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五)
南国公府正堂。
从后室间出来一位衣着较为普通的妇人,妇人满面泪痕,但仍旧在一婢女的搀扶下站直身子。
她先是将自己的名字说出,叫凤娘。
只见她站在主位,对在坐的人行了个礼,终于开口:“奴家老爷是检察院下一六品小官,今日受邀前来南国公府参加宴席本是一件极其开心的事情,但刚刚在后院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奴家女儿失了清白。
可南国公为了保住自己的庶女竟然想要将事情皆数压下去!今日奴家便是舍了这一条命,也要为奴家唯一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奴家已叫人去请后院的南国公老夫人和宫中来的燕姑姑。也请各位给奴家一个公道。”
这是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谢允安这回真是有些可怜这位妇人了。将自己女儿的丑事当众说出来,这女子之后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要掩盖住嫁与他人都不能了。
是以有贵妇人嗤笑一声,问她:“这是您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给您出的?”
女人神情恍惚,一问即回答:“自然是遇见杜相家小姐,好心帮我出了个主意。”
这回家中同杜芷柔家政见不和的官员妻子皆笑了起来,用帕子遮掩住嘲笑的模样,对着杜夫人说道:“您这千金手可真够长的呀,未及笄便管上人家南国公府的家事。怎么的,相爷这边有意同南国公府结亲?”
杜芷柔母亲面色涨的通红,不只是气的还是尴尬的,但总归心情不好。
“家中小女同南国公大小姐交好,平素温柔重情的名声诸位也是知道的,她这回行事是不妥帖,但奴家想,倒是可能她碰见了危极好友的事情,因此急切了点。”杜相夫人将说法拐回来,将杜芷柔往重情重义那边去。
但心中终归有点埋怨起了女儿,平日里这个女儿做事妥帖,怎么今日作出这种事情,搅和进别人家的家事中。
但不管事情如何,爱凑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不管男客女眷,都往后院去,遇上拦路的,一嘴“陈夫人叫我们给个公道,你去回禀你家国公爷即可。”
谢允安闷声不响跟在他们身后,穿过重重回廊,跨过几座院子,众人终于来到南国公老夫人的屋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眼眶通红的陈家小姐,身上的衣服早就换成规整的,但是她孤苦无依地坐在椅上哭泣不止,也让一些心软的夫人直呼造孽。
她见着众人,眼泪落得更加厉害了,她的母亲凤娘终于后悔了起来,后悔自己听信杜芷柔说的给个公道,让自己的孩子放在众人的眼下剥皮抽筋,可是没有了回头路,只能上前抱住女儿,小声哄着安慰,挡住他人的视线。
杜芷柔见着凤娘怨恨的眼神只是回了一个无辜的微笑,心中冷嘲,不过是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埋汰人罢了,脑子不清醒,被几句话引导就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她这种人就算是再恨她又如何?
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前厅听到这件事情有杜芷柔参与的几名夫人见杜芷柔这副模样,隐晦地对视了几眼,将杜芷柔剔除出自己为儿子相看的名单。
别人看得出来,杜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
她急得头快冒火,忙大声唤杜芷柔:“柔儿,你现在站在那儿多不符规矩,快过来!”
杜芷柔这才回过神见到自己的母亲,听话地站在自己娘亲的身边。
杜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女儿,以免她乱动。
老夫人下首正是南国公南浔和南国公夫人徐婌璃。南国公夫人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徐婌璃这个人在闺中就是胡闹惯的,做事大大咧咧,要做什么坏事也都呈伫面上,是个很容易看透的人。
此时,她面上的幸灾乐祸都快溢出来了。
自然,原本第一世经她养过的南华也是差不多的性子,这才会这么惨。但现在的南华早就不是曾经咋咋呼呼的自己了,她面上滴水不漏,自己的及笄礼被搅乱也不生气,就这样安静站在母亲身后。
有人暗暗点头,这个南国公府嫡女,是个好的。
而南国公南浔此时并没有坐下,他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疼爱到大的女儿,虽然最近南栀的糊涂事做得挺多的,但他决计不信自己乖巧的女儿能作出这种败坏门庭的事情。
他望着底下的宾客面色阴沉,知道今天这件事情他是为南栀掩盖不了了。
他本想将事情遏制在摇篮里,南国公府自己内部解决,但不知是谁搞得鬼,又将外面的客人引了进来,若是他知道是哪些人,定然是饶不了他们的!
人心都是偏的,不去理会自己的嫡妹,南浔身后的南国公府小侯爷南徽只焦急地望着自己疼爱的庶妹和那个混账男人在众人的眼神下跪在中间的样子,就连府衙的犯人都没有这么过分。
原本想要等待事情完结就马上回府解决傅雪柔的谢允安一个不经意地抬头,就见到堂屋中间跪着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南……”栀。
他的嗓子又痒又哑,叫不出她的名字。
他不知道,他们的相遇竟然这么早。他从不知道,南国公府那个受宠的庶女就是之后在庵堂中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的南栀。
她受了多少苦?
他不敢想,望着静默跪在中间面色发白却挺直腰杆的南栀,又望向徐婌璃身后的南华,杜相夫人旁边的杜芷柔,知道了谁要害他的南栀。
脑中又想起她说的那句:“我愿陪你去死。”
老夫人和燕姑姑两人缓缓而来,可老夫人刚坐下,一句话不问,就拿起自己身旁的茶碗,往南栀的头上砸。
“混账东西!平素里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今日竟敢私通外男,还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茶碗正正好砸中南栀的额头,又滚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她的额头很快高高地肿起来。
老夫人砸完这个茶碗,直直站起,对众人道歉:“这件事情说起来是我们南国公府的错,早在诸位来之前老身便调查清楚了。
我南国公府对不住陈大人家,愿意将这庶女的嫁妆皆给陈小姐添妆,再向陛下求个恩典,风风光光将陈小姐嫁过去,保准没人欺负她!至于这个坏种,老身过几日便将她送去庵堂眼不见心不烦!”
“您看这样成吗?陈夫人。”老夫人转过身来问凤娘,凤娘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这个后生看着也算是一表人才,他们家底薄,原本打算的就是低嫁,凤凰男在国公府出现,定是因为太过于优秀才被这庶女看中,将来想不得又是状元郎,女儿嫁给他定是赚了。
凤娘算盘打得可响,可是她不清楚南国公府内的情况,若是教南栀嫁给这么一个穷书生,他们绝对是会炸开的。
这边众人仍旧是云里雾里,不知这件事情起因是什么,经过是如何,只知道这陈家小姐失了清白是板上钉钉的,而且还和跪在南国公府庶女身边的男子有关。
心下刚想定下南栀的罪,就听见跪在中间的少女声音沙哑,喊道:“祖母,南栀不认!”
随即狠狠磕了几个头,便不再起来,俯身在地上,再次喊:“南栀没有做这些事情,求祖母查明真相,还南栀一个清白!”
南浔见女儿倔强地趴在地上,不抬起头来,心疼得不行,忙叫人去搀她起来,他朝着自己的母亲说道:“母亲,栀儿定是被人冤枉的,让她起来罢!查明真相再定罪才是。”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的角落中,谢允安略不耐的动作。
“好哇,人证物证俱在,证言你也听过,可我没想过你还在犯这个糊涂!”老夫人要被自己这个儿子气得撅过去。
这些年来,不管阮萍儿她们那屋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只要那女子说一声冤枉,这混蛋玩意儿就信,没想到今天这事一出,人证物证俱在,这儿子还不将这丑事早早掩盖过去,为了这么一个庶女,将南国公府的脸面往地上摩擦。
南徽还嫌弃这把火烧得不够旺,也上前行了个礼,道:“祖母,妹妹平素善良可爱,连门都很少出去,去哪儿知道这些腌臜的东西,若是她有了爱慕的男子,为何不同我们讲,必是这男子一派胡言。”
自己的丈夫为庶女说话,徐婌璃还能勉强忍受,毕竟常年活在这个环境下,怎么不忿也有抗性。
但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反而向着那个贱人和那个贱人生的孩子,她终于忍不住了,早就忘记自己女儿吩咐说一定要稳住情绪的事情。
她“啪”的一声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刚被婢女被扶着站起来的南栀,狠声道:“来人,给客人们看坐,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会来冤枉你!”
南国公老夫人真的也快受不了这个儿媳妇了,似乎整个南国公府就只有她要面子,其他家庭成员都是不要面子一样。
这件事情说出去不知道丢的是谁的脸,反正不是她的。她又不常出门,他们爱丢脸就丢脸去!
但看着婢女仆人源源不断地将椅子抬进门,众人将他们围住,显得……更像戏台了。他们一家子就是给她们唱戏的戏子,明天保准前朝和后院,都知道他们家这腌臜事!
更甚者,那陈家女子抱着自己母亲哭得更厉害了些。
真是,老夫人狠狠地喘了几下,觉得自己能折十年寿。
她忍住骂人的冲动,还要笑着让身边的人现将这陈小姐先安顿好,一点慢待都怕落人口实。
“那便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