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舟行一向自在惯了。

　　就算是到皇帝跟前也不会收敛，乌玄目光紧盯，以冷漠来掩饰，不敢让自己担忧倾泄半分，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对方处在更危险的境地。

　　宗泽帝是个明君，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大庆国由重文轻武遇敌就和亲的“弱国”变成如今文武皆重、海晏河清的“强国”。

　　不过宗泽帝已是耳顺之年，加之久病成疴，龙威易变，让人琢磨不透。

　　宗泽帝靠在枕垫上忽然咳得撕心裂肺，旁边太监忙拿手帕去擦拭。

　　宗泽帝接过手帕，挥手让太监退下，他病容奄奄，看上去已近油尽灯枯之像，但眉宇之间只有沉蕴多年上位者的肃重气息，不见丝毫痛楚。

　　洛舟行光明正大的盯了许久。

　　很能忍，看上去难缠许多，也许先前预想好的套路对方不会吃。

　　得改改。

　　“你有什么要求？”

　　洛舟行思来想去该如何套路眼前皇帝的时候，对方看着她，说话温和，整个人像是她今日出门在巷脚柳树下看到的乘凉老头！

　　殿内一时静谧无比。

　　宗泽帝一脸蔼然，在等洛舟行的的回话。

　　面白无须的太监着急的伸出兰花指，指着洛舟行，声音尖细道：“哎呦，林神医，陛下在问您话呢。”

　　洛舟行被这道声音唤醒，憨憨笑道：“我从未想过陛下竟然如此和蔼，让民女一时失态了。”

　　既然老头爱装，自己也装装看。

　　宗泽帝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这病弱样，一笑仿佛能抽过气去，一声咳嗽底下人又是一阵忙活。

　　宗泽帝拿着手帕摁了摁嘴角，隐约可见其中血丝，再开口声音哑了许多。

　　“你倒是胆大，这性子朕喜欢，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洛舟行心中嗤道，面上却面露欢喜，随后抬头看了看两旁的人，小心翼翼道：“这事儿，民女只说给陛下听。”

　　“既然如此，你们就都下去吧。”

　　话音刚落，几个宫女屈膝行礼出去。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也正要退出，见异姓王乌玄还留在原地，连忙上前将他拉走，压低声音：“异姓王今日可是身有不适，若真是身体欠佳，也可上疏告假。”

　　宽敞宫殿之内只剩两人，说话都能荡起一片回声。

　　“如今只剩你我了，说吧。”

　　宗泽帝就是一根快烧尽的蜡烛，烛火微微，一口气吹过去都有可能灭掉。

　　洛舟行笑脸即收，面无表情道：“民女是林相旬孙女，就是十八年前被陛下您下旨流放三年的太医院林院使，关于当年之事，爷爷弥留之际同民女说过一些……真相，不知陛下可感兴趣？”

　　宗泽帝眼神浑浊，眼眶深陷，皮肉附眶已是瘦弱至极，往洛舟行看去，眉眼含笑，不似久经政事的皇帝，反而像极了上清观的道士，有种仙气飘飘之态。

　　随口问：“你说。”

　　洛舟行心中嗤了一声，她甚至怀疑这老头可能连林相旬是谁都不记得了，不过没事，等她说了，对方就不可能这么无动于衷了。

　　“十八年前，民女爷爷给贤妃把脉，脉象是喜脉，其中有些古怪，这事尚未弄清，宫中传来消息，贤妃喝了爷爷药方所配的药昏迷不醒，未等查清，陛下圣旨一下，林家举族流放。”

　　“当年之事，陛下难道不好奇吗？”

　　宗泽帝嘴角的笑意已经无了，犀利的目光望向洛舟行，杀气凛凛。

　　事关后宫妃嫔，皇族龙嗣，谁能忍得了这事关尊严的话。

　　洛舟行笑意比方才还要灿烂几分：“民女此行过来，就是要告知殿下真相，当然也希望殿下应民女一个要求。”

　　“你这是威胁我？”宗泽帝面无表情。

　　洛舟行惊讶：“怎么会呢？民女是真心实意的跟陛下谈条件。”

　　宗泽帝闻言，脸又黑了几分。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谈条件，还是一个罪臣之孙。

　　洛舟行见他不再说话，慢悠悠道：“若是您没听清，民女也可直接点，贤贵妃当年未曾有孕，宁王殿下并非陛下亲子。”

　　“闭嘴！咳咳咳！”

　　老皇帝气得脸色发紫，不复方才缥缈仙姿，再度撕心裂肺咳了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洛舟行停下来端详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无性命之忧，于是放心的补刀：“民女啥都不行，就这一身医术还算不错，看得出陛下原先身体康健，却在近两年缠绵病榻，陛下就没有怀疑过？”

　　宗泽帝手中那一张洁白的手帕都被鲜血染红，听到此处，猛然抬头。

　　洛舟行并不故弄玄虚，直言：“陛下是被人下毒，如今毒素已进入五脏六腑，皇宫中有许多珍贵药材吊着您的龙体，却也不过撑半年而已。”

　　中毒？半年？

　　在高位坐惯的人，又怎么可能甘心放手。

　　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接受生老病死，却未曾想是有人要害他！

　　宗泽帝语气阴冷：“是谁？”

　　“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是她？”

　　洛舟行点头，“宁王不是陛下的儿子，此事若被他人知晓，贤贵妃逃脱不了一个株连九族，但若是您没了，宁王登上皇位，贤贵妃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顺便还能将您的儿子踩在脚下。”

　　宗泽帝做皇帝多年，就算是再气，也一如既往理智清醒。

　　“这后面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洛舟行没说自己大部分都是猜的，她穿的是林如，又不会贤贵妃身边的嬷嬷，自然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但八九不离十。

　　洛舟行真诚建议：“我此刻说什么，皇上都不会信，不如皇上自己查上一查，哦，还有一事，宁王妃胎儿五月伤娠，都传乃章王搞鬼，假的，宁王妃没怀孕。”

　　当初宁王妃找她看诊，就没想着让她活，直到她事情牵扯越来越多，又见她背后有人，轻易不敢动手了。

　　她听乌玄说起过，城西十巷周围来过几波杀手，不过雇佣杀手的人不知，十巷早已经被乌玄派人围得如铁桶一般。

　　坏事说了，也该说说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