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阵阵,转眼间,田旭已经吃了一根又一根的巧克力冰棍儿,一茬又一茬的冰镇西瓜。从初三毕业的那个夏天开始,田旭再也没去过四月家里了。这并不是因为她们俩闹掰了,而是因为……四月的妈妈准备生三胎了。
是。三胎。
田旭没有多问,因为她感觉到了电话那端的四月掩盖不住的颤抖的声音——“田旭,我妈妈又要给我生弟弟了……她给我生双双的时候,就落了一身病………她又要生小弟弟了……我爹现在还在外面跑工程……田旭……我怎么办啊?”
田旭死死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啜泣的声音流出来。爸爸还在隔壁屋子里喝酒…田旭深呼吸,再深呼吸…她终于稳了稳心神,“四月,你听我的,你别着急。阿姨还有两个月才给你生小弟弟,可能那时候叔叔的工程就办完了呢?我听大人们说,好像生孩子生了好几个以后,风险就会下来呢。”
四月在电话那头擤了擤鼻子,声音闷闷的,但明显是情绪缓和了一些了,“真的吗?田旭你不能骗我。”田旭心想,“我哪知道呢?我只知道女人上了年纪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了……”
但是她又哪敢告诉四月呢,“当然啦。我怎么会骗你呢?我觉得你现在要带着双双小妹妹好好学习,别让阿姨着急……等回头给你生个小弟弟,你还得带孩子咯。”
后面田旭又撒科打诨编了几句有的没的,这才把四月的情绪安稳住。她挂了电话,赶紧删了通话记录。
田旭把自己扔在床上,她不太懂为什么四月的妈妈一定要再生一个小孩子,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对生一个男孩子有这么大的执念。
她只知道自己小时候吃饼干弄了一床都是渣子,爸爸拿着布鞋过来要打自己,还是爷爷拦住了。后来田旭犯错,也是爷爷拦着爸爸,自己才没挨打。后来爷爷看京剧的时候突然对田旭说,“小心肝儿呀,你要是个带把儿的该多好啊。”
田旭那时候不懂,什么是“带把儿的”?直到后来上了初中的生物课,她才知道什么是男女最大的区别。
包括她爸爸有时候喝醉了酒也会说,“田旭!你要是个儿子,我看看他们老田家的别人还敢欺负我吗?还是你不争气!以后你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谁来管我这个瘸子老头儿呢?”
田旭想说,“我管你啊。我养你啊。”却还是没能说出口——依她对爸爸的理解,这些煽情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时间久了,每当爸爸喝多了酒打自己,或者同学们有欺负自己的时候,她都会想,“如果我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子,爸爸是不是就不会再打我了?同学们是不是就不会再欺负我了?”可谁知道呢?
田旭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随后打开手机,想给四月发个短信。想想,她还是又把手机放下了——四月现在实在是太忙了,她现在要照顾妈妈、要做饭打扫屋子、要学习、还要管双双小妹妹的学习……
唉。
后来,初冬时节,四月又多了一个小妹妹。
四月的妈妈生招娣的那天,四月在学校里装病跑出来,花了几十块钱打车钱去了医院。她一个人坐在产房门口,听着妈妈在产房里的叫喊从声嘶力竭到无力,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急匆匆的,根本注意不到这里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双马尾小姑娘正在闷头哭。
四月的爸爸现在还在外地跑工程,听说算命的算这一胎还是个姑娘,她爸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半个月没回家了。
四月想起之前从微博上看到的动画模拟女性生产,心里一阵绞痛。那么大的一个孩子,要从妈妈身体里爬出来……妈妈这是第三次生孩子了,她早就过了最好的生育年龄——一位四十岁的高龄产妇,此时此刻一个人躺在产房里等待一个不被爸爸喜爱的女儿的到来。
四月一只手拽着校服下摆,另一只手狠狠地掰着医院走廊的长椅,她一阵阵的用力,看着粗糙的小手多出一道道被勒的发白的印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陪着妈妈一起挨过这么痛苦的煎熬和等待。
于是,在田旭高一的这个冬天,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对于生男孩子的执念。
很简单,算命先生的话灵验了。
或者说,在生男生女这一个不管怎么说都有一半正确率的问题上,四月的妈妈又错了——在张家迎来第三个女孩子的时候,似乎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