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湖畔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和林云在一起,总会有些不好意思,林云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从前一样认真地提问,认真的思考。
有一天我早晨起来,心情很轻松,我突然意识到,我开始期待每一天见到林云,我不觉得无聊了,也很久没再觉得窒息了。
可是我又担心起来,我会不会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了自己的男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问题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只做形式上的情侣。
他发现了我的变化,有一天他郑重地问我:“接吻是件很严重的事么?”
“嗯,接吻意味着爱。”
“可是我们之间没有爱,对么?”
“嗯......”
“那么你要知道那天其实是一个特别的实验。”他似乎铁石心肠,完全没有情绪波动。
“他不喜欢我”,我悲哀地想,“他只是拿我做研究对象。”可是我却离不开他了,我好不容易从窒息的边缘挣扎出来,他是我的救命稻草。
“也许可以让他喜欢上我”,我又想,我之前总是让他尽男友的义务,也许我该做点女朋友做的事。
所以,我做了所有女孩都会对喜欢的人做的事,我送了他一个自己亲手织的围巾,在冬至那天,在宿舍用小锅做了一锅丰盛的泡面(里面有番茄鸡蛋火腿肠)给他端去,还送他了一本人类学专著作为生日礼物。
可是,这些都没让他明白,他感谢了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于林云,所有的话都必须清晰准确地说出来。他对含混不清的东西没有兴趣探究,而那时我的心就是含混的。我闹不清对他究竟是何种情感,只希望通过某种方式让他确定地稳定地长久地在我身边。这是一种迫切的心情。我害怕再次坠入水里,再次窒息。
我积攒了几个月的勇气,策划了一次非常浪漫的表白。浪漫——至少我现在还这么认为。
十一大假的时候,我约他去了川西草原,在大草原的冷冽空气和满天繁星下,我们坐在旅馆的阳台上。我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不是葡萄酒,我希望得到清醒的回答)。
他久久地望着星空。
“做人类挺好的,也挺可怜的。”他忽然说。
“可怜?”
“寿命太短了,因为科技落后,要受许多苦。”
“我可怜吗?”
“嗯,你是一个可怜虫。你能看到的太局限了,总为一些不该伤心的事伤心。”
我看着他。
“可是过一小段人类的生活倒挺好的。进化就像给苹果榨汁,汁液里保留了营养,但是却不会再有咬下第一口的清脆。你知道吗?你上次递给我苹果的时候,我还在犹豫红红硬硬的果实怎么吃。”他笑了起来。
我可不喜欢他又开始瞎扯,今晚,我可是有正事。
“可怜虫,你知道宇宙多大吗?对于宇宙来说,你连虫子都不是。可是你知道生命是怎样的奇迹吗?比亿万分之一还小的偶发事件。所以,当生命发生了,他们就千方百计地繁衍。几乎所有生命的第一本能就是繁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真的。千方百计地繁衍,昼夜不停地进化,生命才有可能继续存在。”他仰望着繁星说。
那晚的星星特别亮,因为在草原上,没有都市里的灯光,也因为在高原上,有风,没有云朵。但是特别冷,我和他都没有带厚外套,只能从旅馆里租了两件红红绿绿的防寒服。这里温差太大,白天出太阳的时候,我们还穿着短袖T恤呢!
我往他身边靠,以冷为借口。他似乎不怎么怕冷,却对这星空入了迷。
他觉察到我在靠向他,他脱下身上的防寒服,给我披上,“这个时候,男朋友应该这么做,对吗?”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自学了?
“我一直对人类的情感迷惑,人类过于感情用事,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理性才是引导文明向前的。后来我猜测,感情不过是繁衍的迷惑剂。就像性爱时候的快乐体验一样,这些都是为了欺骗人类承担繁衍的重担。一旦繁衍不再依赖人类的身体了,那么爱情这种东西就会消亡。你觉得呢?”
我觉得呢?我的心思全不在他的大道理上,我觉得此时的谈话内容很不利于我想要的浪漫表白,我着急。
明明是满天繁星,明明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紧紧靠着,明明一切都是计划的样子,可是为什么气氛不对?
我的手都要冻成冰了,脸也被风吹得冰冷。我低着头不说话,沮丧极了。
忽然他伸出胳膊把我搂住,把我的手放进他手里。他的手也不暖和,是不是因为外套给我了?
“你心里有话不必说出来,我都知道。我不能一直做你的男朋友,快要大四了,我就要离开地球。我不属于这个星球。”
今晚喝的是茶,不是酒啊!
“俞树,我只是来这里实习。我们需要知道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我们的文明同源,但路径不一样,我的文明的历史更长,进化更多,人类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参照。我研究人类学,需要来这里考察和体验。大四,实习结束。我要回到我来自的地方。”
我把手抽出来,摆脱了他的手臂。
“这一段时间,因为你的帮助,我像人类那样体验地球上的一切。谢谢你,但我终究要离开,你需要自己面对烦心事。如果你从宇宙的角度来看,这些烦心事小得就像灰尘。你听到了吗?”
“哪里有这么帅的外星人?”我忽然大叫起来,“我不信,你变回真实的样子给我看?!”
“很抱歉,我们星球的人就这么帅。”他又可恶地笑起来,可是笑得真好看,“我说过了,地球人和双日星人都是同源,也就是说我们来自同一个祖先。在我们之前,有更先进文明的祖先,他们以自己的文明为蓝本,在宇宙里适合生命生存的星球撒播生命的种子,我们的星球是其中的两个。”
“这是一个借口。你又开始编瞎话骗人。”
“我们双日星人从来不说谎。倒是地球人经常说谎。”
“证明给我看,你不是地球人?”
他犹豫再三,走进房中,从他的旅行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在星光下,他打开它。
里面是一个枫叶状的新鲜的树叶,但是是通体蓝色的,在夜色里发着光。我轻轻地捏住它的叶柄,举起来看,它看起来就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叶脉清晰可见。
“这是我出发前在我的星球摘下的,我找了一片完美的没有虫洞的。”
“不可能,过了这么久还没枯萎?”
“我们有特别的保鲜方法”,他取出一个金字塔状的小盒子,“以这个比例建造的盒子,因为可以吸收宇宙中的一种微粒,可以保鲜,你没有听说过金字塔里的牛奶可以放很久不腐败吗?”
他把蓝树叶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可能是因为受了凉,我的头痛了起来,不过也可能因为今晚信息量太大,我决定不看星星不吹风了,回去睡觉了。
我向他道晚安、告辞,他看我的样子有些担忧,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金色的箭一样的光芒透过窗帘把我唤醒,我怀疑昨晚说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尽量开开心心地去找他,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可是我发现这一天,我变得很脆弱,我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差点栽下来,我浑身发软,我觉得我被甩了或者被耍了,我又愤怒,又渴望拥抱和安慰。但我最渴望的,是真相。
紧跟着,我发烧了。原来计划的行程全部泡汤,因为在高原上感冒可能会危及生命,林云带我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