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向水面望去,前方墨黑色的山峰送来了浓厚的云雾,仿佛轻巧的芭蕾舞女踩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奔走在水面上,水中露出一个女子的脑袋:金色的头发,明亮的黑色双眸嵌在白皙的脸颊上,修长的鼻梁在鼻翼端弯弯地打了一个勾,若不细看,不会注意到她微微有些淡淡的的青紫色嘴唇,水珠顺着头发向水中滑落。
Simda伸长它的脑袋,似乎要努力测试下,在这新的地方,外形基因被修改后,他的眼睛和鼻子是否还是那么灵敏。
金发女子慢慢向水面外升起,墨绿色的裙子随着她优雅的坐姿舒缓地在她前面蓬开,女子双膝弯曲,侧过身子,似乎要杵碎一些很紧要的药材,兀自在枣红色的木杵臼里轻轻地杵,轻轻飞舞的云雾围绕着她。
乐正弘毅惊讶万分。
“你也是迈奇克星球的来客?”
女子不慌不忙道:“乐正弘毅先生,你不是第一个从迈奇克星球来额尔斯星球的人。”是苍老而缓慢的老婆婆声音!
乐正弘毅更是一愣,她竟然还知道我的名字?
“但是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苍老而缓慢的声音继续道:“我们该集齐了。”
“那您是?”乐正弘毅更加疑惑,明显感觉他知道得太少,不是未知的以后,而是曾经的过去。
“作为一名先行者,我是来迎接你的。”
女子说着,把手一抬,一个精巧的水滴状紫色吊坠从女子脖颈处漂移向乐正弘毅,乐正弘毅心领神会地用左手拇指和无名指轻轻捏住,瞬间,他拇指触觉神经迅速连接大脑,无名指触觉神经接通心脏,这是迈奇克星球特有的检验身份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泰克先生也瞬间接收到了新的讯息,原本只会出现在乐正弘毅大脑里的讯息,变成虚空中的无数影像,仿佛游离,却不互相干扰。
女子跟随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在深山采药;女子灵巧的身影在大大小小蒸汽浮动的药罐间穿梭;女子细细的针扎下去,垂死的人焕发生命被再度点燃的微笑;女子微笑着把千恩万谢的人送出门……
“你是迈奇克星球的女医官!”Simda过于兴奋的声音仿佛又打断了女子的忙碌,女子微笑着再次望了一眼Simda。
乐正弘毅松开左手的拇指和无名指,紫色吊坠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重新回到女子的脖颈处,安稳地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是的,我在额尔斯星球的名字是叶菡。”
“叶菡,我们有多少成员在额尔斯星球?”乐正弘毅非常好奇,很明显,迈奇克星球的成员是陆续来到额尔斯星球的。
“尚不清楚,因为我们各有使命,相互独立,甚至彼此保密,”女子抬起头,望着乐正弘毅,“时机成熟或者因为某个成员的到来,我们或者才会彼此相识,所以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那个。”
“迈奇克星球的成员不再能相互感应和通讯?”乐正弘毅弘毅急切地问。
“那您感应到我了吗?”
乐正弘毅微微一愣。
“别忘了,这是额尔斯星球。”
“我们会退化?”乐正弘毅试探地问。
“是的,同化,退化,衰老,死亡,周而复始。”
“死亡?”
“是的,在额尔斯星球,我们会死亡。”还是那苍老的声音,“但是迈奇克星球的能量不灭,我们就会不亡,直至完成使命。”
迟缓的声音和她手中杵药的节奏,很明显,属于同一个主人——一个迟暮的老人,当然,娇嫩的皮肤和玲珑的体态除外。
“在额尔斯星球,周而复始?”
“是,周而复始,除非……”
“我就知道有‘除非’!”Simda用右爪捂住嘴巴低声笑。
女子微笑着抬头望了一眼Simda,低下头继续杵药。
女子金色的头发从两耳边低垂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庞,苍老而低沉的声音,险些被夜色吞没。
“除非迈奇克星球的种族成员和人类相爱。”女子继续道,“那是迈奇克种族在额尔斯星球真正的劫难。”
乐正弘毅一下子懵在那里,那似乎被抽空希冀的心,仿佛跳错了节拍,一下子从春天跃入冬天,血流结了一层细细的冰,碎冰刺着最柔软的地方,在那里,很多年以来,藏着一个鹅黄色面纱女子,现在,百合香气的微风悄然吹起的面纱下,隐约显现出名唤“云希”的脸庞……乐正弘毅竭力承受住这份打击,努力忽略那份被“剥夺”般的痛苦——“我从迈奇克星球来。”
“就是说,会消失在额尔斯星球?”乐正弘毅努力平静地问。
“对,被迈奇克星球遗弃,使命收回,失去周而复始的资格。”
她右手一直轻轻杵着,左手松开杵臼,敏捷地从水中捏了一枝绿色水草,放入杵臼,继续慢慢地杵,女子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乐正弘毅平静的语调里有多少痛苦的隐忍。
突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望着乐正弘毅和Simda:“翅灵,你们当然可以先找到翅灵。”
乐正弘毅翅膀生出处的伤疤又不由自主地颤动了几下。
仿佛又不妥一样,她遗憾地摇摇头,撇了一下嘴巴,露出少不更事少女般的不屑神情,却依然是苍老的声音:“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Simda多少有些不耐烦了,通过和乐正弘毅独有的联通方式,“乐弘毅,她在卖什么关子。”
“咯咯咯,你是个幼狮而已,千年的事情,你根本还来不及见呢。”银铃般女童的声音,把Simda镇住了。
“这位小姑娘,哦,不,这位老婆婆,喂,怎么称呼你啊?”Simda显然明白,他和乐正弘毅的联通在她这里不再是秘密的了。
她顽皮地一笑,瞥了一眼Simda,低下头又认真地杵着她的药材。
一直在默默观察的乐正弘毅平静地问道:“请问……”
“抱歉,我知道并且能告诉你的,都讲完了。”没等乐正弘毅问完,女子的回答就截住了乐正弘毅的问话,女子停下杵药的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向水下一捞,再轻轻一拎,一张泛黄软塌塌的织物滴着水,露出了水面,她双眸凝视着上面奇异的字,从上到下,仔细核对着织物上的文字,然后把织物又轻轻丢回水里。
女子转过头,望着乐正弘毅:“这最后的关键,只能有劳你了。”还是那个苍老而迟缓的声音。
“杵了这么久,你还是来了。”说完,她仿佛大功告成一样,从右边袖口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方帕,方帕浮在空中,接住木臼里倒出来的粉末,她又用木杵轻轻地敲了敲木臼,然后把粘在杵上的细末轻轻吹进慢慢合拢的方帕上。
一个敞口的青白相间青花瓷瓮从海面上漂了过来,仿佛飘来了乐正弘毅所有曾经的睡梦碎片,是的!就是这个青花瓷瓮!而且它有一个荷叶一样的盖子!
那女子娴熟地把方帕折叠好,放进了青花瓷瓮里,有蓝白色自然混合交织的细条从瓷瓮里慢慢伸展出来,接着轻轻舒展开来,是荷叶!不,是荷叶盖子!盖子和瓷瓮自然和妥帖地结合在一起。
“送给你,祝愿你最终能让它自动打开,助你一臂之力。”
乐正弘毅接过青花瓷瓮,仿佛把所有的梦境、记忆甚至梦境和记忆的混合捧在手里。
“谢谢!”
乐正弘毅有千万句话要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们会再见。”女子站起来,轻轻拢了拢裙裾,向远处望了一眼。
紫蓝色的睡莲在迷雾的海面上悄然次第绽放,一片莲叶被她采入手中,悠然地划开水面,仿佛乘着轻伐一样,渐渐远离,飘飘然驶入迷雾中紫蓝色睡莲和墨绿色莲叶交织成的幽远夜色中……
一阵隐约轻快的琵琶声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和着节奏的是手掌相拍的声音,男童和女童的笑声后,童谣声声清脆:
蒲公英,开黄花,
花儿落了把伞打。
小白伞,长长把,
风儿一吹上天啦。
落到哪,哪安家,
明年春天又开花。
风儿一吹上天啦。
落到哪,哪安家,
明年春天又开花。
明年春天又开花。
……
是泰克先生的设计,乐正弘毅任何情绪都逃不过他的智能捕捉。整个海湾都是伞状的银白发光蒲公英伴随着欢快的乐曲有节奏地起伏,雪白的Simda在甲板上跳来跳去追着银色蒲公英玩耍,夜色仿佛被过滤了一般,纯净得不留下丝毫空间给错综的忧虑。
乐正弘毅把青花瓷瓮捧在双手间,仔细查看,完全密封,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机关。
明年春天又开花?周而复始……乐正弘毅望向远处的海域,陷入打击后的默默沉思,那个仿佛随时都可以让流星划过的夜空刮起百合香气龙卷风的云希,和记忆中鹅黄色面纱的人类女子有着怎样的联系?云希和她的确都是人类的女子?会是自己在额尔斯星球劫难的开始?……
贪玩的Simda还在追逐着蒲公英,用前爪扑啊扑地把蒲公英向甲板上按,虽然他也知道这是泰克先生的影像投影而已,还是乐此不彼。
“乐弘毅,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吧,还收到了这意外的帮忙,我们什么时候去外面走走啊,我都迫不及待了!”
“以后的事情,我比你更期待。”乐正弘毅拍了拍Simda毛茸茸的圆滚滚脑袋,抬起头望向远处幽暗的夜色。
附图: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