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找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体型差不多,没有穿校服,大约这么高,这么宽。女生穿着‘鹿市中学’的校服,比我高半个头,妆有点浓。”江小昭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校服女生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他们。”
江小昭还想再问问别的事,那女生却拉着江小昭跑起来:“我们先躲一躲,他们肯定会跟‘将军’告状的,让将军找到就完了!”
将军?江小昭来不及细想,不得不跟着女生跑起来。
哒哒哒~
跑进教学楼,跑到二楼,转过两个弯,冲进女厕所。
这会儿多半是上课时间,女厕所里没有人,江小昭被校服女生挤着站到最里面的隔间前,看着女孩子跑了一路,涨红了脸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呼吸。这小心倒和胆子小没关系,单纯是因为厕所有点儿臭。
“道理我都懂,可是妹子啊,你挑的这地方有点儿掩耳盗铃。”江小昭压着声音憋着气,小小声地提出战略性异议。
江小昭瞧了瞧大开的窗户,心想万一被人堵门,怕不是只能跳窗了。
“我也没想到,平时不这么臭。”女生也小小声地回答,又说,“你可以叫我小文。”
“那还真是不巧……我是江小昭。”江小昭简单自我介绍完,将话题转向感兴趣的方向,“小文,你刚才说的‘将军’是什么?”
小文愣了愣,睁大了眼:“你不知道‘将军’?你真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啊?”
江小昭听着这不得了的语气,更好奇了:“给我说说呗。”
少女带着敬畏的低声讲述里,江小昭终于拨云见雾,撕开一角比戏剧更残酷的现实。
鹿市一中是一所自带等级的学校,每个学生进校的时候就被规定了等级,那种观念在成人难以管教难以触及的阴暗角落里见缝插针,野蛮生长,大多数的普通学生回过神的时候,自身已然将这种不成文的秩序内化成了习惯。
一名国王,一名王后,四名将军,共同组成具有绝对权力的“王庭”。他们每一个都家世不凡,富商、政客、艺术家……依靠特殊的家世,普通教职工不敢招惹违背他们,校领导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力维持住面子上的和谐。
王庭之下为“贵族”。就是刚才那些欺负小文的学生。他们占全校学生的10%,有资格拥有“奴隶”。
贵族之下为“平民”。因为成绩考入鹿市一中的,家境小康的学生都在此列,占全校学生的70%。
剩下的人都是“奴隶”。他们是抽签被分配过来的孤儿,或是家境贫寒,家庭残缺。他们可以被任何人拖走用于“解压”,可以被一名“贵族”或是“王庭”成员购买,交易,转送。他们是玩具枪口瞄准的猎物,飞镖的移动靶心,恶毒赌注的实践者……
小文就是一名奴隶。她的父母早已过世,她拖着一个小六岁的弟弟,跟着奶奶过清贫的日子。一名将军想要购买她,让她成为专属奴隶,她不愿意,自然就有人代劳,替将军教育她。
“为什么不反抗呢?”江小昭听得义愤填膺,又恨铁不成钢。
小文惊恐地摇了摇头:“他们实行连坐。哪个班有奴隶造反的话,同班的其他人也会受到惩罚,互相告发还有奖励。而且一旦被发现造反,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被退学的。”
江小昭可气死了:“这种学校不待也罢,退学不是正好么?”
小文紧张地竖着手指,示意江小昭压低不知不觉高起来的音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这里的老师工资很高,所以老师都很资深。而且学校收的赞助费多,对我们的资助也大一些。我是学杂费全免的,别的学校要走很长的申请流程,还不一定能争取到免费的名额……”
江小昭皱着眉苦着脸,不敢苟同,又问:“那现在怎么办?他们那样欺负你,你不能去上课了吧?”
小文指了指厕所对面的教室:“我们班就在对面,我只要有机会就躲在这里听,还是挺清晰的。”
她顿了顿,又自我安慰般地补充:“将军不会对我感兴趣多久的,过阵子就没事了。”
听着厕所外头教室里的读书声,小文露出憧憬的微笑:“我想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这样我弟弟和奶奶以后能过好日子,不用……不用像我这样。”
江小昭听得心里堵得慌,堵到想出去跟人打上一架压压惊,可她也不打算再说更多。既然是人家自己选的路,总得尊重一下。
而江小昭,她忍不下去,这厕所她不待了!
江小昭刚一起身,小文连忙拉住她:“他们肯定在找你了,出去很危险的!”
江小昭按住小文,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摸出韩深给的棒棒糖。她恋恋不舍地看了那糖一眼,像要认真地记住它的口味和品牌。它被彩色的包装纸妥善包裹着,看上去就很好吃。
“送给你吧。”她把棒棒糖塞进小文的手心。
江小昭两辈子都没有吃过棒棒糖,但前世时她在大商店里见过这个。那是灵气复苏初期,人类的生产秩序还没恢复,这种糖变得略有些奢侈,一般小孩都吃不起。
“这地方不方便跑,你下次找个在一楼的地方吧,留得青山在,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江小昭最后笑了笑。
“你呢?要去哪里?”小文有些惊讶地摸了摸棒棒糖,把它小心地藏进口袋里,一边轻声追问。
江小昭一挺平坦的胸膛,迈开大步走得更豪迈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江小昭今天就是要造这个反!”江小昭直视着不远处的摄像头,大摇大摆地迎上去。
——刚走出三五步,路经男厕所洞开的门,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忽地拽住了江小昭,一把将人扯了进去。
江小昭下意识地“嗷”了一声,心道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抬眼,正对上韩澈干净但无情的双眼。
“少年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知道你哥找你找得多苦吗!”江小昭脱口而出。
冰冷少年瞅着江小昭,仍旧不说话。
江小昭闻着男厕所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默默地捂住鼻子,万万没料到前脚刚出“地狱”,后脚这又回来了。
让韩澈盯得发毛,江小昭瓮声瓮气地问:“你瞅啥?”
少年是真的不擅长说话,他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勉强挤出两个不带情绪的字眼——
“莽夫。”
江小昭酝酿的豪情顿时浇了个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