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空旷的地下溶洞，这时九生才领悟方潺的话，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这里雕刻成天然的艺术品。

　　每一个钟乳石形状都不相同，千百年的流水冲刷，时光侵蚀，还有地下的寒风，呼啸而去。

　　带走它们曾经青涩的模样，一层层矿物杂质，遗留在它们身上，覆盖掉每个生灵，原本的模样。

　　方潺发现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它前面有个底座。

　　他快步上前，学起猴子抓耳挠腮的动作，口里念叨着：“大圣在此！”

　　九生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日后回想起这一幕，觉得方潺看似成熟世故，内心仍有纯真的一面。

　　他们拐过一道山缝，前方的景象让九生难以忘怀。

　　一座座巨大的钙化山，出现在两人面前，它们通体圆润、呈现奶黄色。

　　九生大笑起来：“你看它们，像不像一个个丝滑可口的榴莲果肉？”

　　方潺也被逗乐：“你还真是个吃货！”

　　这里峰峦叠嶂，钙化山触感丝滑，两人玩起滑滑梯的游戏。

　　他们从一座山峰滑下来，又被另一座山峰接住。

　　方潺若有所思地说：“谁能想到在幽深的地底，一座座巍峨壮观的山峰，静静屹立。”

　　“山峰应该在地面上，如今却在地底，地中有山，却始终无人知晓。”九生同样感慨万千。

　　方潺突然关掉手电筒，他神秘兮兮地说：“关掉光源，你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九生疑惑地照做，一片黑暗中，慢慢亮起一颗颗星光，接着越来越多，布满整个溶洞。

　　“这是萤火虫吗？”九生满心期待。

　　方潺大笑起来：“你小心点，这是一种虫子，当心它们咬人。”

　　九生赶紧缩回试图触摸的手，埋怨道：“你真讨厌，总是这样，一点浪漫氛围，全都被你破坏。”

　　她看着眼前青蓝色的繁星点点，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

　　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光明晦暗的时刻，还有无人可诉的孤独。

　　龙场，犹如一个微型社会，人的地位高低，决定这里的话语权。

　　晶晶曾经给九生介绍人员结构：“基层是维修、拉矿的工人；我们属于中间层，值守轨道人员。”

　　“轨道巡视员会定期检查，向轨道总负责人汇报……”

　　“中间还有无数副职、助理、实习生……”

　　听得九生皱起眉头，她向来对复杂人际关系，束手无策。

　　九生和临近轨道，由同一个巡视员张婕负责。

　　她是一个面容姣好，却总是皱着眉头的女人，好像人生的每件事都不称心如意。

　　晶晶悄悄地叮嘱：“据说，张婕是某个高层的亲戚，你可千万别得罪她！”

　　“检查卫生！”听到这声音，就知道张婕来了，这是她每天上班做的第一件事。

　　九生心想：“果不其然，上了年纪的女人，格外挑剔。”

　　每当张婕大呼小叫：“这里还有零散矿石，你怎么还没打扫！”

　　九生忍不住反驳：“运输矿石的轨道，打扫干净，版车呼啦啦过来，又是一地碎石，这不是白费功夫嘛！”

　　她指给张婕看，昏暗灯光下，碎矿石早和坑洼地面融为一体。

　　张婕把眼睛一瞪，叉着腰说：“这是拓扑工程的规定，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发现冈布茨矿石，有什么了不起，论资排辈，轮不到你说话！”

　　轨道上的版车，来来回回，九生累得没力气争辩，张婕已经气鼓鼓走开。

　　哪知到月底，九生的薪资减少五百星币，一问才知道，张婕扣减她的绩效分数。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斯梅尔系统显然不管用。

　　九生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一时之气吧。”

　　无奈之下，九生只好给张婕赔礼道歉，从此以后，凭空多出来一项打扫的任务。

　　九生正在闷闷不乐，收拾着地下的碎石，突然后脑勺一疼，她知道方潺来了。

　　九生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他嬉闹，仍旧干着手里的活。

　　方潺看九生没反应，赶紧跑过来道歉：“怎么啦？是不是弄疼你？”

　　九生的情绪涌上来，诉说着刚才受的委屈。

　　方潺开导她：“地位低微的时候，默默积攒力量，暂时不能施展才能，即便你是对的，也不要表现出来。”

　　“凭什么这样欺负人！”九生不服气。

　　方潺的话高深莫测：“潜龙勿用，因为时机还未成熟，地位低下，哪怕你很有能力，也要学会隐忍。”

　　九生第一次听到“时机”这种说法，疑惑地追问：“什么叫时机还未成熟？”

　　方潺神色凝重，无奈地说：“当你是下属，她是上司的时候，哪怕她是错误的一方，你也要照做。”

　　九生不敢置信地反驳：“为什么错误的事情，也要照做？”

　　方潺深吸一口气：“如果不照做，就会造成某种损失，就像你被扣绩效，现在你没有决策权。”

　　他们很少这样针锋相对，九生神色黯然地说：“你的话有道理，可我就是觉得憋屈和不公平！”

　　方潺接过她手里的工具，帮她打扫起来，宽慰道：“哪里都有论资排辈，人想为自己的观点找一个靠山，不必在意。”

　　“前辈永远正确，规章制度也正确，他们也是人，制度也是人制定，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九生始终不服气。

　　方潺叹了一口气，说道：“拓扑工程有几百条规定，难道你要一条条反驳？”

　　九生第一次感受到人面对制度，这种冷漠、机械之物，多么渺小。

　　“轰隆轰隆……”地底传来持续不断的撞击声。

　　“勘探钻机开动了，我得马上回去。”方潺穿戴好鸟嘴头盔、防护服，匆匆与九生道别。

　　九生眺望着下沉式电梯井的方向，听到的撞击声，越来越沉重。

　　勘探钻机每次开动，地动山摇，好几次，她都有点站不稳。

　　刚来龙场的时候，却没有这么响，似乎一声轻雷打过，人人都不以为然。

　　不像现在，每次勘探钻机开动，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伴随着尖锐的口哨声、呼喊声，大批人群从电梯井方向涌来，人流如潮，甚至挤到轨道上。

　　急得九生大喊：“这里有高压电，不要踩线！”

　　她看到晶晶也往那个方向跑去。

　　“怎么办，方潺不知道怎样了！”九生很担心他的安危。

　　这次勘探钻机，动静太大，耗时过长，连她这种外行，都能发觉事情不对劲。

　　对讲机里突然传出：“A06号轨道负责人九生，请立刻赶到W69区！”

　　九生有些迟疑，她很少离开A06号轨道，最多也就偷偷跑出去，到邻近轨道玩一圈。

　　可是向唯再三强调过：“一定要听从对讲机的命令，根据上级指示行动。”

　　九生不再犹豫，锁好操作间，拿上对讲机，赶往下沉式电梯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