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嗔痴恨喜怒哀本是人情,九回雪刚有了这三魂七魄,便遇见此景,一时间几近成魔,只觉得锥心的疼。“银银。银银。”九回雪哭得撕肝裂胆,哭得颜夕无言相劝。
良久,九回雪好似铜塑般痴痴抱着银银的尸体,如雪的皮毛无一处完整,骨头也裂得摸不出哪里是骨头,正不知道银银死前承受着怎样的剧痛?
九回雪怒目圆睁看着颜夕,道:“想你刚来时,我与银银是如何帮你的?如何倾心相助的?”此刻,颜夕低垂脑袋,愧意难挡,血淋淋的短剑上好像流的就是自己的血,九回雪如此逼问,她如何能答。木易见不过,便出声道:“银银不愿受人摆布,一心求死,你是它的主人,难道觉察不到吗?”
九回雪此前受过银银三魂,既然能懂银银心意,否则此刻她早已拼死杀了颜夕,然而也是这三魂,使九回雪有了执念,不愿接受颜夕刺下的那一剑。她温柔放下银银,怕搁的力气重了,银银又该疼了,她正对着颜夕道:“银银求死的心意我知,我也就不报这仇,只是昔日银银帮过你,如今它死了,这恩情你如何还?”
颜夕闻言,只道:“我刺了它一剑,就由你在刺我一剑,是生是死,我都无怨言。”
木易道:“是我使得力气,这剑我来承受。”
颜夕莞尔一笑,已是决心赴死的模样:“木易,你怎么没听清楚,这剑我是来报恩的。你可不许替我挡,否则此生我定难安。”
“好。”九回雪抢过颜夕手中短剑,“颜夕,你就不该来。”
剑锋凌厉,九回雪心中已是恨意满满,毫不留情。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颜夕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身子不自觉退后了一步,众人惊愕,司香竟然过来替颜夕受了这一剑,九回雪将剑抽出,血溅了一地,司香淡然笑道:“你虽不是唯椛,然而我总是舍不得,你不必感激我,我只是想对你好些。”
九回雪掷下剑,恨意难消,“原来这一切只是我在受人摆布吧。”
司香道:“只怕你一生都是令人摆布的玩偶。”言罢,拦下九回雪的腰,就往百卉楼飞去。
颜夕错愕道:“刚刚,是他救我。”
“嗯嗯。”萤火点点头,不知何时他又换成孩子模样,“这只银狐颇有灵性,我就把他葬在天心葡萄树下吧,但愿千百年后,它能得个正果。”
道是无情也有情。
百卉楼里,倾城梦牵挂九回雪,见回雪花开得娇嫩,忍不住手去抚摸,却见花瓣凋零,直直从指间滑落,仔细一看,才见屋内百花根部都有些枯萎,倾城梦心想不妙,推开窗户,却见全城花枯萎了大半,凄风厉厉。
“怎么回事?”
这番疑问不只是倾城梦的疑问,正在摆弄丝竹管弦的司乐见体内腾起一股飘然之气,深感不妙,又见司香带着九回雪回来。
“这是为何?你怎么受伤?为何你能飞行?”
“如今,你也可以。”
“司香,你知道这事情很严重的。”
“今日,我不想与你争吵。与其问我这些,你还不如去解决花的的情况吧。”说着,扔下一支枯萎花枝,傲然挟着九回雪离去。
九回雪只觉得越进越黑,灯火已经照不亮这个地方,见一群碧色衣裙的人偶在此处,心想这大概就是放置人偶的地方了,忽闻得一声稚气未脱的呼唤:“父亲。”
“阿娘,不,这。”九回雪惊得语无伦次,这个还未长开的小女孩像极了阿娘。
凝香瞥了她一眼,就不顾她道:“父亲,这是谁啊。”
司香邪魅一笑,“凝香,这就是你想见的九回雪。”
“不对,不对,九回雪不长这样。”
“傻孩子,之前你见的可是楼主。”
“可是。。。”凝香还是想不明白,楼主怎么会来。
“凝香,你自个去玩吧,待会我让九回雪陪你。”
“好。”
九回雪现在心里可不这么想,如今她已经是真正的人,不需要再卑躬屈膝了。
司香道:“九回雪,我知道你今日已经自由,可是我却想带你见一样东西。”说着,便领九回雪进了工房,“这儿的器具你是否熟悉?”九回雪自是不能忘了这些造她之物。司香用手一指,“这绛珠玉床,你可还识得。”
玉床上,正躺着个未完成或者说是失败的人偶。
司香道:“我本以为我也可以如你爹爹一样,却不想失败了,后来我才是血的缘故,就带来凝香,却不想她的血一样无用,我研究十余年,终是没能造出个能讲话的人偶。”
九回雪听完,疑云终于散开,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司香。那小姑娘果真是阿娘的孩子。
“不过,也罢了,我本就是好玩而已。”
司香倒不否认,道:“只是为了好玩,你却毁了我爹爹一家。”
“爹爹。”司香觉得好笑,“只不过是他做出来的奴仆而已。你以为你真是采花女吗?告诉你,叶许给你的任务就是照顾他的妻儿。”
“我。”九回雪说不出话来,其实人偶做什么任务都是没什么的,九回雪如今也无所谓这些了。
“你能放下你阿娘吗?”
“我照顾阿娘这么久,总会有感情。”
“那凝香呢?”
“她是阿娘的孩子,阿娘念叨那么久,我也是有不能忘的。”
“那你爹爹呢?”
“我对他,只是想报恩。”
“哈哈哈哈,那你能忘记你是怎么造出来的吗?什么报恩,你看看这床上的人偶,你以为你有了三魂七魄就可为人,可你却忘不了自己的根本。”
“你胡说。银银不是这样说的。”
“真是可悲可怜,还以为自己自由了。”
“我确实是自由的。”
“那我们打个小赌吧,你忠心耿耿,可你阿娘凌虐你多年,你要把她杀了,就证明你真是自由之身,我猜杀人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只不过是一剑而已。”
“你想报仇。”
司香看一眼自己的伤口,道“我只是想看戏,你不觉得这座城闷的太久了吗?”
九回雪快步走着,待要离开百卉楼,突然想起倾城梦一人孤寂,就想上去看看他,也许是最后道别了。走至门前,心想自己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这样邋遢总是不好,遂又至自己在楼中的小屋,悉心打扮了一番。
九回雪推开门,朝屋内一看,大概是内心悲痛,看着屋内繁华也萧索起来。
倾城梦只觉得今日九回雪美得出尘,不可逼视,只看她粉黛峨眉,身姿曼妙,柔弱无骨,总只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好像不太认得她。见九回雪久久未出声来,倾城梦道:“银银,可找到了?”
九回雪朱唇欲起,却又咽下,久久应了一声:“找到了。”
九回雪声音细微,倾城梦却听出她那自舌底发出的悲凉,“那就好,不过你怎么看上去那样沉重。”
九回雪道:“我想去见见阿娘。”
倾城梦沉吟许久,“也好,去见见吧。”
待九回雪退下,倾城梦满肚子狐疑这才显现,今日城中的花凋了大半,九回雪又如此一样,忘忧谷里的黑雾也散去,而内心深处却似乎总有个人,她的音容笑貌若隐若现。
九回雪步子急,想不通为何自己要那样着急,她几乎是跑着回家,想告诉阿娘孩子找到了,还是想杀了她。
“姑娘。”两个碧色丫鬟问安,因为九回雪在百卉楼中照顾楼主,莲女的生活起居便有这两个人偶照顾。
却见九回雪将这匕首紧紧握在手中,看着正在发癫的莲女自言自语,心意愈发狠毒。
“不要动手。”一个声音低回婉转在九回雪心里久不散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九回雪觉得那是银银在与自己说话,九回雪整个身子趴到在床上,低声问自己,“难道我也是疯了吗?”
莲女许是见九回雪哭得悲切,紧搂着她:“你回来了,不哭,不哭,阿娘在呢。”
九回雪闻言,道:“阿娘,你认我了,你没有把我当成怪物。”
莲女嘻笑道:“好端端的人,怎么把你当怪物了,她们,她们。”她畏惧着躲到九回雪身边,指着两个照顾她的人偶道:“她们才是怪物,她们会说话,可是不是人,好孩子,快将阿娘赶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