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老师并不老，才28岁年纪轻轻就已经做了副教授。人又长得正派，说话的时候总有几个卷舌音发不出来，一个句子从他棱角分明的嘴唇里吐出来，也变得四四方方的。林清焰私底下总是把沐老师叫做“老帅哥“，因为这位青年教师有个特点，只能吃米饭，不能吃面粉，若是哪一次误食了面粉制品，这一天连着后面的几天，必定是像吞了碾子一样，寝食难安。这么脆弱的肠胃，再配上一副老式学究的正派模样，便是帅哥，也只能是老帅哥了。

　　沐老师并不在原先的办公室里了。也是，自从考利来了，便四处搜罗党羽，排除异己。然而，并不是各个都像程立名那样识时务，总有那么一些人，威逼利诱不为所动。

　　林清焰在楼道尽头的杂物间里找到了沐老师的“办公室“。杂物间格局局促，灯光黯淡，甚至没有一个小窗户。

　　林清焰正要敲门，却听门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小沐啊，我不会害你的。“

　　又是程立名这个伪君子，林清焰莫名觉得连杂物间这一片污浊的空气都被程老板的嗓音下了毒。

　　“小沐啊，其实你跟我当年还有点像呢。你看啊，我当初也是28岁做副教授，32岁酒做到了教授，到今天仍然保持着锡城大学最年轻就当教授的记录，还没有谁比我年轻就干到我当初的成绩。“

　　“你现在就差一个领路人，指点你每一步怎么走。你想不想像程老板一样出人头地？“程立名歪坐在杂物间唯一一把椅子上，双手交叉起来环在胸前，两只不安分的脚高高翘在面前的桌子上，叠成二郎腿随意抖动着。

　　沐青禾站在一角，冰冷的望着桌边上那只盛了几筷子清汤挂面的瓷碗。那碗像是突然有了生命，随着程立名抖脚的频率哒哒哒跳动着。听到“出人头地“四个字时，沐青禾突然低下头，赧然一笑，随即无声的摇了摇头。

　　“程老师，你说的都对，可是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

　　程立名面露讥讽之色，“我好心提拔你到我实验室做个研究员，跟着老板吃香的喝辣的，保你名利双收，哪知道你这么烂泥扶不上墙！“

　　“程老师有如花美眷，又儿女双全，想投靠了考利求取一家生存，我绝不非议。可我自幼父母早亡，家中既无叔伯扶养，也无兄弟为伴，茕茕孑立，苟活于世。用老家话叫穷光棍一根，烂命一条。可就算是这烂命，我想叫他怎么活就怎么活。“

　　听到这几句话，躲在门后的林清焰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好，心里一痛快，一脚踢在了墙边上。

　　程立名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冷笑，站起身来，脸色铁青。锃光的黑皮鞋重新踩在了地上，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沐博士，你以为你比我清高，比我干净？把你请到这个清洁工杂物间就是要告诉你，你在我眼里跟一块破抹布没什么区别。既然人各有志，那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门外的林清焰来不及躲，和急匆匆甩袖出门程老板撞了个对脸。林清焰索性站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喊“程老师好！“

　　程老师正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见林清焰在这里晃悠，大声吼道：“就知道天天往外跑，沙龙里的活儿干完了没有？以后再被我抓住，你赶紧滚蛋，爱上哪去上哪去！“

　　林清焰低着头一个劲的“是是是好好好程老师再见程老师慢走“，这才送走了怒气冲天的程老板。转身走到半开着的杂物间门前，迟疑着敲了敲门。

　　沐青禾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见是林清焰，不禁粲然一笑。这一笑，使林清焰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沐老师，我记得您不太喜欢吃面食来着。“林清焰小声说道。

　　“没事的，有吃的总比饿着强。程教授怕我没有工作，钱不够吃饭，特意嘱咐食堂一天两顿送面。“

　　林清焰实在难以想象，几个月前还是意气风发的一个青年才俊，如今沦落到杂物间跻身，清水面裹腹。

　　想到清水面就想起了各种昂贵的调味品，就想起了该死的考利和他的土豆兵，想起了天天泡澡享受纸醉金迷的秃头艾伦，千回百转之后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沐老师，我今天来是想请教您一个问题的——“

　　“别叫我沐老师，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跟程教授一样，叫我沐博士就行了。“

　　林清焰苦笑着摇摇头，“沐老师，以前叫您老师因为您是学校的职员，现在叫您老师因为您是我的榜样。“

　　两人默默立在逼仄的小屋里，沐老师仍像以前课后答疑一样，带着一种在林清焰看来无所不知的微笑，缓缓道：

　　“想知道什么，问吧。“

　　从沐老师处回来，已经将近深夜。林清焰坚持不要沐老师送，一个人跨上山地车疾驰在回献禾苑的路上。

　　远远的路边一个窄长的身影正向着林清焰的方向慢跑着，靠近了才发现是一身运动装备的刘慕云。

　　林清焰赶紧下车打招呼，尬聊道：“哟，师兄，以前不见你跑步啊？今天怎么大半夜的有了兴致？“

　　却见云师兄略带怒气的一张脸，“只准你半夜骑车，不许我半夜跑步？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宵禁了？“说完一脸嫌弃的转身，一瘸一拐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林清焰微微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推着车子默默跟在云师兄身后走着，家门口亮着的一盏灯远远的发散着温柔的黄色光线。

　　推开家门，叶子夜和雨荷拧紧眉头对坐在沙发上，郭星河焦急的踱来踱去。几个人循着开门声看到了一脸疲惫的林清焰，顿时围过来关切的询问着。叶子夜甚至在声浪最密集的地方大声吼了她几句。

　　林清焰望着眼前几个人，吃了几个月的水煮菜配白米饭，师兄妹几个都迅速的消瘦下去，脸上眼神中的神采也黯淡了些。从那天以后，吃饭再也不是乐趣不是情怀，单纯的是为了活着而咀嚼。林清焰突然听不到他们或责怪或埋怨的声音，却在内心里突然想起了妈妈熬的皮蛋瘦肉粥，这样的夜晚，要是能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着温吞吞软糯糯的粥最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