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的首页写道:如果我以一种意外的方式死去,请将这些日记全部烧毁。
薇犹豫了,内心在颤抖,他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方式吗?
半年了,每天独自醒来,已经慢慢接受他已经离开自己的事实,是该尊重他的要求吗?
可是,他为什么指示要将这本日记全部烧毁呢,他到底瞒着自己什么,和那个女人有关吗,不可预料地,面前缓缓出现他浮出水面,慢慢微笑起来的样子。
他的笔迹充满美感,一如很多时候他在这阁楼上画建筑图的笔迹那样温柔,然而他的意外身亡,加上那个女人的出现,薇觉得或许他比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温柔的他要复杂得多,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和嫉妒心,翻开了第2页。
8.1星期一
我本不想记录下这种伤心难过的心情,今天去医院,养父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他已时日无多。
每天在学校、医院、琴行三点一线之间来回奔波,无人述说、又不能在他面前表露悲伤,我真的无法排解这种情绪,我想记下来,心情或许会好一点。
今天,在养父和母亲之前喜欢去的那家餐馆,见到了一个那个唱着中文歌的女孩,她的声音空灵、清脆,音色很棒,《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日光机场》这些歌曲是母亲的最爱,但她那么年轻,怎么会唱这些歌呢,我想可能是因为在那里吃饭的多是中年华人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我觉得心情有好一点。
薇叹了口气,他的养父、母亲,这些过往他从未对自己提及。
那个时候他一定很伤心难过吧,自有记忆算起,薇就没见过祖父母,而外祖父母虽年迈却尚算康健,父母身体一向没什么大毛病,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在他之前未有经历,如果是我,那个时候是我陪伴在他身边,会知道怎么安慰他吗?
8.4星期四
今天是星期四,从医院回来已经21点半了,我又见到了她。
她穿蓝色裙子,在弹奏曼陀林琴,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吸引自己的倒不是熟悉的乐曲声,而是她的脸。
她只有一双眼睛,可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双眼睛啊,眉眼细长,美,瘦、苍白、冷漠,狭长双眸既锋利又狡黠,看向你的时候,无意间流出一种媚。
薇“啪”地合上了日记本,如果说第1篇“她”出现的还算不太明显,他对她流露的爱意还算浅显的话,这篇就太过浓烈了,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薇不由得想起那个女人的样子,那天,是第一次在琴行看见她。
可是,她一进来,薇就本能地觉得,有一种危险正在靠近,她不算世俗意义上的那种规整的漂亮,让薇震惊的是她那种特别的美,那双眼睛,有点像是剧情片《无人知晓》中大儿子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无法忘记这双眼睛,无法忘记这个女人,更令薇心里十分不舒服的是,她说:“你好,我叫南芳,我想买下这间琴行。”
薇有些不悦,不等Marlon大叔开口,就快速拒绝:“不好意思,已经有人先买了。”
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喊了一声:“喔,是吗,大叔。”
Marlon大叔左右为难,薇察觉到他们或许认识,正要问,不速之客说道:“那我改天再来好了。”
等人离开后,薇问:“大叔,你认识她?”
Marlon大叔:“她是南芳小姐。”
薇:“我知道。”
因为回来之后,Marlon大叔说他曾经一个人回来过,这件事薇并不知道。他并没有离开我,他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薇一直深信这一点,才会一直苦苦追寻他曾经走过的路,找寻他看过的风景。
Marlon大叔似乎难以开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薇一眼才说道:“这间琴行其实之前是南芳小姐的。”
薇有些惊讶,然后沉默不语。
Marlon大叔一脸左右为难的样子:“薇小姐之前没有听李先生说过南芳小姐吗?”
薇摇头否认。
“再卖给我之前,我们有过口头协议,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不想再做了,优先转让给她。”Marlon大叔说:“或许您可以找她协商一下,如果她愿意放弃的话。”
失去心爱之人,本来就已经一无所有了,薇心凉了大半截,连他珍贵的东西也留不住。
郁郁地回到家中,薇倒水给自己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继而大哭,反正也没人知道,睡在阁楼,看着窗外,想象以前他在这里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子。
这里放满了他当调琴师时的工具箱,还有一些他父母的,他儿时的东西和一些音乐、钢琴相关的书籍。
一边哭一边整理相册,他小时候真的很帅,也很可爱,一张夹杂在相册中的照片掉了出来,薇捡起来一看,非常奇怪,尽管已经有些年头,可这明显是被剪掉一半的他的照片。
更奇怪的是,还有很多照片都是这样,薇不明白,直到翻找书架的时候发现了这本蓝色的日记本,本来想打电话给Marlon大叔,想了想,放弃了这个想法,打给了尤达,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问候几句便挂了电话。
J&ambr /;K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打来电话,要薇方便的话,周一过去处理一下相关事宜,薇预先咨询了熟悉的法律顾问西蒙,并说自己对李骏佑的财务状况一无所知,对方表示周一上午会和薇一起过去一趟。
股份转让的事,薇全权交给西蒙负责,这时又接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对方表示希望薇最近能去一趟,薇应付这些事情有些吃力,西蒙说明天安排不了时间,周四下午可以。
快到保险公司的时候,南音打来电话问薇:“李骏佑之前结过一次婚,你知道吧?”
薇心里咯噔一下,说:“他以前跟我提过,不过我没在意,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音:“尤达说的啊,听说他和那个女人分开的时候,很不愉快,不过。”
薇心很乱:“进电梯了,晚点我再打给你。”
前台接待打电话给李骏佑的保险顾问,很快托马斯便出来将两人引进他的办公室。
薇进门便看见南芳坐在那里,心里一阵发毛,又不好发作。
南芳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们见过面,我是Karson Lee的前妻。”
薇心里有些抵触,没有回应,也许保险受益人也填了她的名字,不然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钱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李骏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是源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做出这样的财务分配?
托马斯先介绍了在座的各位,然后将保单和合同相关文件发给薇和南芳。
薇仔细阅读,确实是他的笔迹,心中郁结,将文件递给西蒙。
南芳问:“就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吗?”
薇不可置信,心里很愤怒,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是奔着钱来的吧。
托马斯:“如果您对这份文件没有异议,在这里签字就好了。”
南芳签完字起身告辞:“好的,那我先走了。”
薇觉得,她看向人,笑的时候,总是无意间流露出一种媚,连对着托马斯、西蒙也不例外,这很让人讨厌。
西蒙问薇有没有什么异议,薇冷笑,追了出去。
南芳正在等电梯,见薇追了过来,倒是一笑,问:“要一起吗?”
先是琴行,再是保险,薇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更不明白,李骏佑究竟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薇忍不住问。
西蒙出来了,见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拉住薇示意不要冲动。
南芳环抱双手,仔细欣赏着薇生气的样子,像是在看某种可笑的生物一样,挑衅似地说道:“就,来拿走我应得的东西啊。”
应得的东西,薇愤怒,白纸黑字,他的签名,又深感无可奈何。
南芳进了电梯,招手歪头问两人:“要一起下去吗?”
西蒙见薇怒气冲冲,只好摇头。
南芳按下按键,看了薇一眼,笑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么,再见啰!”
薇气得浑身发抖,回到家里之后才发作。
西蒙任薇发泄完毕,才问:“他生前有没有立什么遗嘱?”
薇很狂躁,陷在回忆当中:“他是意外!等等,在斯里兰卡的时候,有接到一个电话,但是我没当回事,也没有心情,就挂了。”
“他们得知你回来,应该会很快再打电话给你的。”
“那个女人说还会再见面,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西蒙不置可否,默认等于回答。
薇崩溃了:“她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他的前妻,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我也有过去,他也有过去,我们都不想理会过去,所以我根本没有问过他什么。”
突然冒出一个前妻来瓜分遗产,这确实有些复杂,很难让人接受,站在朋友的角度,薇很值得同情,但站在法律和专业的角度,西蒙说:“我们必须尊重法律效益和逝者的遗愿。”
薇冷静下来,艰难地承认:“我知道。”
西蒙走后,薇思虑再三,打给了尤达,问他关于南芳的事。
尤达说:“他们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是在斯里兰卡注册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她是斯里兰卡人?”
“我看过她的照片,长相不是本地人的长相,说是孤儿,在这里长大的。”
“那他们为什么会离婚?”
“这很复杂。”
“请你告诉我,她现在随时要找上门来,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说我知道的,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感情很好,后来有段时间骏佑心情很不好,打电话给我说他被人骗了。”
“骗了?”
“是,李骏佑说她的出身,经历全部都是伪造的。”
“她,编造了什么?”薇颤声问。
“具体的他没说,只说她并不是孤儿,也不是斯里兰卡人,在巴黎的养父母也是假的。”
薇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婚的吗?”
“部分吧,离婚应该是因为那个女人出轨了,那段时间,他心情很抑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那她是怎么做到如今像无事人一样来拿走她应得的东西的,薇不明白,这是否可以称作是厚颜无耻?
“那他们后来还有联系吗?”薇颤抖着声音,问。
“应该有吧,南芳好像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他一直有帮助她。”尤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