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昆达回来交待了他们的计划。
已经通知了村长,清姊就定在明日送到神僧处。他们夫妇为了避免触景伤情,明天找个借口去走亲戚,届时,村长看着清姊上了轿子,他们就直接出发。
当天晚上,姆妈拉着清姊与阿木纳的手,说了一宿的话,而清姊,也流了半宿的眼泪。
到最后,阿木纳靠在桌边打了个盹,天就亮了。
村长老早就派人守住了屋前屋后,敲锣打鼓地宣布昆达家的大女儿即将出嫁,要送往神僧处,可喜可贺。
村民对此事各怀心思,议论纷纷。
巢亨瞅了个空档,灵活地爬上她家的矮墙,朝阿木纳屋子的后窗扔石子。
阿木纳推开窗,大大方方地让他看。
巢亨惊愕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怒,抓着墙头的手指都泛白。他看到不甚结实的窗台里边,十三岁的瘦小女孩梳着小辫,一脸的镇定自若,身上却穿着惹眼刺目的红色嫁衣!
“你们家嫁的到底是清姊还是你!”巢亨低声咆哮道。
阿木纳竖指在唇边嘘了声,轻笑道:“噤声!天机不可泄露!巢亨,相信我!”
巢亨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咬牙怒道:“你最好做到让我相信!”左右环顾,察觉此间动静惊动了把守的人,连忙嗖一声地滑下矮墙,一溜烟逃了。
阿木纳深深望着他逃走的方向,动了动唇,说了句无声的话:“巢亨,再见。”
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起。
她要做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既怕连累父母,还怕祸及乡邻。在此之前,谁都不要知道这件事,最好。
村长在清姊上轿前验明正身,清姊一脸坦然地穿着喜服让他瞧了个够,神色没有半点不虞。
村长反而讨了个没趣,看着清姊上了轿子,阴着脸吩咐人看紧了,务必把人亲自送到神僧府上,随即拂袖而去,心里还在纳闷怎么没看到阿兰玛这个小崽子。
待村长一走,昆达夫妇想方设法地让轿子延时,送喜糖拉家常,村民们为了看热闹把门口堵了个严实。
清姊也适时地叫唤起来,因为紧张要上茅厕。
村民们都为昆达家说话,抬轿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清姊盖着红帕进了房,没一会儿功夫就出来了,头上仍旧蒙着喜帕,熨帖的喜服,没看出半点不妥。
轿夫这才松了口气,拒绝了昆达夫妇各种找借口的拖延,粗鲁地排开众人,硬生生在围堵当中开出条道,抬起轿子就脚步飞快地走了。
轿子抬得越来越远,昆达夫妇站在门口,强装的笑颜这时真正落了下去,互相握着双手,紧张地眺望着轿子走远。
劝退了热情的村民,他们迅速关了门,动作神速地跑进房,推开门就看到卸掉一身红色喜服的清姊,安静地坐在桌子旁边,满脸泪痕地看着他们。
“阿兰玛,她代替我,去了。”
昆达夫妇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了清姊,满室只闻轻微的啜泣声。
“她答应我了,会再见面的。”
“放心,阿兰玛一向说到做到。”
“她一定会没事的!”
此时,红色喜轿正抬出村口,轿夫脚步飞快地走上崎岖小路。
轿子里,阿木纳拉下了盖在头上的帕子,一身喜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这是清姊的手艺,她能为自家小妹做到的,也只有把她打扮齐整了。
她的脸上微微敷了脂粉,显得白了些,眉毛画过了,眼睛做了些修饰,嘴唇搽上了漂亮的胭脂,红色的喜服衬得她稍微精神了些。
她的眼睛亮亮的,眉毛浓黑,斜飞入鬓,脸颊瘦瘦小小。唇边含着一缕奇异的笑,轻撩指,掀开虚掩的轿布,瞄向了诡讳叵测的前路。
荒草地,碧连天。
灰蓝的穷穹顶下,一顶红色喜轿在黄澄澄的地面上如蛇般蜿蜒前行。起伏的山丘上,一截枯树旁边,瘦小的少年身体站得笔直,手搭在前额,神色莫名地眺望着轿子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他目力所能及的视线当中。
红日在地平线上撒开万千金线,多情地抚慰着大地上的生灵。
阳光笼罩着山丘上的少年,却晤不热他冰冷的心。
——
阿木纳昨晚睡得不大好,替换了清姊之后,开始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番轿外的景致。可惜一路行来的景色俱入不了她的眼,于是手撑着下巴,随着轿夫的脚步一下一下打起了盹。
轿夫走了大半个时辰,她安稳坐在轿子里睡了大半个时辰。
轿子一落地,怦一声,顿时把她惊醒了。
“矿山村的新嫁娘到了!”候在门口的下人唱喏一样地吆喝道。
门口一阵骚动,两方交接完毕,听一声尖利的声音唤道:“抬进来!”
轿子又被抬起,这次不知道换了哪边的人,反正跨过门槛,进了一座府邸。
阿木纳留心数着脚步,惊讶地发现这一走居然又走了许久,这座府邸居然如此大规模吗?
是到了那个淫僧的府里了吗?
轿外脚步匆匆,显然府里的人员还不少,进进出出不知道忙活什么。
轿子再一次落了地,轿帘掀开,两名仆妇把她搀出了轿子。
眼睛盯着地上,阿木纳迈上几级石阶,跨过了又一道门坎,然后,安置在了圆桌旁边,就没有人管了。
阿木纳默数身边数道细微呼吸,伸手就揭了头上的喜帕,淡淡看向四周。
入目两名年岁不大的小丫鬟惊诧莫名的脸。
这两人打扮又与矿山村村民大相径庭,头上挽着双髻,身着翠绿嫩黄的短衫坎肩,下身一条百褶长裙,一双尖头薄底绣鞋。与矿山村的村民一比较,似乎隔了一个种族的感觉。
阿木纳意外地蹙起了眉头。
她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是矿山村村民那样的人种,想不到这俩小丫头出乎她的意外,给她呈现了世界的多样性。
她们的脸似乎更白些,皮肤也更娇嫩一些,不象清姊,永远都是粗糙的,黝黑的。
“你,你怎么把头巾给扯下了?!”黄衫小丫头吃惊地指着她,瞪圆了眼睛斥责道。
阿木纳把喜帕往桌上一丢,大大咧咧地道:“我饿了。”
“你,你……”黄衫小丫头一双杏眼瞪得更大了,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彪悍的新嫁娘。
这些自动送上门的粗陋女人,要么进了门就拘谨得一动不敢动,要么就一直自哀自怨地抹眼泪,象她这样镇定自若的,倒是稀罕。
绿衫小丫头倒有几分眼色,打量了阿木纳几眼,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扯了扯黄衫丫头的衣袖,向旁边呶了呶嘴。
黄衫小丫头想到什么,强忍下这口气,寻了些厨房做剩下的点心,搪塞给阿木纳。
阿木纳倒不介意,细细品尝厨娘的手艺,发现这里的糕点跟矿山村的吃食又是完全不同。
她若有所思,莫非,这个淫僧,与矿山村这些土著,真得是属于两个不种的种族?
这片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