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被窝里的皇太孙.7
陆庸阴沉着脸,从紫宸殿出来,一转眼便和从耳室换了衣物刚出来的胤承碰了个脸对脸。
陆庸朝胤承一拱手,又换上一副笑脸,也不行礼,只是拱拱手道:“不想在这里又碰到殿下,臣还以为您已经回去闭门思过了。”
胤承也不苛责,温和地朝他点点头:“孤换身衣物,这就回去,若无他事,便告辞了。”
陆庸心思电转,伸手一拦,阻了胤承的步伐,道:“殿下且慢。”
胤承不解道:“不知陆大人还有何事?”
陆庸笑意盎然道:“殿下还未向臣见礼。”
哪有一国储君向臣子行礼的道理?胤承蹙眉,拒绝道:“这……恐怕于礼不和。”
陆庸眼中全是恶意,一副跋扈权臣姿态:“殿下,臣娶了长公主,按理说算您姑父,您见了长辈,为何不行礼?再者,臣乃拱卫司指挥使,太孙殿下先无监国理政,现无官职在身,本朝重臣子而轻宗室,这礼,殿下该行。”
胤承唇角微动,却没说出什么,最终,俯身作长揖。
陆庸也不还礼,只是拍拍他肩膀,翩然离去,边走边曼声道:“陛下最恨朋党,今日之灾也是提醒殿下,莫忘了懿文太子之死。”
提及生父之死,胤承还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如若不闻。
成大事者,可忍常人不能忍,若只知道一味忍耐,不知奋起直追,也只能算怯懦罢了。
区区一个懦弱小子,不足为惧。
远处花墙下,有宫人看到这一幕,念及懿文太子,恨铁不成钢小声道:“都说君子修韧如竹,咱们这皇太孙殿下继承了太子殿下翩翩君子的好样貌,却是个只见弯腰不见直的。”
陆庸和胤承都多年习武,耳力极好,自然都听见了。前者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后者充耳不闻,缓缓站直身子兀自安静微笑着,目送陆庸远去。
良久,他轻轻掸了掸陆庸拍过的地方,转头看向沐浴在漫天夕阳下的含元殿,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
房顶上突然传出一道轻缓的女声,说的话气得人牙根痒痒:“莫不是他这般折辱,让你深感快意?”
胤承不理会她的无礼,温和道:“师妹来这高手如云的皇宫,也如同出入自家庭院,如入无人之境。”
“臣可是有官职在身。”萧绥坐在墙上,上下抛着他那枚“西厂厂督”的牌子。
胤承笑道:“甚好。”
萧绥一扭身从墙上跃下,诧异地上下打量他。
看他这笑容如春风脉脉,根本挑不出瑕疵,细看才发现,他紧攥着扳指的指尖已经发白了。
萧绥不知收敛为何物,在一旁火上浇油:“装疯卖傻装久了,真被人当成傻子,这滋味,可还舒爽?”
胤承又笑:“被当成傻子遭人轻视,也好过光芒万丈丢了性命。”
萧绥盯着那笑容,眯了眯眼。
她凑到他身前,问:“习武之人对身形体征最是敏感,明日我来见陛下,他若觉察我便是偷账本那人,你今日这般隐忍,可就全白费了。”
胤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抬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玄铁面具后她平静无波的墨色瞳孔,郑重道:“那就恳请师妹莫要让他发现。”
萧绥轻笑一声,戏谑道:“那师兄打算拿什么来换?”
胤承也算看明白了,他这师妹,以敲竹杠为乐,最擅长趁火打劫。
他叹了口气,问:“你想要什么?孤眼下有的不多。”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仍笑意湛然温润,眉目高华,不见一丝窘态。
萧绥扬眉:“我想要什么你都给?”
“只要孤有。”
萧绥摩挲着自己脸上的玄铁面具,粲然一笑:“我观君容色甚好,不若委身于我,做我男侍,何如?”
自见他第一面便翘着的嘴角渐平,只剩干净如白纸般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
他轮廓深邃,在夕阳下更是一种近乎夺目的深刻。敛起微笑时,天生高贵精致得近乎咄咄逼人的眉目,有种漠然疏冷的意味,并不适合平易近人的温和笑意。
尤其看过他不笑的样子后,这种感觉便愈发鲜明。
没有想象中被激怒的冰冷,也没有暴跳如雷,胤承思索片刻,颔首答:“好。”
萧绥有点惊悚。
气氛一滞。
系统怯生生地问:“宿主你是在调戏他吗?”
萧绥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我是在羞辱他——”
系统大胆猜测:“那他是为了让你替他办事所以牺牲色相吗?”
萧绥一时竟拿不准,道:“是吧……”
系统吞了口口水:“卧槽,是个狼人。”
他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倒让她一拳打在拳头上一般,无处着力。
纵心中波澜起,萧绥仍不动声色,嗤笑一声,“装疯卖傻装到我面前了?我福泽太浅,享用不起。”萧绥随手从身边折了朵木芙蓉,放在手上把玩,“我要你四千两白银。”
皇太孙不同于藩王,无俸禄,皇宫私库取之不尽,但也有弊端,但凡使用大宗银两,势必引起多方瞩目。
胤承虽在外置有私业,可四千两不是小数目,萧绥领西厂厂督之职,属三品之位,一年俸禄也不过一百八十两白银。
胤承以为是萧绥还不忘那天所提的万两黄金。原本想这师妹是个清高人物,没成想张口闭口尽是黄白之物,见缝插针用得得心应手。
见胤承不豫,萧绥便明了他在想什么,冷笑道:“魏国公府就是个腌臜地,你若不出力,我这李蘅芜也扮不下去了。这银子,并非为我私人索要,是给你办事的公款。”
胤承闻言蹙眉:“国公府的后院难为你?”
萧绥森森然一笑:“无妨,她们愿意作死,我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她眸光一转,凑到胤承耳边道:“我也不白要你银子,李蘅芜于城西有座庄子,我将之赠与你,来日必有大用途。”
胤承扬眉:“此话怎讲?”
“容我卖个关子。这两日,你安排人把银子埋于那庄子后院西角的老梅树下,再过几日我便派人去挖。”
萧绥眼中有杀意一闪而逝:“除却庄子,我再赠你两个人头。”
“何人之头?”
“拱卫司指挥两位镇抚使:杜云志,张乾。”拱卫司指挥使镇抚使,地位仅次于拱卫司指挥使,整个拱卫司也不过两名,这两人皆武功高强,是陆庸的左膀右臂。
也是系统告诉她必杀之人。
胤承静默:“孤记得这两人宅邸正在魏国公府对面。”
“两家并肩挨在国公府对面,中间仅有一道院墙相隔,院墙下一株枣树,矗立在院墙正中。如今已经枣子满枝生,听闻每年秋天枣树结果,两家都分而食之,感情甚笃。”
胤承须臾间便明白她要做什么了,道:“孤记得,那还是陆庸特意向皇爷爷给那两人讨的赏赐,把前朝宰辅郑居之的院子一辟为二,分做两人府邸。”
萧绥接道:“郑居之,巨贪。听说前朝嘉靖年间抄家时,家中黄金白银珍宝成山,五百男丁足足搬了三天三夜才搬完。”
感情甚笃,不过是筹码不够。
胤承叹道:“你这一招着实狠辣。”
萧绥不悦:“你这人忒不知好歹,我帮你你还嫌我狠辣。”
胤承哑然失笑,拱手道:“承失言,还望师妹宽恕则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真是任人搓扁捏圆的好脾气。
萧绥一早便知道剧情,才不会被他这言笑晏晏温文尔雅的姿态骗了——
气运之子陆庸,走的是哔点废柴逆袭流路线,原本其经脉淤塞,不能习武,后因其性格坚韧果决,被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血衣真人收为弟子,一路杀人夺宝收美女,最后成为权倾朝野的拱卫司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已经是剧情进行一半多的光景,在这之后,他鼓动元朔帝削藩,国内大乱,再加上天灾人祸并起,元朔帝骤然离世,胤承匆匆即位,接手元朔帝留下一堆烂摊子不说,屋漏又逢连夜雨,突厥入侵中原,陆庸领命与突厥交战,民间威望渐高,班师回朝之日,发动政变,新帝本身体衰弱,疾病缠身,激怒之下咯血致死,陆庸登上皇位取而代之,成就陆氏千秋霸业。
系统虽未言明,但陆庸在后期所遇数次死里逃生的阴谋,都直指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脾气秉性都极温和的年轻君王。
估计要在这人身上砍一刀,流出来的血,都跟墨汁一样黑。
萧绥实在对那个号称京城第一风流,后宫庞大包罗万象的陆庸不感兴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想把陆庸踩下去,胤承是个不错的盟友。
虽说剧情中这身体是个十足的炮灰——因被师父强逼着认胤承为主,十分不忿,被陆庸利用,出山之日便来找胤承寻仇,胤承不敌,身受重伤,直到登上帝位也不见身体好转,缠绵病榻日久,无心政事,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陆庸轻而易举地取了江山。
当然,上一版萧绥因刺杀皇太孙,被当庭击毙,一代武学奇才生生陨落,为人扼腕。
也不知那陆庸何时与这身体联系上的,若是做个双面间谍,想来也颇为有趣。
萧绥却不知,上一版萧绥因不满师父偏爱师兄,在答应师父进京后足足磨蹭了小半月才走,而此时正撞上去玄机谷给原本是青楼花魁的三号爱妻求药的陆庸,接下来的事,两人一拍即合顺理成章,萧绥直接来京都寻仇,账本的事直接被她抛在脑后了。
这一次,萧绥接了师父的命令直接便来了郢都,片刻都没耽搁,待等到陆庸三号爱妻中毒,他去玄机谷求药,正好得知萧绥已经领命进京做了皇太孙的西厂厂督,因而这才匆匆赶回来跟疑心病重的元朔帝打小报告。
见萧绥紧盯着自己的脸,目中情绪莫测,胤承轻缓一笑,道:“不再考虑下吗?”
“什么?”
“孤以为你之前的提议甚好。”胤承面上的表情居然很诚恳:“若不然每次孤让你做事,你便会跟孤敲竹杠。”
萧绥一时无语,她这师兄,已经惨到靠出卖皮相过活了。
“吱——”
萧绥豁然回首,西南方向惊起一行乌鸦,“呱呱”地惊叫着飞上残阳如血的天空,似不祥之兆。
她一抬手,拔地而起——
胤承自然知道这是西厂的暗语,他脸色微变:“陆庸特意去国公府找你,你多加小心。”
风中只剩她淡淡的声音:“准备好银子,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