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

　　陶夭夭晨起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想自己今天要干什么，然而琢磨半天也只有呆在府里练功可做。

　　她想约见赵玉瑾招募那些快宝雇员开个动员会，昊天和玉郎不准，说还能让人家好好过年不。

　　她想亲自去接另几位结拜姊妹的家人，昊天玉郎还是不准，说你这个烂好人出去看见人民疾苦就走不动道，不用多久商业计划还没开始启动资金就没了。

　　她想去侯府让酒坊开工，还是不准，说家将们也算长辈，怎么着也要让人家耍到大年过后……..

　　总之是一切都不准。

　　府内众家姐妹也一致拥护昊天和玉郎，认为陶夭夭同学出门，既要蚀财还要惹祸，再多出去两趟，兴许人都不回来了。

　　原来自那黄县令和小蝶亲切会晤后，家人们发现这人一门心思，裹着小蝶要去当农民种水稻。

　　当时那三人在餐桌上谈得真叫一个火热，完全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志同道合，集体树立了“让百姓都能吃饱饭”的崇高理想，大有下个月就要卷起铺盖住到乡下去的打算，也是在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小蝶还有“喜儿”这个诨名。

　　“你们的商业计划不干了？两个掌火的！”

　　莫邪敲桌子质问那两个下月就要去当农民的激情分子。

　　陶夭夭和小蝶一愣，她俩的思绪还完全沉浸在亩产三千斤的豪迈憧憬中。“商业计划很重要，但这个更重要，那个计划是挣钱，这个计划是救命。”两女一致肯定了这点。

　　陶夭夭满脸绯色，冲一桌子神色凝重的人挥舞两个拳头：“咱们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玉郎忍不住提醒这个激情澎湃的人：“夭夭，十天半月后你是不会去种稻子的！说不定也不会让小蝶去！”

　　一群人面色又沉重起来，昊天已经老实告诉了她们，这个活蹦乱跳的陶夭夭，不过是他用功力助其不睡保持着清醒，他还说他只能再撑十天不到。

　　陶夭夭听见哥哥的话陡然一顿，然后眼光热切地看向了小蝶，说了声“借一步说话”拉了她就走。

　　人们透过水晶窗户，看见两人坐在餐食外的廊檐下，挨肩搭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啥，再回来后小蝶眼圈红红的。

　　众人一致猜测这人是对小蝶托付了什么重要的事。

　　小蝶回来后，对黄县令道：“大人，我这妹妹患有失忆症，她以后不一定记得今天我们约定的事，所以你只管找我周蝶，对这个杂交水稻的事我知道得比她多，只要我们精诚合作，假以时日，我有信心弄出高产水稻。”

　　陶夭夭少见的端肃，认真对黄县令道：“小黄，以后杂交水稻的事就交给你和小蝶了，要加油哦。”

　　这一天中，黄县令从黄世仁到黄大人最后成了小黄，正觉自己和公主距离拉近，马上就要建立革命友谊时，居然得知这么个情况，真是惋惜丧气之至。

　　黄县令神色复杂，颇同情地看了看陶夭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起身对小蝶长揖一礼：“能遇见喜儿小姐，是下官之幸，百姓之福。小姐但有差遣，下官必当竭心尽力。”

　　他想着“让百姓吃饱饭”既是公主的心愿，那自己就努力去做这件事，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送走了黄县令后陶夭夭和小蝶回房促膝进长谈，谈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府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小蝶在陶夭夭心目中的分量。

　　莫邪也明白了，以后什么事多听听小蝶的意见，且不要独断专行。又想小姐到底还是让我管着钱，对我才是最亲的，便也不吃小蝶的醋。

　　.

　　辰王府。

　　陶清婉屏退下人，自个坐在书案前写信，最后用朱砂画了朵红梅，又拿在手里审视良久，吹了又吹，才噙着笑意折好，塞入一个绿色的小筒，唤来小白让其带走。

　　她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就被那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声音破坏，还是那自称“昊天师妹”的女人，那声音带着不屑：“与其去奢望得不到的人，不若修补和夫君的关系。”

　　陶清婉指甲掐进了手心，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女人已经是第三次提醒她不要恋着宁王，说明智的人会抓紧自己的夫君，说爱与不爱并不重要，至少她和赵玉瑾才是命运共同体。

　　她承认“师妹”那话没毛病，可是她太贪念宁王的温柔呵护，一个孤独寂寞缺爱的女人就像那干涸开裂的田地，心仪的男人每一点爱意都像甘霖一般珍贵，虽然拯救不了她，可陶清婉就是忍不住去向往和期待。

　　“你别再说这个好吗？你以为我不明白？如果我活着连个幻想也没有，那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陶清婉侧首对向了并不存在的人，道：“你应该懂我啊，你不是也一厢情愿地单恋着你师兄，难道你不知道没结果？…….皇帝是有意把昭阳许配昊天的。”

　　那“师妹”沉默了半晌，声音再次响在陶清婉耳里：“他一天没成亲，我都是有机会的。这世上，最不变的是变化。再说，你应该也知道那陶夭夭间歇失忆的事，我算着她也清醒不了多久了，失忆的陶夭夭可不会嫁给昊天。”

　　赵玉瑾那夜去守昭阳公主别院大门后，陶清婉就派影子去查探了，陶夭夭居然失忆症又犯了，据说一犯病记忆只停留在相府，而相府陶三小姐是不喜欢辰王的，想到这点她的心到底是舒爽了一点。

　　陶清婉道：“她失忆对你是好事，对我却算不得好事。”

　　她太清楚赵玉瑾，他可不会因为陶夭夭失忆而放弃他徒弟，就如那年陶夭夭溺水后傻不拉几疯疯癫癫，赵玉瑾也一样不离不弃去教她陪她守护她。

　　“谁说对你不是好事呢，她失忆便会记得你是她姐姐，日后自然是可以多接触亲近，那时你要干什么不方便？”

　　陶清婉立时觉得这主意不错，自己在相府和陶夭夭自小便没有公然撕破脸，无论她心底怎么恨陶夭夭，都用了一副温柔姐姐的嘴脸面对她，如今这副嘴脸依旧可以派上用场。

　　“别整天想着宁王，干点有用的事。说说你打算怎样对这失忆的妹妹？”

　　“师妹”的声音温柔悦耳，陶清婉搞不清她是昊天哪一位师妹，问过：“你是玄女还是雨清？”她不回答，陶清婉只能在心底给她贴个师妹的笼统标签。

　　陶清婉听问，不假思索：“接近她，知己知彼，然后不引人怀疑地杀掉她，为我死去的孩子报仇，为我受到的奇耻大辱雪恨！”

　　师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呀，整天就想着打打杀杀，你说以我的本事为何不杀了她？我要她死可真容易。”

　　陶清婉不理解，她认为唯有死亡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其他的手段，又迂回耗时，又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原来，你不知道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师妹有些小瞧陶清婉的意思。

　　“不是死亡吗？”陶清婉不解，问道，“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

　　师妹冷冰冰的声音：“生不如死！”

　　“那怎样才能让她生不如死？！”陶清婉瞳仁发亮，在房里转圈，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人。

　　“方法多着呢。”师妹循循善诱，“你想想，你为什么如此痛苦？她对你做了什么，你还她什么就是。”

　　陶清婉双眼猛然射出怨毒的光，似找到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法，咬牙切齿道：“那就让她嫁给不爱她的人…….再被人冷落羞辱，让她终身如我一样得不到幸福，再没脸去见她最爱的玉郎，永远不能以她残花败柳之身肖想心仪的男人，如我一般孤独寂寞凄清冷活在痛苦仇恨里！”

　　空旷的房里想起了几声突兀的掌声，师妹的声音带着笑：“婉儿，这主意真不赖，这可比杀人放火更有趣，策划、执行、导演、观看这样一出悲惨的大戏多有趣，我支持你！”

　　“好，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陶清婉如打了鸡血，顿时觉得空茫的人生有了奋斗目标。

　　师妹温柔的声音：“很简单啊，第一步，让她看着深爱的男人娶别的女人，或让这男人死掉，你说她会不会很痛苦呢？哈哈哈哈哈~~我很喜欢这个剧情呢，婉儿，你喜欢吗？”

　　陶清婉双掌交握，只畅想了那么一会，就兴奋得白脸儿通红，真是五脏六腑都痛快到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惩罚更有趣和残忍？她必然活得比我还要凄惨！

　　她兴奋得在房间转了几圈，低声问道：“然后呢，我们让谁强暴她，然后让她只能嫁给这个仇人！这个强暴她的男人最好是个又丑又老又穷又猥琐的男人！………”

　　“那个不现实，她目前的身份和她本人的身手，不太容易接近，她身边保护的人也多，谁敢吃了雄心豹子胆去送死！”

　　师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完全不像在说一件害人的勾当，“所以这个可以略过。倒是可以计划让她嫁给宁王，一来不辱没她的身份，皇帝想必也愿意玉成，二来可以拉拢宁王，让他感激与你，使你们更亲近，你虽然不能嫁给他，但你不愿意心上人更幸福快乐吗？”

　　陶清婉瞬间沉默了，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白瓷瓶里的红梅出神，久久不能言语。

　　“婉儿，你和宁王没可能！你就算和辰王和离恢复自由身，你觉得他会娶一个残花败柳身做王妃？！”

　　师妹的声音冷酷而无情。

　　她早想这么说了，看着这个人成天想着那宁王，真心觉得她又在走老路，一如当年对赵玉瑾，再不敲醒她，这人最终的下场比如今还惨。

　　陶清婉现在好歹还有个辰王正妃的名份，有品阶俸银，有赵玉瑾的愧意，她再和宁王不清不楚下去，难免久走夜路撞鬼，到时才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陶清婉的眼泪下来了，如开了闸的深湖，这些话如冰凉的刀锋插进她心里，搅得脏腑血肉模糊，日日被她压抑的隐痛，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一把揪住胸前的衣服，整个人在椅子上蜷成一团。

　　“哎，对不住，说重了。”

　　师妹歉意的声音，“好吧，咱们先不用想第二步，不如咱们来给陶夭夭添点堵，反正只要是她不愉快你就痛快是吧，现在机会来了。”

　　陶清婉的眼睛这才从红梅上挪开，又有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