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浩渺夜空下狂风姿肆,伴着电闪雷鸣。圆亮的月被遮挡大半只剩弯弯一角,在乌云翻滚中若隐若现。巨龙虚影鱼贯而出,不计其数的龙吟交织嘶吼,其声势浩荡、响彻云霄。
细雨与斜风融为一体从天而降,银光密密麻麻的在空中飞舞闪烁,恍若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
披着一身墨红斗篷的男子长发用一根红色细带高高束气,长身鹤立于山顶之上。腰间挂着一把通体清澈亮透的玉制长剑,在夜雨朦胧中尽显侠气凛然。
驱风小队四人赶到山顶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画面。
宋史惊呆了……沉龙息山顶之上,惊现历史书记载的古装男子!
慕映清秀目微瞪,看着远处背对着他们,立于悬崖边缘的男子,简直不敢置信。
这山上还有其他人!
方才找沈允星时,她曾释放过精神力覆盖住整座山,明明除去他们四人外没有其他气息的存在!
骆闻舟敛容屏气,微微侧身将慕映清和宋史揽在身后。
眼前一幕实在诡异莫测,队长失踪或许就跟眼前的男子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此时天上无数交织的虚影,竟是传说中的龙!
且不说凭空出现的男子,那震耳发聩的龙吟所释放的威压感铺天盖地而来。
宋史率先承受不住,身上好似千斤压顶,双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只见他面色惨白,气喘吁吁。瞳孔竟有涣散趋势,浑身冷汗淋漓。
白遇秋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蓄力甩出一道刚劲的虎啸试图抵住身上的龙威,却迅速被更强大的压迫感横冲直撞的跪了下去。
骆闻舟闷哼一声,不堪其迫压跪倒在地。
这股蛮不讲理的力量,竟有摧枯拉朽之势铺天盖地而来。
慕映清瞳孔一闪,一只眼睛呈湖水蓝,另一只眼睛呈森林绿。她的脚边自漩起一阵鸳鸯蓝绿色的雾结成一道保护膜,将队友笼入其中。
宋史只觉得自己好像溺入水中,在濒临死亡之际被人一把捞起。猛的咳嗽两声后,大口大口的喘气。
骆闻舟双手一撑站起身,第一时间看向慕映清。
慕映清眉头不自觉紧锁,额间青筋浮起。
说实话,慕映清其实很吃力。她坚持不了太久,巨大的威迫压的她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快要从喉咙喷涌而出。
她在精神控制这方面的异能从小便天赋异禀,现在却被这漫天呼啸的龙威压的快要招架不住。
不愧是仅活于传说中便能让整个东方世代敬仰崇拜的神异之兽!
哪怕……只是虚影。
慕映清咬牙,硬生生将已经涌到喉间的血腥咽了回去。她不能倒下!不然她那三个队友根本招架不住这股龙威!
白遇秋想安慰队友,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几句话,惊觉喉间无声。他猛的看向身旁的队友,发现不止是他,他们四个全都失声了!
而此时,那个始终背对着他们的长发男子,身形微微一动。只见他露出的侧颜朗目疏眉,神情似是非常不悦。
四人顺着他低垂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跟他们失联已久的自家队长正蹲在一旁,神情颇为恼怒的瞪着那位侠客男子。
四人:???
他们四个跟那名古装长发男子大约有20米左右的距离,加上今天沈允星穿的是一身黑色连衣裙。导致他们一时之间没有发现蹲在一旁的沈允星。
他们四个大半夜找了她许久,被这天降异象引至山顶,被这龙威弄的快死了,你身为队长就这么蹲在那名莫名出现的男子身边看!风!景!
简直辜负他们对她的担心!
紧接着,他们看见自家队长站起来,叉腰质问那位疑似始作俑者的长发男子:“你这是要把我队友弄死?”
赤龙疑惑了一下,有些意外:“他们是……你的队友?”
沈允星像是气笑了,语气愤愤:“不是我的队友,难不成是你的队友?”
赤龙沉默了一下,抬手施了一个诀。
那漫天异象和恐怖如斯的龙威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慕映清身上骤然一轻之后,猛的喷了一口血,他们都要怀疑刚才是出现幻觉了。
骆闻舟眼疾手快,一把将身形一晃就要瘫软倒地的慕映清扶起。
过度使用精神力让慕映清的脑袋刺痛不已,忽然松懈下来,身体像被抽走力气一般,连手也抬不起来。
方才因使用异能而染上了异色的瞳孔,也恢复成了普通人类的深棕色。
“映清姐姐!”宋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搭把手,帮着骆闻舟一起扶着虚弱的慕映清。
沈允星扭头看了一眼慕映清,又转过去瞪着赤龙,语气不善,几乎是命令的姿态朝他喊:“把我队友治好!”
赤龙闻言,看了看离他个大约6丈远的那四个人神色顿了顿,问沈允星:“你当我是神仙?”
他又不是神仙,为什么大发慈悲去给几个素不相识的动物和人类治疗?
咳咳……虽然,是他无心之过导致的那几个人受伤。他其实也不是不愿意给那几个人治一治,本来也是他的过错。但是!
沈允星那久违的口吻又成功的激起了他的口是心非。对着沈允星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他高低得抬杠几句,不然浑身难受!
赤龙早就察觉出了。
那四个人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人类,另外三个分别是老虎,猫和美人鱼。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时隔万年,曾经只在深海里隐世的人鱼,竟然也幻化成人类模样行走于陆地之上。
还不等赤龙感慨完,便听沈允星冷笑一声,打断他的思绪:“我看你刚才跟个神仙似的,一会呼风一会唤雨的,那威力无比的模样倒是爽的很!”
赤龙沉默了一下。
他不是,他没有。
他们龙族向来有一个传统。
不论任何节日,万龙云游是必不可少的一项环节。每到节日傍晚,待祭司活动结束后,族中年轻一辈的龙子龙女便会接连跃身翱翔于苍穹之中,朝天地间展示着他们威武雄壮的躯体。
每每这个时候,还不会化作龙体的沈允星便会盘坐在他龙身之上,借着他的势,假装自己也和其他同族一般腾云驾雾。
他总是嫌弃沈允星拽的他龙须疼,时不时故意颠簸两下吓唬她。沈允星每回都吓的嗷嗷叫,趁机拽断他几根胡须。
然后在他疼的龇牙咧嘴时,她又没心没肺的被重峦叠嶂所吸引,扬起肆无忌惮的笑容。
那时的他们,那么无忧无虑。
夕景半遮余霞彩,天海一色皆游龙。
也只有他们龙族举办盛典过后,天地间才能有此壮丽景象。他们主宰着整片天空,世间万物生灵皆俯首于他们龙族。
区区人类,不过也是受他们龙族庇佑才赖以生存。那时的龙族席卷八荒,何其风光又何其鼎盛。
而现如今,龙族只剩下他和沈允星。
他只不过是时隔万年终得以重见天日,站在悬崖上看着远处万家灯火,一时之间情难自禁,想要复刻曾经的景象。
他想要照记忆中的画面,编织着龙族仍在的假象,好似这样孑然一身的他,能被死去的亲朋好友又短暂的……
再疼爱片刻。
挣脱束缚,重得自由,高兴吗?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当初那个总和他吵架拌嘴的少女一如往昔,正站在他身旁,用着他熟悉的神情语气和他说话。
自然是高兴的。
可比起激动更多的是他自己也难以形容的五味杂陈。
他自由,便意味终于可以为当初被围剿屠杀的同伴报仇。可万年间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悲恨又使他充满负罪感。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同伴死去,只能带着沈允星东躲西藏。无时无刻都恨不得能代替同伴死去,也曾不断自问,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他。
一直不能化作龙体的沈允星,当初亲手捏碎内丹用那一半的力量,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
后来他们俩藏无可藏,情急之下沈允星体内沉睡的力量觉醒。
后来啊……
他得以生存。
可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少女却不知所踪。
这一别,竟是长达万年光景。
只有体内种下的契约时刻提醒着他,沈允星还活着。
她还活着,龙族便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覆灭。这万年间除了仇恨以外,沈允星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希望的存在。
沈允星不记得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好。
当初全族倾尽所有,宁死不屈也要护着不诸世事的她。想来,那些为她争取生机而牺牲的同伴定是希望沈允星能替他们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无止境的活在仇恨跟悲痛之中。
那些壮烈惨痛的过往由他一个人背负就好。
赤龙思绪翻涌,看着眼前表情生动的沈允星,没忍住又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拢入怀中。
沈允星一愣,不由闭上眼睛试图忍耐一下心底涌出的怒火。毕竟刚才她也看见了,这条龙确实挺有能耐,她完全打不过。
但是!
她不发威,当她是HelloKitty啊?
呵!不忍了!今天不喷死这条莫名其妙还爱吃她豆腐的龙,她沈允星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可还没等沈允星开口,赤龙便松开了她径直朝那几个受伤的队友走去。
赤龙行至半路,想起了什么。于是脚步一转侧眸看向她,神情十分认真,逐字逐句道:“记住了,我叫微生愿予。这次不许在忘记了,不然,我就把我名字刻在你脑门儿上。”
沈允星愣了一下。
微生这个姓,极其罕见。她实在记载中见过,当时就觉得这个姓很好听。
没想到这条龙竟然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不过,什么叫这次不许在忘记,说得好像她以前认识他似的!谁给的你勇气还敢把名字刻老娘头上!别以为老娘现在异能不好使就拿你没办法!老娘有的是损招!
要不要脸!!!
沈允星越想越气,深呼吸几下压了压怒火。默念四五遍‘别为不相干的龙生气’给自己洗脑。
这条龙可真有能耐,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她都气好几回了,差点气成个河豚了!五百年了,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能挑拨她情绪的人……啊不,又忘了了,是!龙!
微生愿予感受着身后沈允星那浑身散发出‘我很生气’的气息,不由心情大好。
白遇秋见微生愿予走过来,用自己高大威猛的身躯将身后的几名队友结结实实挡住。
白遇秋不是没有听见微生愿予和沈允星之间的对话,可白遇见根本不信这个男人会真的来替他们治疗。
微生愿予有通天的本事不假,可他们身上的伤都是他这个始作俑者造成的。白遇秋就不信,刚才他们挣扎那么久,微生愿予会一点察觉都没有。
要是微生愿予真的有那么好心,一开始便不会放任自己的力量对他们造成伤害!
骆闻舟却在身后拍了拍白遇秋的右臂,低声道:“姑且信他一次,映清伤的很严重,我们没有人懂治疗术。”
白遇秋顿了顿,一边警惕的看着微生愿予,一边小声问骆闻舟:“你那个人鱼歌声不是有治疗功效吗?不好使?”
骆闻舟也很想人鱼歌声有用,但是他的治疗效果多对实质性伤口有用,像他们膝盖上的伤骆闻舟可以连歌都不唱,直接大手一挥替他们瞬间治愈。
而慕映清是精神受到侵蚀。他的歌声能对精神造成伤害,却不能对受伤的精神起到治愈效果。
白遇秋沉默了一下。
宋史扶着慕映清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看着慕映清毫无血色的双唇,小声劝道:“不如,相、相信队长?队友应该不会害我们吧?”顿了顿,又想起了队规:“队长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无条件信任队友。”
毕竟,他们是一个队的。
彼此间暂时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按理说,他们还应该是一个阵营的。刚才也是队长出声制止才让微生愿予住手了。
白遇秋看了眼状态十分不好的慕映清,纠结了一下,才身体一斜往旁边让了让。
微生愿予如果知道他们内心活动的话,怕是要笑出声。
对不起,他真不是故意要伤害他们。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几个会脆弱成这样。要不是沈允星出声,他甚至没有发觉,原来还有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存在。他们简直弱的……
让微生愿予几乎都感应不到……
他抬起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决。微红的雾凭空而现,顺着他干净修长的指尖分别没入受伤四人的体内。
一股温和又霸道的力量在他们体内横冲直撞,一股脑驱散了所有不适感。
慕映清只觉脑子一轻,刺痛顿感消失。
骆闻舟轻声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慕映清缓了缓劲,从骆闻舟和宋史搀扶的手中自行站直。活络了一下筋骨,朝骆闻舟点头。
骆闻舟松了一口气,又去确认宋史和白遇秋的状态。
还好,微生愿予确实只是替他们驱散了所有不适。
骆闻舟望向还站在远处的沈允星,扬声朝她喊道:“队长?不解释解释?”
沈允星抬步走向他们,然后在微生愿予的身旁站定,没有先跟队友解释情况,而是先跟微生愿予又确认一遍:“你真的是龙?如假包换的龙?”
她刚才在岩洞晕过去又强撑着问过他一遍,虽然得到了微生愿予的点头。但她还是很怀疑,这些是不是她昏迷前产生的幻觉。
刚才那漫天异象,还有那十分逼真的龙威,都有可能只是微生愿予制造的假象。
毕竟,他有这通天的本事,施点迷幻术足以让她们信以为真。
不是她想怀疑,实在是很可疑!
一直活在传说中的神兽,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面前!
就在沉龙息岩洞内!
活了万年!
搁谁看见不迷糊啊?搁谁都得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产生幻觉了!
微生愿予眯起眼睛,咬着后槽牙,语气却十分客气:“需要我在化身为龙展示一下吗?”
沈允星还没回答,白遇秋就已经把头摇成拨浪鼓。
开玩笑!在来一遭,还让不让人……不是,还让不让虎活啦?
沈允星隐晦的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微生愿予:“那你给他们解释解释。”
微生愿予愣了一下,反问沈允星:“解释什么?”
沈允星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微生愿予的肩头,忍着气问:“你说呢?我到现在都一头雾水!说!为什么莫名其妙把我弄到岩洞里面!你又为什么会在沉龙息隐世万年不出!现在又为什么突然跑出来吓唬我们!还有!你跟着我干嘛?”
刚才在岩洞,她被微生愿予脖子一扭整晕了。出了岩洞后,沈允星又坚强的醒了过来。
起初沈允星只想快点联系队友,结果通讯器失灵了,手机还没信号。
原本以为,出了岩洞就能跟微生愿予分道扬镳。谁知道这条不要脸的龙居然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后面她迷路了,走着走着到了悬崖边。微生愿予看着远处,忽然一抬手就上演了一出奇观景象给她看。
美曰其名:让她见识见识他们龙族的盛状。
谁懂啊!沈允星简直气笑了,她要摆烂!
她直接原地蹲下,她倒要好好看看这所谓的龙族盛状!结果看着看着,有点不对劲。她总感觉身后窸窸窣窣。
沈允星扭头一看,差点没吓死!
她那四个可怜的倒霉蛋队友,正在微生愿予手下苦苦挣扎,偏偏始作俑者还毫无察觉!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微生愿予面对沈允星甩出的一连串质问,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骆闻舟揉了揉眉头,这大半夜,整这么一出,大家都有些累。
心累……
于是提议道:“不如,先回去休息,有什么问题等天亮了在说?”
沈允星不同意:“那这条龙怎么办?难道要带他一起回去吗?”
骆闻舟看向微生愿予,问他:“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队长?没有去处吗?”
微生愿予想了想,很诚实道:“我只认识她。”
沈允星听了直接想给他鼓掌。
兄弟,不就在岩洞见了一面,这就算认识?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还不认识你呢……
骆闻舟点点头,很好。
这天没法聊了,他心如止水,直接替大家做出选择:“那便一起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早上说!”
微生愿予矜持的点点头,扬起下巴,朝沈允星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笑。
沈允星:……
从微生愿予的眼里,她看出了四个字:
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