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文明联盟大楼。

　　这是一座金字塔似的建筑，黄色的巨石垒起来的外壁上，有着无数个孔状的小窗。

　　这座建筑是为了记录失落的文明——阿尔诺文明而建立的。这个文明曾经遍布包括地球在内的多个行星，渗透进无数个文明进程中，是宇宙文明的主要起源之一。

　　星际文明联盟总部驻扎于此。而我对严厉派首领斯诺的采访，也将在此进行。

　　能够如此顺利地采访到斯诺，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当石隐告诉我采访斯诺的对接人是莉娜时，我曾经担心这场采访会泡汤。

　　然而莉娜迅速地帮我落实了采访。也许她已经放下了对我的敌意。

　　我走进金字塔，浑身突然颤抖了一下，外面天气燥热，里面却出奇的凉爽，竟然像置身地穴。墙壁上装饰着的似乎是埃及人的墓穴壁画，这让我想起了地球人曾流传的“法老的诅咒”。

　　机械警卫走了过来，它身上至少配着5把各种口径的枪，我连忙出示了莉娜发给我的核准进入的电子码。

　　金字塔的内部，就像一个迷宫，由无数个石穴组成，我绕来绕去，几乎所有的大门都紧闭，在通道上的工作人员寥寥无几，我几乎迷路。就在约定采访时间快要抵达的前一分钟，我终于找到了采访地点。

　　我敲门进去，那是一个圆形大厅，厅中间是个下沉式的商谈区，长长的弧型石凳上，我赫然看见灰岩已经坐在那里，倾身和莉娜交谈。显然他们非常熟悉。

　　莉娜看见我，站了起来，挂着一幅微笑：“俞树女士，请坐，还有一分钟，请你们准备好，然后我去邀请斯诺先生。”

　　“请问，我和灰岩先生一起采访吗？”

　　“是的，斯诺先生非常忙，两位又是来自同一家媒体，我就将两位的采访放到了一起，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我只是问问。”我忙回答。

　　莉娜离开了。

　　“动作很快嘛！”灰岩讥讽地说。

　　“你也不慢”，我回道。

　　此时门开了，斯诺先生一身黑色紧身正装出现。他的身材矫健，肌肉结实，然而布满豹斑的脸上，却露出傲慢、冰冷和不屑。

　　莉娜跟在后面。

　　“很高兴见到两位”，斯诺脸部肌肉几乎不动，发出的声音却浑厚低沉，“我有15分钟接受你们的采访，请尽快发问。”

　　我正准备看采访提纲——这是地球人采访的习惯，却听见灰岩已经开口了：

　　“斯诺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认为拯救地球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地球上目前已经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两次核爆炸危机，他们已经毁掉了地球上五分之一的物种，制造了不可逆的臭氧层空洞和环境危机。他们迟早要自己毁灭自己。”

　　“既然如此，掠夺者毁灭他们，只是提前了几个世纪。我们不需要为此负任何责任。”斯诺冰冷地回答。

　　“那么，您怎么看待联盟创立的宗旨——保护智慧生命，建立文明的连结，建立文明共同体？”我顾不得看采访提纲了，连忙插嘴道。

　　“我们欢迎朋友，但并不接纳敌人。地球人的邪恶基因，无法剔除，帮助地球，就是在培养异己，更准备地说，就是在培养敌人。你们地球人有个故事，叫做东坡先生和狼，想必这位记者女士知道吧？”

　　我一愣，没想到，斯诺居然知道这么冷僻的地球寓言故事。

　　趁我发愣，灰岩又抢先开口了：“您怎么看待一些人对地球的仁慈？”

　　“那不过是敌友不分的愚蠢的举动，但这个举动会害死很多人——为地球出战的战士、可以预期的能源危机、经济的衰落，和长达数十个宇宙年的掠夺者的骚扰。为什么明智的人要为愚蠢的人买单？”斯诺似乎真理在握。

　　“斯诺先生，地球人也许给您留下了不好印象。战争狂热者发动的世界大战，贪婪者对大自然的掠夺，不顾后果发展带来的环境危机。但是，相当一部分地球人，是和平爱好者，可持续发展的赞同者和支持者。我想，按照您的理论，这些人也不应该为那些破坏者买单吧？”

　　斯诺略微抬了一下眼皮，仔细地看了我一眼。

　　“这位女士，您贵姓？”

　　“我叫俞树，斯诺先生。”我礼貌的回答。

　　“俞树女士，你显然是一位聪明的人类成员，以你的经验，你应该知道人类不应该分为善良的人类和邪恶的人类。即使神也没法做出这样的鉴别。邪恶的基因存在于每一个人类身上。它会随着环境变异，变成病毒，肿瘤。人类缺乏坚定的意志和稳定的是非观。它们只是蠕动的不断咀嚼的爬虫罢了。”

　　说完，斯诺平静地看着我。灰岩在我的对面，露出了讥讽的笑。

　　“可是，你认为，宇宙里难道容不下爬虫吗？虫子可能会变成美丽的蝴蝶。”

　　“宇宙里的虫子已经够多了。连你们地球人不也是发明了驱虫药和杀虫剂吗？你们地球人知道，在虫子繁衍前，还是早点灭掉比较好。”

　　“斯诺先生.....”我正想争辩，莉娜插话了，“我们给灰岩先生一些提问机会吧！”

　　灰岩自信地整理了一下衣领，问道：“斯诺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建立一种更为严格的筛选对象的救助计划？而不是做一个滥情的‘圣母’？”

　　“你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优胜劣汰是宇宙诞生以来的法则，我们不应该破坏这个法则。文明应该谨慎地干预进化法则，否则将带来巨大的混乱。善良是软弱的，甚至无法自救。就像这位善良的记者女士，她从即将灭亡的地球上逃跑了，却在这里表现出对地球的关心。那么，这里有一个问题，她更关心自己，还是更关心地球？”

　　尽管我有十多年的记者素质的约束，我还是按捺不住想要站起来。我的心脏极速的跳动着，一大堆反驳的话堵在胸口，即将涌出。

　　“时间到了，谢谢两位记者”，莉娜走过来，挡在我和斯诺之间。斯诺起身，看都没看我一眼。离开了。

　　灰岩的笑，终于不用掩饰了：“善良的俞树小姐”，他说，“你还是回去保卫地球吧！”。

　　那口气，把我憋得胸口痛。我起身，不理灰岩，决定离开。

　　走到走廊上，却看见莉娜和一个穿着黑色飞行服的人，鬼鬼祟祟地进了一个房间。那个黑色飞行服似曾相识。我猛然想起，那个驾驶飞船跟踪我的人，也穿着同样的衣服。

　　我看看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门居然没关，留着一条缝。

　　“你居然跟丢了w先生？”莉娜的声音。

　　“他使用了屏蔽器，信号消失了。”黑衣人说。

　　“你在他经常出现的地方都布置人脸识别摄像头了吗？”莉娜问到。

　　“是的，他会出现的。您放心。”

　　“俞树呢？这个惹麻烦的人，你准备怎样处理？”莉娜恨恨的声音。

　　“我有关于她的情报，她很快不会成为障碍。”黑衣人说着，递过一个黑色的存储器。

　　“好的，你可以走了。”莉娜说。

　　我赶紧躲闪到旁边房间的另一扇门后。我看见黑衣人和莉娜相继离开了。

　　等我确定他们走远了，我溜进了房间。可是，刚才放黑色存储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一定是莉娜拿走，我想，我毫不抱希望地拉开那个桌子抽屉，却发现黑色存储器随意地放在那里。

　　我看了看四周，没看见任何摄像头。我听了听门外，寂静无声。

　　“我该不该拿走它呢？”我想起莉娜充满恨意地提起我的名字，我想起黑衣人威胁的话语，我想起斯诺对我的嘲弄，对地球人的嘲弄。

　　我应该保护自己，我想。

　　我拿起存储器。

　　那一刻忽然警铃大响，一个冰冷的机器人女声响起“警报！有人闯入机密室，请关闭所有出口！警报！请嫌疑人静止不动，机器警卫将有权击毙任何试图反抗和逃跑的人。”

　　我攥着黑色存储器，在桌下蜷缩起来，一时大脑完全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四个机器警卫跑了进来，二十支枪口对着我。

　　后面跟着莉娜。

　　她看着我，嘴角浮出一丝只有我能察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