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桃花儿开(六)
景秀抿着唇苦涩一笑,只说:“婶子,我是想让您帮忙打听打听白水大队那家人……”
赵翠华却更加生气,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景秀的脑门:“婶子告诉你,别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把你娘当娘,刘招娣可不见得把你当女儿……”
她越说越生气。
说实话,红星公社算不上什么特别特别穷的地方,农村虽然生活一般,但也能吃饱穿暖,刘招娣一家子算穷的。就是因为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儿子。
以前为了他们那个宝贝儿子,要逼着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没日没夜地干活,现在又是为了宝贝儿子,把才十三岁的女儿卖了!
要说日子真过不下去,那完全不至于,别以为赵翠华不知道,那刘招娣一个月都能掏出来二十块给她那糟心窝子的儿子!
这事儿要是让别人知道,听听也就完了,关起门来过日子,各家是各家。
让赵翠华听到,却没那么容易。
她男人是大队唯一一个会计,她娘家爹是大队队长,赵翠华有底气,更看不惯这种事情。
景秀看着,又添一把火,嗫嚅道:“我……我娘说让我不上初中了,直接嫁人……”
其实刘招娣哪能直说嫁人?
她还是害臊的,知道嫁十三岁的小闺女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数落。
但是她确确实实有这么个心思,景秀也不算冤枉她。
赵翠华怒火更甚,扭头就要去找她娘家爹。
完了还转回来说了句:“你等着,兰兰,你娘不敢。”
……
景秀从隔壁回来,马不停蹄地摸出自己昧下来的一块多钱,扯了一节土布,扭头又出了门。
她先是跑到大队后山附近,没等多会儿就蹲到一个背着麻布袋子,偷偷摸摸的小贩。
红旗大队地方偏,就有这种做小生意的,偷偷摸摸来,卖一些外头的东西。
糕点,头绳,碗筷……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
要是被逮到了,那就自认倒霉蹲大牢,要是没被逮到,那就好了,这也是一笔挺大的进项。
眼见着小贩要走,景秀捏着钱,撒腿跑过去抓住小贩的胳膊。
小贩看着也就二三十岁,中等身材,捂着头脸,见是个小姑娘,粗着声音道:“干啥?”
景秀左右看看,小声说:“有米吗?”
呦,生意来了。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而已,小贩放下戒备,比划了一下。
他这里还剩下二十斤陈粮和十斤新米。
景秀忍痛要了五斤新米,一块二,一斤下来两毛多,贵的要命。
就这五斤,最多也就能吃上五天。
小贩又添了一把花生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背上自己的麻布袋子,偷偷摸摸走了。
景秀不敢耽搁,用土布包好大米,绕着大路,一路走到后山西边。
这里住着一户人家,院子用的砖瓦,一看就是家底厚的。
住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红旗大队另一个裁缝,一个独居的老寡妇。
和贺明兰不一样,老寡妇没有亲人,孑然一身,赚的钱都是自己花用,当然也阔绰。
接个活儿或是去人家家里,旁人都尊重得很。
最主要的是,老寡妇除了裁缝活儿,还会刺绣。
在原主这么多回忆里,关于老寡妇也只提到两三句,只说她兜里有钱,一边做裁缝,一边还从公社里那针线做绣活上交,算是红旗大队最殷实的人之一。
为人脾气异常古怪,常常有人想来拜师学手艺,却没人能撑过三天。
事后问起,大家只说老寡妇人老事多,招徒弟就是去干活的,才不会传你真手艺。
话是这么说,这却是景秀寻摸到的转机之一。
她得留下来,老寡妇认真教不教都没事儿,关键她必须把自己会做刺绣这个事儿合理化。
再说,打版缝衣她也需要一个师父。
景秀兜着大米,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木板门。
“进来。”
里头传来一道懒怠的年迈声音。
景秀推门进去。
这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栽着一树桂花。
老寡妇正坐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闭眼假寐,听到推门的声音,说了句:“东西放下,说说要求。”
“云裁缝。”景秀小声说:“我是来拜师的。”
老寡妇人称云裁缝,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听了这话,她的眼睛慢悠悠地睁开一条缝儿,眯着看了景秀一眼,又问:“是……贺大为家的?”
“是。”
景秀点头。
她快走两步,把那一兜子大米放在石桌上。
就听云裁缝说:“学什么?打版画样?你不是会么,我能教什么?”
“是想学刺绣。”
景秀乖顺低头。
云裁缝坐起来,淡淡道:“伸手。”
她握着景秀的手腕翻了翻,瞅着手掌上面的老茧,道:“不行,你学不了。”
绣娘的手是要拿丝线的,这手,一上去就得勾丝。
景秀也感觉到了,云裁缝虽然看着年纪挺大,手心却温润柔软,一摸上就知道没干过重活儿,平时保养精细。
景秀立刻说:“我年纪还小,能养回来。”
云裁缝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半晌,指了指石桌上的针线笸箩,里头有一件袖子坏掉的女士衬衣。
“试试。”
景秀动作飞快,先摊开整体一看。
这衬衣也不知怎么扯坏的,左臂中间生生断了一截,断口参差,半只袖子就这么掉了下来。
景秀有了把握。
她虽然不擅长做衣服,像这种缝缝补补还是可以的,这活儿和刺绣更加相通。
捻线穿针,黑色的土线在布料中交织飞舞,景秀低着头神色认真。
虽然动作有点慢,架势却还挺有那么个意思。
云裁缝偶尔抬起眼睛看一眼,也不说话。
也就十几二十分钟,景秀收针收线,拿过来给云裁缝看。
洁白的衬衣袖子中间多了一道缝口,针脚细密平整,却并不显突兀难看,因为景秀拿线在断口中绣出了一圈花藤。
几片小叶子,藤蔓弯曲缠绕,看上去很漂亮,竟然显得衬衣多了几分独特。
再翻到里侧一看,也是干干净净整齐的针线,并不杂乱,只是收尾处有个小线头,藏进补丁里面,也不显眼。
云裁缝看了又看,又看小姑娘眼巴巴的眼神,终于还是松口了:“米留着,太阳出来准时过来学。”
景秀轻舒一口气,连忙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