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歇发给郁从心的yy,看上去很有一番大公会的做派。至少那时候的郁从心是这么认为的。
比起她和潇潇雨歇简陋的私人小yy,这个yy有一套规整的模板设计,大频道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每个子频道下面又各自有相应的小房间。yy在线的人很多,从黄马到绿马,相同格式的id待在同一个小房间里,俨然很有序的样子。
郁从心曾经到墨字帮的帮派yy找过潇潇雨歇,那时候她觉得,战斗帮的yy做得就是比她们咸鱼帮的yy更像模像样,现在一看,这个yy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郁从心看了一下这个yy的频道名字,天水。
似乎并没有在游戏里见过有叫这个名字的帮派或者联盟。
她把自己的疑惑告诉潇潇雨歇,潇潇雨歇的解释是,“这是专门接单替大佬代刷积分的公会,他们在游戏的每个区都有人。”还来不及多想,她和潇潇雨歇就被一位黄马拉到一个空着的小房间里。
潇潇雨歇说,这就是他找的那个代购。
接下来便是一套完整的“萌新被骗流程”。
其实骗钱的套路很简单。骗子编出各种理由来忽悠人去扫他们给出的二维码,一边忽悠一边有意无意地提起“公会”的实力和自己“黄马”的身份。
旁观者或许一下子就能发现其中的漏洞,但郁从心不一样,她对游戏里骗子的理解,仅限于“承诺发货却在收到转账后直接删好友”这种低级操作,她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团体为了骗钱专门做一个像样的假yy在代购这件事上做文章,更没想到潇潇雨歇会把她带到一个骗子的yy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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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黄马在公屏发了一个二维码,她扫不上。
黄马便告诉郁从心,这个微信支付和他们收款方的运营有冲突,必须修改一下额度。“修改额度”的过程中,黄马又询问郁从心这张卡里的余额是多少,说额度的多少和银行卡资产剩余有关系。
多么蹩脚的理由啊,奈何傻子就是信了。
郁从心查了一下自己的账户,老老实实地说,“一千八百多。”
黄马在那边“吧嗒吧嗒”地不知道点了些什么之后,告诉郁从心,他将郁从心的额度修改为一千七了,她确认之后就可以扫码了。
“你看看上面显示的是不是一千七。”
“是。”
“你输一下密码身份,然后再转账,就可以了。”
郁从心点点头,拿起手机,乖巧地完成了扫码。
潇潇雨歇问,“小怂你好了吗?”
郁从心答,“我好了。”
下一秒,郁从心的手机冒出一条账户变动提醒,告诉她两天前才打了生活费的银行卡里的余额只剩个位数。她怔怔地抬头,发现那个yy频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弹框——
“您被封了IP,暂时不能进入此频道,请联系此频道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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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从心觉得一定是自己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说她没见识过人世险恶一点也不为过。
她是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很多恶意都是无缘无故的。骗子只会在意一个人有多少钱可以骗,并不会管这个人被骗钱之后要怎么办。如果非要给这种恶意找一个理由,她觉得,只能是因为骗子没有妈妈。
“小怂。”
“我的yy被踢出来了,现在进不去了,你那边呢?”
“我们好像遇到骗子了。”
潇潇雨歇发的微信就在那时候弹了出来。郁从心觉得自己丧失了思考能力,她机械地点开潇潇雨歇的消息,每看一个字,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
为什么她要因为是潇潇雨歇带她去的yy就放松警惕;
为什么她在扫码之前不仔细确认清楚;
爸爸努力工作给自己打的生活费就这样没了;
这个月要怎么过,每天只吃食堂的馒头和稀饭能坚持几天啊;
她和骗子无冤无仇,这个人为什么要骗她呢;
还骗了那么多钱,就算给她留个几百块钱她也不会这么绝望啊;
……
她甚至想到了自杀。
郁从心是典型的在应试教育下顺风顺水长大的人。虽然经常被长辈夸聪明懂事,但郁从心知道,她其实属于那种看起来接受过高等教育,很有文化储备,但真正遇到问题后,除了伤春悲秋之外其实提不起任何勇气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人。
她发了好久的呆,确认自己没有能力解决面前的这个问题之后,选择了报警。
幺幺零在得知郁从心是网络交易虚拟物品被骗了,并且是有三个人参与之后,明确地告诉她:
第一,要拿到潇潇雨歇的证词;
第二,潇潇雨歇不是本地人,所以肯定要和他那边的警方取得联系;
第三,钱,很大程度上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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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从心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怂,但若是脾气上来,那就狗胆贼大。
因此,哪怕幺幺零提供的步骤很麻烦,郁从心依然决定,不管这笔钱能不能追回来,她都要想办法把这个骗钱的渣滓送进局子。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潇潇雨歇,希望他可以提供一下录音,顺便帮自己联系一下当地的幺幺零。
潇潇雨歇拒绝了。
他说,“算了吧,别报警了,这种事,肯定只能认了。”
当时的郁从心满腹委屈。她可以接受自己因为愚蠢被骗这件事,也可以接受就算报警了也可能无济于事这件事,但她接受不了潇潇雨歇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就开始劝她放弃的态度。
录个音证明一下她被骗钱是事实,很难吗?
像她一样拨一下当地幺幺零的电话,很难吗?
“可是我也得试一试啊,我的生活费都被骗走了,不要回来,我会饿死的。”良久,郁从心闷声闷气地说道。
“没事,明天开始我给你发红包,虽然钱不多,但是肯定每顿给你饭钱,不让你饿着。”潇潇雨歇继续劝道,“毕竟你会被骗钱也是因为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虽然郁从心觉得自己这个猪脑子被骗了也是活该,但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太想像以前那样主动把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也或许是被骗了全部生活费的她实在不知所措,她关掉了那个骗子的yy资料,说“好”。
潇潇雨歇说,“乖。”然后给她发了20块钱的红包。
郁从心拿了红包,打开手机备忘录,认认真真地写下,“9月23日,潇潇,20。”
她计划着下个月有了新的生活费之后,再一点一点地把钱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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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写下备忘录的第二天,潇潇雨歇就没有再提红包的事情了。
郁从心脸皮薄,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潇潇雨歇说起红包两个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不对。思前想后,她到底还是没有向潇潇雨歇开口。
最后,郁从心咬咬牙,找了个别的看上去体面一点的借口,硬着头皮向室友借了200块钱,每天早起晚归,避开学习食堂人流量最多的节点,吃了接近一个月的馒头稀饭。
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脾气也逐渐变大了。
终于,嘤咛在某个晚上,戳了戳她的微信,小心翼翼地问她,“师娘,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觉得你最近看上去病怏怏的qwq。”
潇潇雨歇的避而不谈和连续几周的缩衣节食让她几欲崩溃,嘤咛的问话仿佛让她找到了倾诉的树洞。她到底没忍住,把自己被骗钱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嘤咛。
过了许久,嘤咛慢吞吞地回了几句话——
“师娘,是狮虎自己找的骗子代购,还连带着喊上你让你一起被骗了,对蛮0.0”
“窝不想怀疑狮虎,但是我觉得不对劲,就像是提前设计好的骗局。虽然窝不买东西,但是接代刷的那几家店,天天都在游戏里拿喇叭刷广告。你说的天水代刷,窝从来没见过,怎么狮虎就刚好遇上了。”
“而且,明知道你一个月生活费都被骗走了,连个证词都不愿意录,狮虎那么喜欢你,你不觉得他这样很奇怪吗qwq”
郁从心恍恍惚惚地想,是哦,潇潇的口音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旁人还是很容易就能听出来是什么地方的人,巧的是,那个黄马,听上去也像是潇潇雨歇那边的人。
这只是巧合吗……
郁从心没有证据,她担心自己就这样冤枉了潇潇雨歇,同时也在潜意识里害怕,害怕潇潇雨歇真是嘤咛隐晦所指的那种人。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忽略嘤咛的话。
有些人,说她蠢,不在于她稀里糊涂就被骗了,而是指她在被骗了之后,还继续毫无警惕之心地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安逸地生活,甚至试图为那些一戳就破的谎言辩白,努力说服自己并没有被那些谎言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