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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归

流浪狗之歌 谭十年 1892 2024-07-06 00:32

  地平线那端是一片辽阔的海洋,对于久居内陆的狗来说,海永远只存在爷爷奶奶口中,那是传说永恒的背景,我作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一亲芳泽。

  当波光粼粼的水面在落日的余晖下映成金黄的一片,由远而近,层次均匀,夕阳像一粒蛋黄慢慢溶化于水中,我忽然察觉自己的愚痴和可笑。

  欲望啊,你是多么善于伪装,早知你永无止境,我又何必穷追不舍?

  海水不语,只是一阵一阵拍打着滩头,发出沉韵规律的声音,有大调,有小调,这一秒听起来像轻悠的协奏曲,下一秒又像宏伟的交响乐。

  我伫立浪前,放纵海风吹乱我的卷发,夜色下的海面像一滩墨汁,将今晚擦了半面金粉的月亮衬托得更加明艳动人。

  千里跋涉,仅管一无所获,我并不感到难过、失望,或任何负面的情绪。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如眼前的海水,既不故作镇定,凝滞成不动的死水,亦不擅做主张,分化为无序的乱流。一阵风来,她便迎风而起,风息,她便落为浪下,即令在无风的季节,她兀自循着大海的韵律,优雅从容地起伏。

  看那波浪的曲线,何等窈窕,你说它曾刻意修饰么?

  还有激越的浪花,何等壮观,你说它曾夸大其实么?

  我徜徉在海水的柔美和壮美之中,耳畔轻轻拂过的海风,和着海浪的声音,在耳中合谱出多层次的共鸣,我仿佛重温幼年时母亲轻吟的摇篮曲,在极度疲惫中舒服地倦去……

  回顾这一路上滴下的汗水,宛如绵延千里的长江,曾经填满我胸中的各种化了妆的妄想,欲望也好,愿望也好,期望也好,渴望也好,都被一颗颗的汗珠一点一滴地消融了。

  有所为而来,无所谓而去。当我离开时,我听见我的脉搏和海水的节奏相仿,内心深处获得了意外的宁静和满足。

  不知不觉,我回到记忆的起点,生命的原乡。

  十几年前,它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镇,如今大厦林立,车水马龙,若不是看到几幢老破小的屋子和印象中的轮廓重叠,我压根儿认不出这个地方。

  整座城市凌乱不堪,大量的工事如火如荼进行着,马路上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音,骑楼下挤满奇形怪状的摩托车和脚踏车,光要找个歇脚处都得煞费苦心,更别说找个安静舒适的床位了。

  我随意在城市里晃荡,川流的车辆冲冲,行路的脚步匆匆,连狗也被传染,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像跳着滑稽的舞步,模样实在逗趣。

  溜达一大圈后,我并未找着任何熟悉的面孔,料想牠们多已作古,勉强有点精神的,估计也是成天躺平,要像我这般活到十九,还能保持游手好闲的体力,应该绝无仅有。

  然而,岁月既然饶不了人,自然也饶不了狗,我今日归来已非曾经那个少年,走几百米路便喘声如雷,上气接不了下气。

  因此,在这座迅速转动的机器城市里,我的慢条斯理活像一个脱轨的齿轮,毫不起眼地闲置一旁,搞不好我才是整座城市中最滑稽的角色。

  流浪了几乎一辈子,回到故乡后,我忽然不想再流浪了。

  耳边好像有股声音,以一种柔和的频率,温暖的语调,呼唤着我的名字。

  更真切地说,那股声音在我出生前便已存在,是它召唤我来到世界,现在将继续引领我离开,前往死后的世界。

  我猛然惊觉,难道老黄临终处正是牠的出生地?

  那里是不是也有一股呼唤牠的声音,牵引牠到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牠兀自继续流浪吧?我们还会不会重逢?会不会如初遇一样尴尬?

  想着想着,响着响着,我的眼皮愈来愈重,影像也愈来愈恍惚,就在即将阖上的一瞬间,一道杀猪般尖锐的紧急煞车声把我刺醒,我痛得哇哇大叫,滚到一旁,浑身无法控制地发抖。

  老天,我只是习惯睡觉时把左前脚伸长些,这又招谁惹谁了,居然叫摩托车辗过我的脚!

  我痛得在地上东翻西滚,吸引不少过路客的目光,他们抱着同情的眼神看热闹,而那天杀的肇事者已逃之夭夭。

  稍微缓过来后,我检查伤口,虽未见血,但骨头已折断,我瘫在路旁呻吟了好几个礼拜,偶尔有路人扔给我手上吃剩的东西,我靠此勉强续命糊口。

  一个月后,街上多了一条跛脚的流浪狗,那一蹬一蹬的模样显得格外可笑。

  随着天候转凉,伤处隐隐作痛,我担心恐怕撑不到今年冬天,虽然我并不怕死,但老天为什么不让我安详地或痛快地死去,非得如此折腾我这身老骨头。

  别怪我消沉,倘若你撞上这般遭遇,难道不抱怨吗?不过,一想到没剩多少日子好活,我也渐渐不那么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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