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便是一双亮烈狠冷的眼,眼神像冰焰一般冷冷燃着白茜面前的氧气。
你是回不去吗。
面具女客重复了一遍。
她的问句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声调平板、语气冷冽。
这腔调竟有几分像黎鳕枫。
“真像。”白茜脱口而出。
“像?”面具女客的语气好像缓和了点。
她看着白茜发问,眸光如火。
却不是之前耀人的烈火,而是照人的篝火。
“我现在的腔调像黎鳕枫?没办法。爱一个人,你会变得像他。”
她竟然是喜欢黎鳕枫?白茜讶异。
面具女客不疾不徐,继续说:“恨一个人,你更会十倍像他。”
她恨黎鳕枫?还是爱黎鳕枫?白茜心下乱猜。
还没想明白,思绪被那熟悉的声音硬生生扯回来。
“白茜,不要轻易地去恨一个人。恨只能覆盖爱,不能抵消爱。恨爱交加,更难放下。爱的反义词,其实是无所谓。”
“无所谓?”
“嗯,冷漠,甚至可以是友好。”
对方第一次跟自己讲那么多字眼,白茜觉得听不太懂,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具女客发呆。
然后她突然发现,面具女客这次并没有带面具。
她这次带的面纱。
茜红色面纱。
像秋天日落后被晚霞染成淡橙红色的天空。
那我为什么知道是她?是这声音太熟悉了吗?还是这气场太有辨识度?
这声音太熟悉,这空间占有感也太难让人忽略了。
一边的沈海韬突然冒出一句话:“她是你姐姐吗?”
白茜一脸懵逼,使劲摇头。
沈海韬面露疑虑,但是他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听闻此言,面纱女的眼神好像鹰爪一样紧紧抓着白茜。
白茜觉得不自在了。
她觉得现在的气氛就像是那次她偷戴黎鳕枫的领带,怎么也弄不下来,越扯越紧,眼球突起、舌头僵直、大脑缺氧、四肢无力……近乎窒息的感觉。
面纱女发觉了她的不适,没有继续看她。
白茜松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的她渐渐回想起自己差点把自己用领带勒死的那次。
快窒息的她突然能呼吸清冽的空气了。
记得当时,眼前的墨黑一片一片逐渐消散,仿若乌云开、晴天现。
她听到了木青春在放他喜欢的por una cabeza;她闻到了金法韩的安神香;她摸到了雪媚娘送自己的红玫瑰发卡——已经被剧烈挣扎的自己甩到了发尾。
当眼前的墨黑色团全部散去,首富堂金碧辉煌却家徒四壁的全景展现在了她眼前:“这里……真是又贵又穷。”
“这里是首富堂。”
白茜这才看见身后的黎鳕枫,拎着一条被扯得稀巴烂的领带,冷眼看她。
“谢谢黎总!”
“……我不是可怜你的破命,我只是可惜了这条比你贵的领带。”
“谢谢黎总,我知道你是刀子嘴……”
“地雷心。”
白茜当时愣愣地看着黎鳕枫走远,心里却觉得温暖。
回到现在,回到这街角,回到面纱女看沈海韬的眼神。
白茜总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像照镜子。
诡异的是,镜子里的人不像自己。
而这个眼神凌厉到让人无法对视的面纱女,一望向沈海韬,瞬间就换了神态。
换做了一个小女孩的神态。
是一个看橱窗里高定时装的穷人家的女孩。
一步之遥,触不可及。
面纱女没有再看沈海韬,把视线转向了周缎。
速度之快,以至于这道眼神显得犀利无比,竟像是一道目光制成的皮鞭抽向周缎。
周缎似乎诧异,脸上不动声色,脚上连退两步。
她是要把所有人都依次认真盯一遍吗?白茜无奈。
只听那面纱女说:“周小姐,黎鳕枫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但也不至于欺骗消费者。既然拿了你的颜值,他就会给你真爱,你要等。”
面纱女说完手一外扬——三人面前便凌空出现了一道木门,白茜只身上前推了推,陈年老木头发出摧枯拉朽的刺耳声响。
是她的门。
白茜带着沈海韬、周缎走进木门,她回头看了面纱女一眼:“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不能。”
话音落,手臂扬,门扉合。
白茜只能往前走。
站在木门后、首富堂前的虚无中,白茜呆愣愣的脑袋瓜儿突然想清了一件事:
面纱女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
那竟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沈海韬摸摸白茜的脑袋。
白茜没有躲开,她站在首富堂的黑镜地面,看着从头到尾几乎一言不发的周缎径直步入首富堂。
“不好,周小姐要找黎总算账了。”白茜突然百米冲刺。
沈海韬的手掌下,顺滑的发丝瞬间溜走。
手留余香。
沈海韬自嘲地笑了笑,跟上白茜。
知道爱是错,我也不愿对。
即使爱是对,我也错到不能对。
首富堂内一片混乱。
凌罗沉溺在金法韩编织的梦境里,不愿意离开虚构的周家小姐,不愿意离开逼真的幸福;金法韩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有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黎鳕枫的表情漠然,就好像……他并不希望凌罗醒来;雪媚娘可能是骂累了,却依旧瞪着黎鳕枫;木青春在掐凌罗的人中。
“周……周小姐……”白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为什么她们都是大长腿?为什么她们都穿高跟鞋?为什么她们一步顶我两步?
突然间,周缎定住了。
她还没走到黎鳕枫那儿呢,怎么就在凌罗这里停了?
冲向周缎的白茜大惊。
眼看覆辙就要重蹈,一个人突然以更快的速度跑到白茜面前,迅速隔在白茜面前、周缎背后,不动如静海无涛。
白茜撞到那人怀里。
沈海韬吃痛地紧闭上双眼。
他睁眼后的第一件事是摸白茜的脑袋:“撞疼没?”
“我没有!你好像撞疼了!”白茜抬头,脸上是个纽扣印子,说完便推开沈海韬,去看周缎。
而周缎看着的,不是黎鳕枫。
是催眠床上的那个人。
“他还是不愿醒。”金法韩对周缎说。
周缎的眼眶湿润起来,她一步一顿,似乎是难以置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出现在了她眼前。缓步前移,几近跌倒。
等到她终于是移步到了那张催眠床。她几乎是颤抖到无法自控地,把手伸向凌罗不再年轻的脸。
“凌哥哥,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带我走?”
“他那时候没有能力带你走。他那时候,觉得爱是放手。”金法韩对周缎说。
她看了一眼黎鳕枫。
金法韩把左手放在周缎额头,她的右手放在了凌罗额头。
周缎觉得首富堂里的一切都逐渐模糊,离自己远去了,有什么东西却越来越清晰。
以金法韩为媒,她听到凌罗的心声。
“我那时候,以为爱是放手。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真正了解到她的幸福是“有我的幸福”——是要相信自己才能给她幸福的,而不是克制自己,赶她去我自以为的更好的幸福。即便她嫁给比我更好的人,只要那人不是她爱的我,她怎么能幸福?我现在有了能力让她无忧无虑,可是我却失去了那个我想让她无忧无虑的人。如果再有机会,我不会放手。”
“我现在很想她,想知道她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是不是离开我也一样幸福。”
“其实我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失去她的痛苦已经根深蒂固地长在了我心底,即使撰梦师编织的这一切再逼真、细节再毫无破绽、童年再原景重现……我也从心底最深处知道这不可能。我二十二岁就失去她了。我十三年前就失去她了。不要以为失去是一瞬间的事,失去从来都是一直持续不肯散去的深度痛苦,是尖叫着不肯愈合的伤口。“
“我是很清醒地在做这个梦,幸福再假也是幸福。醒过来面对没有她的现实,我拒绝。”
……
“你们有办法吗?”泪水涟涟的周缎向首富堂众人求助。
……
“我能试试吗?”
半晌,一个声音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