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世界上所有人的本质都是矛盾的混合体。你可能因为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而讨厌她,却又不得不因为她的善意而重新审视这份讨厌。
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此之深的厌恶。
有的只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不放过。
唐凌凌回老家不到两个月,为了准备美术联考,又转去了BJ学美术。
从她安定在BJ的十二月份起,她和田旭的聊天记录里出现最多的,已然不再是唐凌凌小心翼翼打探的江炜近况,也不再是她们彼此熟悉的高三五班同学,而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唐凌凌结识的许许多多的BJ朋友。
这些朋友也来自五湖四海,踏遍山河多载。
唐凌凌很少再和田旭抱怨些什么了,也不会再没完没了地提起江炜、说自己家里的不和睦或者是身体又不好了。可田旭却又是个只会干着急、一点煽情的话都说不出来的,于是田旭只能从她的朋友圈窥探着唐凌凌的生活,却始终不知道唐凌凌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太过安静、太过反常。
正如田旭无法理解唐凌凌内心的纠结一样,她也不知道唐凌凌从不得不回老家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写过一次日记。
她不想像田旭作文里论证时提及的的祥林嫂那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以至于最终把自己变成个年轻漂亮许多的祥林嫂。
“日记要用来记录快乐的事。朋友是用来分享快乐的。”这也是田旭说的。
于是唐凌凌开始努力学习掩藏。
她把过于快乐以至于快乐的不再真实的自己展现给田旭,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渴望什么。是希望自己在天津的好朋友放心独自流浪的自己,还是像田旭证明“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那种拎不清、放不下的人”?
这些东西,唐凌凌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也依然没有搞清楚。
十二月中旬,和唐凌凌同在BJ画室学习的同学,给唐凌凌推荐了一个新的匿名交友软件。具体的名字唐凌凌已经记不清了——早五晚十的上课时间,让唐凌凌把这个软件单纯的方式了发泄情绪的工具。
有些东西压抑的太久,就一定要迸发出来才行。
更何况,在这个软件上,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
就如那些网络上匿名搞黄色的人一样,给他们这么大的为非作歹的单子的,不一定是家里有多么深厚的背景,也不一定是内心极度阴暗邪恶。可能只是因为网络给了他们一个匿名的平台,让他们有了胆子说平时不敢说的话、忍耐了许久而没有爆发过来的负能量。
当认识到匿名软件的功效以后,唐凌凌连微信朋友圈都不太发了。
唐凌凌知道田旭一直在关注自己,可是她偏偏想要证明些什么。她也不想在遇到问题之后得到田旭的理智分析,她只想被人安慰、被人抱抱。只想听好听的话,那些哪怕没用但是的确好听的话。
她恨死了那些冰冷的文字,像是法律条文一样拘束着自己。有时候,田旭就像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爸爸妈妈远在老家,就用之前的短信、现在的微信,一刻不断的教育自己。
“我是高中生,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需要别人教我怎么做,我只是想被抱抱。”
这些都是唐凌凌日记本上的话。
于是,在高三同样疲惫但不同想法的日子里,她们终于开始在彼此触碰不到的远方过自己的生活。
黑夜一天天变得冗长,田旭在天黑的时候出门、又在天黑之后回家。教室里的灯不间歇地开着,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八卦的人不用霍老师催促,慢慢的都走回了自己的座椅上。
在距离高考还剩下一百天左右的日子里,不断有人开始审视自己,或者说是在质问自己——我写出来的东西,我真的会吗?我真的能上大学吗?我如果考不上好大学我爸妈以后在亲戚面前会不会丢人?我这么学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个时候,田旭才意识到之前霍老师说的那些“现在还没出现、但是一定会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了。
这是一种恐慌。
“在这个最美的十八岁,我们遇到了恐慌。我们从小学考到初中,那些没钱没户口的外地孩子已经有一部分去了脏乱差的学校;后来我们升高中,又有很多学习不好、家里没有本地户口的学生去了职专来学习一技之长;现在我们要上大学了,已经有四位同学因为户口不行回老家、上大专了,我们里到底还有多少人要被大学抛弃呢?”
“这是时代的任务、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经历的。没有人规定没上过高中就一生碌碌无为,也没人说过考不上大学的人就多么丢人。但为什么我们要为了考大学痛苦这么多年?我们到底要得到什么呢?”
这种恐慌很急速地蔓延。
在这个时候,田旭才算是真正理解之前霍老师说的每一句话。——
我们现在学到的知识是一个小圆。
我们现在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动都很正常。
我们只要努力了、结果一定不会差。
我们……
如果说到高考前一百天依然存在的家庭矛盾是上苍给田旭拉上了遮住太阳的窗帘,那么之前田旭看不起的、觉得无聊的、霍老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种种,就像是破旧墙根儿底下的一盏路灯。
昏昏黄黄的,周围还有小虫子绕着飞。
但的确发出了这段时间,田旭心里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