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为看她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他一边吹了红章盖上，一边说：“怎么，你以为你有为爷我一点保障不给就撺掇着你和家里闹掰？”

　　景秀还真没想那么多。

　　就是机会放在眼前，只顾着感谢了。

　　现在一想，要是个普通的十三岁小姑娘，懂多少权衡利弊？

　　一边是撺掇着自己和家里闹翻的外人，一边是血浓于水的父母。

　　一个脑热，说不定还要责怪人家说嘴。

　　“没有，有为爷。”景秀摆手道：“我在那个家里，只能去嫁人了。”

　　她虽然说话硬气了起来，神态却还是弱弱的，有点对生活的迷茫。

　　赵有为没有起疑，把断绝书给了景秀一份，拍了拍小姑娘瘦弱的肩膀，叹道：“兰兰，你能挣钱，你挣得钱足够养活你自己，万一你家里过来找你回去，你记住要擦亮眼睛看看他们到底是想让你回去当牛做马，还是真心舍不得你。”

　　虽然后者赵有为嗤之以鼻，觉得不可能。

　　景秀小心收起断绝书，抬头眼神坚定：“我会的。”

　　“好。”赵有为说：“有什么事儿只管找你赵婶子帮忙，不行就来大队找我，你才十三岁，今年下半年就去公社上初中，让你跃进哥送你。”

　　到时候一星期一星期都在学校住着吃喝，学习剩下的时间做做活。

　　比之前肯定不多，但是一个小姑娘，一个月挣个五块钱都足够了的。

　　实在不行还有队里，赵有为有意把今年的资助名额给成绩名列前茅、远远甩开第二名的贺明兰推荐上去。

　　“到时候初中毕业，说不定还能碰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呢。”

　　赵有为把芳奶奶家的钥匙给了景秀，送人出去。

　　上大学名额？

　　这倒是不用了。

　　景秀盘算着，今年是七五年。再有两年高考恢复，恢复后首次考试是在冬天。

　　那时候国家迫切需要人才，对报考要求放得很宽，她那个点子年纪太小，却也可以尝试着申请一下。

　　到时候考上了大学，远远离开红星公社，那才叫真真正正摆脱了这吸血的一家子，还能去找人算账。

　　不过这个事儿就不能给赵有为说了。

　　说了他也不会信，让人听到了说不定还得告她一个流言罪。

　　芳奶奶的家就在贺家东边。

　　赵翠华家在西边，三家紧挨着，离得不远。

　　这会子看热闹的人们都意犹未尽地散开了，赵翠华在家门口张望，看到小姑娘的影子，连忙迎上来。

　　她知道芳奶奶那件事儿，因此一句废话不说，直接道：“走，走，婶子陪你去收拾东西。”

　　到了贺家，推开门，刘招娣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赵翠华看也不看她，直接对景秀说了一句：“兰兰，你的东西都在哪里？”

　　贺明兰没有自己的房间，她都是在刘招娣房里打地铺睡着呢。

　　刘招娣连忙擦了擦手走过来，一双小眼睛盯着两人。

　　景秀去卷铺盖，她瞪着眼睛说：“放下！这是我家的。”

　　景秀去收拾一件补丁缀补丁的衣服，她也要一把夺过来，骂骂咧咧地：“这衣服我得给我娘家侄女穿！”

　　景秀再去炕桌上拿没做完的针线活和针线笸箩，她这下没话说了。

　　却把针线笸箩硬生生留下，就连衣服上的线头都要抽下来带走。

　　那这样一来，景秀还真没有东西要收拾。

　　两手空空，拿着件乡亲等待缝补的破衣服，两人离开贺家。

　　赵翠华心里憋着气，只觉得幸好自己这回多管了一圈闲事。

　　瞧瞧小姑娘过得啥日子啊！

　　非打即骂，连个睡觉的落脚地都没有，整整十三年，愣是一样属于自己的物事都没有。

　　她越想越气，话也就说出了口，拉着景秀小声嘀咕：“兰兰，你说………”

　　景秀疑惑。

　　赵翠华憋着话神神秘秘地说：“你说……你是不是刘招娣亲生的？”

　　这话她刚才闹事的时候都问过一遍了。

　　当时也就是一时奇怪，看着刘招娣长相普通尖嘴猴腮，贺大为也就只是五官端正，再一看景秀，虽然瘦弱，却能看出几分精致。

　　此时捏着景秀的下巴左右瞅瞅，更是觉得不得了。

　　这贺明兰，和那两口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景秀心里当然知道不是，嘴上却不能说，只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震惊疑惑的表情，喃喃道：“什……什么意思……”

　　这话给一个小姑娘说，小姑娘也不知道啊。

　　赵翠华悻悻地住嘴，心里却在想，回头给她就去打听打听。

　　嫁过来之前听说十几年前刘招娣收留了个大城市来的知青，后来知青死了，人家那知青的老公找过来，为了报答，一个月还给刘招娣寄十块钱。

　　寄了十几年没断过呢。

　　再有，她好像隐约听谁说过一嘴，贺家原来是有两个闺女的，一个小小病死夭折了……

　　………

　　芳奶奶的院子，已经三年没有住过人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种的葡萄藤竟然还活着，绿莹莹爬了一架子。

　　这个月份葡萄没熟却也挂果了，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院子里三间屋子，一间睡人一间厨房，还有一间竟然是个小小的工作室。

　　一大一小两个人进去转悠一圈，心情沉重。

　　芳奶奶对贺明兰是真好，景秀翻出了一张纸条。

　　上头竟然是留给贺明兰的遗言。

　　再一看小工作室，有一台稀罕的玻璃橱窗的柜子，半人高，里面满满当当塞了针线。

　　住人的那间也有柜子，是崭新的被褥床单。

　　遗言上说，芳奶奶担心留钱别人惦记，干脆早早置办下各种必备品。

　　她自觉自己年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一屋子家伙事儿总不能落灰，干脆一齐送给贺明兰小姑娘。

　　仅仅是为了报答贺明兰从五岁到十岁对她的五年陪伴。

　　景秀把纸条上的话念出来，又仔细用眼睛一寸寸看过那些东西。

　　趁赵翠华不注意，小声说：“看到了吗，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恩重如山，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叮咚！

　　一声响起。

　　贺明兰的怨恨值降了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