感情。
陶夭夭惯常地享受着玉郎的摸头杀,像个受宠的猫咪般闭着眼蹭玉郎的掌心。
玉郎轻轻摸着陶夭夭的小脑袋,状似无意地理着她又黑又滑的头发,无端地想,这么乖巧的女娃娃,怎么会有几幅样子呢,红毯上那睥睨众生的猫步,舞台上魅惑风情的舞蹈,讹人钱财的算计,护着下人时的仗义,说着粗鲁话的率真,哭起来的楚楚动人,笑起来人畜无害软萌甜蜜,说起挣钱理由的忧伤,创作诗文小说那漠然美丽……很多很多不同的模样他都看过了,奇怪的是他还能不分裂她们,总是能把她们凑成一个完整的模样揣在心窝。
这是玉郎至山洞别后第一次和陶夭夭躺在一起,他思绪翻涌到无法睡着,作为昊天,玉郎的所有记忆他都翻检了过遍,深深遗憾着玉郎错过了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如今躺在他身边的可是他昊天的小妻子。
可是他连玉郎曾和她亲近都受不了,又如何能接受生米成熟饭……昊天忍不住想,夭夭喜欢的是玉郎不是他怜怜…….
陶夭夭却在他的摸头杀中满足的睡熟了。
也许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是昭阳不是陶夭夭,没了幻想的资格,也许她知道玉郎心意未改一直在原地,也许她在那悠悠沉香木暗香里觉得幸福又安全,也许她白天真的是太累太乏,总之她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安稳。
可是玉郎却无法安稳,他沸腾的血和思绪都让他煎熬,他想到了更远的未来,真正的他和陶夭夭的未来。
他撑起身体托腮看着熟睡的陶夭夭,瑞风眼里盛满了温柔,突然莞尔一笑,左手修长的中指轻轻点上她的印堂,一道浅浅的灵光倏地没了进去。
玉郎这才心满意足口角噙笑合眼睡了。
陶夭夭在那道灵光没入台府后就做了一个梦。
朦胧中她走到一处仙云缥缈清泉淙淙之处,蓦然看见个男人**的背影在清泉中,鸦羽似的长发倾泻在后背肩头,黑发衬托下肌肤如玉,只看得清刀削斧凿般硬朗的侧脸。
陶夭夭慢半拍地意识到人家在沐浴,自己这般打望确有偷窥之嫌,正当她打算悄无声息遁走时,那人转过了身,“哥哥!”她的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却见清泉中的玉郎手一招,一身白袍走了出来,走得几步身上便着了银甲,头发也变幻成玉冠束发,周身是刺眼的白光,衬得他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
“哥哥!”陶夭夭心如万鼓齐擂,脱口想叫住他。
他看过来,眼光又似穿透了她,唇边浮现个美轮美奂的笑意,步子却未停,大步走向云霄。
陶夭夭急得快哭了,向他追去,叫“哥哥!哥哥!”陡然间她也穿行在云雾里,始终和玉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走着走着,玉郎回头看了她一眼,从万丈高空坠下,吓得陶夭夭哭喊着“哥哥”直扑下云端想拽住他。
然而玉郎却稳稳当当落在一处四周开满馥郁鲜花的碎石谷底,原以为要摔个稀巴烂的陶夭夭惊奇地发现自己也安然无恙地落在了玉郎身后。
陶夭夭很快就发现了个激动人心的事实,她,陈陈,回来了,回到了现代!
那开满鲜花的谷底可不就是太平门外的乱石滩!
碎石中间矗立着的巨大的石像可不就是怜怜,那伟岸的男人沉默而安详,一手拈花,一手仗剑,唇边还是那暖人的笑。
泪水迷糊了陶夭夭的眼睛,她想叫住哥哥,想对他说说怜怜,却见玉郎径直朝怜怜走去,走着走着身量陡然变长变大,直到和怜怜对视。
陶夭夭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紧紧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到闷气的地步。
这时,和怜怜般巨大的玉郎与怜怜齐肩而立,回头转向她,眼神悲悯,唇边一抹浅笑,双手不知怎么一动,也一手拈花,一手仗剑定在了那里。
陶夭夭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在玉郎和怜怜的脸上来回逡巡,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难怪觉得哥哥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原来他和怜怜这般相像!
她哽咽着叫“哥哥”,玉郎不回答,只是身体缓缓移动,一寸一寸没入了怜怜体内,玉郎和怜怜竟然融合了。
陶夭夭哭着叫“哥哥”,那石像无声,垂眸看她,眼底全是悲悯,唇边一抹慈悲的笑纹。
她终于扑上去抱住了怜怜的腿,就像记忆里千百次抱着他哭泣一样,铭心恸肺肝肠寸断,却不是悲伤,是一种她还说不清道不明的狂喜,只是化作了泪水倾泻。
她心里轰隆隆都是“原来我哥哥是怜怜啊!!怜怜原来是哥哥,真好!!怜怜果真是天神!!怜怜真的听见了我的祈祷要和我在一起!!!我怎么能这么幸运!!!”
陶夭夭哭累了,抱着怜怜的腿仰头看他的脸,他也在看她,沉默而温柔。
她终于笑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舒心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就那么抱着怜怜的腿,看着,笑着,依偎着,直到夜色笼罩了整个天地。
四周都想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月光钻出云层,溶溶清辉撒满了谷底,使那些碎石闪着白白的光。
陶夭夭此时大脑才彻底清醒今夕何夕,陡然间蹭了蹭怜怜的大腿,转身就往外跑,我的家在这附近!我的妈妈和妹妹怎样了?!
她的心里着了火,疯狂地跑向了远处的灯火。
她一千次一万次希冀回到现代,担忧着母亲和妹妹的生活,如今怜怜,也就是哥哥特意带她回到了这里,一定是让她来看她最挂念的亲人。
她心腔翻滚着火热的情感,喉头一阵阵发紧,她穿过了太平门,登上了那个斜坡,看见了灯火中那栋对她有特殊意义的居民楼,她的眼一瞬不眨地盯着1单元4-2那个窗口,有明晃晃的灯光!
眼泪悄无声息地爬过了她的腮帮子,有些咸咸的味道浸入了嘴角,她的心如绷紧了的弦,脚步有如千钧,一步两步,她腿脚发着颤走到了家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她又听到了日思夜想妈妈的声音:“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么女就读不成书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回道:“不谢,不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陶夭夭杵在门外听得真切,自己“死前”是为妈妈办了职工医保和社保,如今妈妈是每月领着社保金,妹妹已经考起了本城的大学就读了一年,生活费是由社区赞助的,居委会还提供了家庭情况给学校,学校也发放了困难补助金,陈渝自身学习也很努力,卯足劲拿到了奖学金。
这次来家里的正是社区领导,说是给妈妈带来个工作的机会,是在社区幼儿园喂孩子吃饭和守着孩子睡午觉,妈妈自然是千恩万谢答应了,她虽然做不了吃力的工作,但如此轻省的工作倒还能应付。
陶夭夭听得泪流满面,恨不得冲进去给社区领导鞠个躬。
社区领导告辞出门,妈妈和妹妹热情地送了出来,陶夭夭吓得往楼上蹦去。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陈陈。
一个已死的人站在家人面前,她怕把妈妈和妹妹吓坏。
她就着灯火躲在转角处看妈妈和妹妹,泪光把她们的形象模糊了又模糊,直到“砰”的传来关门声,她顿时撑不住了,坐在台阶上抱头饮泣。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起身往乱石滩跑,那里有哥哥,有怜怜,她不觉飞跑起来,一路踏着月光奔到了谷底。
月色如霜罩在怜怜身上,那个美男子越发清俊,唇边的笑意更深。
陶夭夭走过去轻轻抱住怜怜的腿,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陡然间,一道闪光让她睁开眼,她看见怜怜周身都在发着光,在那道光里,玉郎走了出来,瞬间变成了和平时装束一样的哥哥,陶夭夭朝他奔去,他含笑张开双臂把她拥进了怀里。
陶夭夭又闻到了沉香木的香味,甚至感受了令人眩晕的男性气息,她窝在那暖融融的怀里,又一次想到了天荒地老。
“哥哥。”她抬起头看他的脸,那脸庞在月光下美得梦幻极了。
“嗯。”玉郎轻声应。他抬手轻柔地把她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
“怜怜。”陶夭夭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眼里汪了一层亮晶晶的水雾。
“嗯。”玉郎无声笑了。低头用额头蹭着她的脑门。
陶夭夭闭着眼祈祷:这不是梦。不是梦。
倏忽一睁眼,她发现这他妈就是一场美梦。
她正在昭阳殿的床上,身边躺着的正是如玉山倾倒的玉郎。
陶夭夭百般舍不得那个梦,不由得细细回想品味,看到妈妈妹妹生活有了着落她安心多了,又回看梦中的玉郎,越发觉得哥哥和怜怜真像,难不成怜怜给我托梦了?
她支起身体双手托腮细细看睡着了的玉郎,看得心腔一片酸软。
睡着了的他唇边也挂着一抹浅笑,让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轻轻伸出一只手隔了点距离描摹着他的脸,实在弄不懂为何轮廓如此刚硬的脸配上五官只觉得俊美非凡,而不觉得粗犷。
他的长睫忽然翕动了一下,吓得陶夭夭迅速躺下装死。
玉郎朝外翻了个身,曲起了长腿,陶夭夭看不见的地方,他唇角高高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