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同样的答案，次次温暖，唯有这次听上去黑暗。
而且，连个解释都没有。
“为什么！”白茜厉声说。
首富堂天花板上的一块水晶吊顶发出清脆的裂音。
黎鳕枫轻触了一下鼻梁的海绵体。他轻扬右边嘴角，左边嘴角向下勾画，形成一个他经典的雅痞笑容：“一介凡人，妄想近神。”
他弯腰，伸手揽过白茜的肩膀，在她小茉莉般的耳边柔声说：“而且，他还断了我们的财路。”
一块巴掌大的不规则水晶屋面板掉在白茜方才站的地方，粉身碎骨。
财路。好龌龊的词。白茜想。
她擦了擦自己的耳朵，抬起眼皮，静静看黎鳕枫。
人没动，也无表情，瞳仁却慢慢地变成了赤焰的亮色。
也不知她是哪来的力气，白茜燃烧着眼中的火光，掐着黎鳕枫的脖子把他整个人高高举起。
破天荒。
一直站在黎鳕枫身后的金法韩眼中，178的黎鳕枫完全遮住了161的白茜。
其实黎鳕枫不是特别高吧，只是他身材瘦削、表情冷峻，像是高不可攀的冰山雪峰。金法韩恍惚了一下，这样想。
黎鳕枫的呼吸困难起来，却并未挣扎，只是冷静地看着白茜的眼。
金法韩看在眼里，仿佛并未焦急。
方才那一恍惚，让她回到了梦里往复出现的那一天。
千百年前的那天。大婚。宴客。
满眼的大红。刺目的喜庆。
身边的男人不是他。
那天的薛昱高举酒樽遮住脸说祝酒词，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黎鳕枫，我记得你，你记得我吗？
“白茜，别这样。”说话的是雪媚娘，一直站在金法韩侧后的她突然疾步向前，险些把神游的金法韩撞倒。
雪白长裙的裙摆微微扬起，像是身后扬起一道长雾。
“别这样，白茜。”金法韩的视线从空气中不存在的酒樽那里收回来，终于是回过神，压抑住惊诧与焦急，尽可能温柔：“别这样。”
白茜面无表情的脸划过一丝若隐若现的阴烈狠冷的笑意：“现在——你们知道阻止了啊？”那腔调是从未有过的阴阳怪气。
她的面部肌肉轻微抽搐了一下，立即克制了下去。
只是渐渐渐渐，那轻微抽搐越来越难以隐忍。
难以假装平静。
终于是颤抖着整张脸孔整副身躯整个灵魂，把黎鳕枫狠狠砸向黑镜地面，近乎发狂地嚎叫起来：“那他杀死他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叫他别这样！你们怎么不！”
白茜摧枯拉巧的质问在首富堂回荡了一遍后，整个首富堂乃至整个异度空间都变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静，像是暗潮汹涌的平静海面。
金法韩去扶地上的黎鳕枫。
木青春瘪了瘪嘴，欲言又止。
“你们都是帮凶。”白茜冷冷地说。
只是那冷，不像是黎鳕枫那样长年霜冻的霰雪峰，倒像是一时冰封的活火山，随时爆发。
“你们、都、有罪！”声音一字一顿地拔高，眼底的怒火再也隐藏不住，终于燃烧、上涌，形成一条吞噬天际的火河。
雪媚娘微微一怔，以前只见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火焰，没见过这样熊熊燃烧的眼色。
愣在原地的木青春慢慢转过头，和雪媚娘面面相觑。
半晌，点了一次头。
“那些除了钱什么都失去了、甚至什么都没有过的人，只想靠自己的全部财富换一个在梦里过完的完美一生，只想要被施以黑色仁慈。这小子不仅断了我们的财路，也毁掉了这些可怜人的希望。”黎鳕枫扬手示意金法韩别来扶他，就那样坐在地上，安静看着白茜，用没有波澜的声音说。
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在白茜听起来格外尖锐。
她忽然仰面大笑，那笑声更要刺耳百倍:“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人，能可怜得起来？！”
“你不懂。我以为你会懂。”他忽然有些累地轻声道。
“我不懂，也不想懂。”白茜声如坚冰。
“白茜，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商人。首富堂赚富人的钱，一直如此。客人自己提出那样自毁的要求，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天经地义。”
“黎鳕枫，你也不要忘了，我们首先是人！你不能这样毫无人性，任凭那些人在植物人的状态里过完虚构的一生！哪怕是他们自己的要求！”
“既然是他们自己的要求，你大可以做你的白莲花救世主，去规劝他们面对现实、好好活着，放任那个普通人硬生生把他们从黑色仁慈里扯出来，又是什么做派！”
“沈海韬只叫醒那些在现实生活中还有希望得到幸福、只是自己不知情的人！他从来不爱管闲事的……他只叫醒过凌罗来跟周缎团圆……”说起沈海韬，白茜硬绷的姿态突然就放软了，眸子恢复琥珀黑色，膝盖一缩，颓然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不应景地低下头，抱紧自己，像朵被碰上的含羞草。黑镜地面瞬间盈起一小汪晶莹的水泽。“还有……还有葛布谷小姐，沈海韬叫醒她后给她介绍了一个专一的男朋友……还有欧阳太太……沈海韬给她找了专治产后抑郁症的心理医生……还有那对艺名叫酥铁和悍喵的没天赋的双胞胎画家……沈海韬因材施教，带哥哥成为了一名装修设计师，建议弟弟去意大利当名画修复师……”她絮絮叨叨地抬起头，眼里的火焰已经被泪水湮灭了，痴痴抬起头望着前面。
前面是黎鳕枫的黄金高台。宝石椅背，镶钻把手，金砖背景墙，皮草坐垫，真皮椅面。
这些材质在白茜眼泪里晃荡晃荡，最后变成一团模糊而又令人恶心的褐色。
白茜把视线移了移。
泪眼婆娑中，她把视线移向了自己住的内室的门。
白茜住的阴暗狭窄的内室，除了这扇暗门涂了金漆（来融入黄金高台的背景墙）之外、其余都是简朴的。
难以被发现的暗门上画了一朵小小的双色茜。不凑近看看不到。
前面三瓣花瓣雪白，却有玫瑰色的花瓣隐藏在一瓣瓣雪色之后。
——这个有茜草的地方就是你内室的暗门，以后不要推墙了，知道吗。
——蟹蟹！
……
画双色茜的人已经没了，只有这棵小小的茜草，梦似地吊着，梦似的吊诡。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那你自己听听，他断首富堂的财路还少么——”有强硬的声音打断白茜的回忆。
“这是你的实话吧！你就是恨他断了你的财路！什么可怜的有钱人的希望？这样赚的钱！你也好意思接？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是正确的事情又如何，首富堂的人，当以首富堂的利益为先……”
“利益我赔给你！你把他怎么了！你把他还给我！”白茜的声音从正直辩驳转为了凶狠嘶吼。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么？”
白茜一怔。
“什么样的男人会惯着你？不如你的男人。如果你不是首富堂的人，你猜他会不会要你。”
“你好可怜。你爱无能。”白茜突然平静下来，那一秒，她的声音里似乎没有感情，“他不知道我是首富堂的人。”
“他知道你们是首富堂的人，还知道相比雪媚娘，你更好得手。”
“你胡说。”白茜低沉的声音里压抑了愤怒。
黎鳕枫感觉她的愤怒就要炸裂了。
他定睛去看，前一刻颓坐的她这一秒忽地跃起，笔直地站立成一杆红缨枪，仿佛随时都会调转向上的枪尖来刺向面前的黎鳕枫。
用他的血，来祭这红缨。
“从此以后，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与你黎鳕枫决裂。”
首富堂的水晶天花板又接连震下好几块来，那些水晶碎片在半空中翻折出夺目的光线，却没有人为这光线的蹁跹而惊艳。碎片也没有静止下来供人欣赏，像在报复人们的无视似的，瞬时加速，狠狠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有一块火焰形水晶折射出红色霞光，旋转而下，眼看就要落在白茜头顶。
坐在地上的黎鳕枫跪爬起身，飞速去拉白茜的腿。
白茜低头，黎鳕枫镜夜一般的瞳孔中印耀出她眼中滑落的一滴泪。
那滴泪在半空中闪耀了一下，也落入黎鳕枫眼中。
黎鳕枫只觉眼前一片雾，一伸手，没拉到白茜。
情急之中扯到了什么。
收手一看，是那天他执意给她包起来的茜红色鱼嘴高跟鞋。
“高跟鞋。你会用得到。”那天他这么说。
那天的白茜很不情愿的样子。
原来她有穿，他却没在意。
“换装了？白茜一只脚没鞋一只脚拖鞋啊。”木青春突然说。
那块火焰形水晶不偏不倚，砸在了白茜脑袋上，裂了个粉碎。
黎鳕枫还没看清她到底有没有受伤，首富堂天花板中央的蛋壳形水晶灯罩掉下来，把白茜整个扣在了里面，也扣住了黎鳕枫冒进的视线。
“自作孽，”只是一瞬间，黎鳕枫收回目光，稳住心神，淡而凉薄地说。
他起身离开，其余三人连忙去搬那灯罩。
“不可活。”水晶灯罩应声而裂，清脆而响亮的破碎声之中，说话的是破壳而出的白茜——
一地的透明水色的水晶碎片，点缀以海棠红、梨花白、浅湖蓝、藕荷粉、松花青、丁香紫、抹茶绿的小小的水晶碎，竟像是花海一般。而在这花海中央，是裂成三块的水晶巨蛋灯罩，凸面及地，形成盛绽的三瓣鹅黄色水仙花。
瞬间被茜红色光晕笼罩的白茜，站在这三瓣水仙花中央，这晶天花海中央，这首富堂中央，这异度空间中央，竟像是破壳而出一般。
整个首富堂乃至整个异度空间震颤起来。就在众人的眼前，小小一只的白茜竟开始一点点长高，并且有了漂亮的身体曲线，众人甚至听见了骨节打开和曲线流转的声响。
她的内扣中发仿佛要无限生长，在风中蔓延，华丽地在身后飘扬，发色也由无趣的黑转为哀怨的杜鹃花红。
她规规矩矩的五官大气长开。眼角眉梢，竟成绝色；黯然神伤，万物失色。
金法韩圣美。雪媚娘艳美。
而她绝美。
这美美得奇怪，却又奇怪得美。竟能同时比金法韩之美更纯粹、比雪媚娘之美更妖冶、比黎鳕枫的修峻更为冷艳，比木青春的温煦更为火辣。
花海正中央的人儿微颤了一下长长的睫，终于是睁开了眼睛，那眸子竟是焰色的。她眉峰一扬，首富堂便是一颤。她朱唇轻启，整个异度空间便抖起来。
“黎鳕枫，”她露出一个厉辣狠冷的笑，那声音响彻了整个异度空间，“杀了我的爱人，你打算怎么偿啊。”那语气阴狠，让人不禁骨冷齿寒。
“恭喜你从白茜蜕变为红茜，”黎鳕枫声音清远地说。“蜕变耗神，养好了再来杀我吧。”
东金撰梦，南木藏神，北黎易能，西白双生。
白家因为连着好几代没有双胞胎出生，在四大家族中越来越说不上话。
现在看来，白家不是生不出双胞胎了，白家是进化成一体双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