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方白手捧茶杯，靠在椅子上，

　　在她混乱的记忆里，像这样惬意的日子也不多。

　　她的脸在水气氤氲下看起来温柔许多，减弱了些许疏离感。

　　苏早早从口袋里轻轻拿出巧克力来，因为地震的原因，物资颇为紧张，除了基本的粮食供应，其他的零食属于稀缺品。

　　“我，我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我当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地狱了，太恐怖了！我感觉我当时都像死了一样。”她讲到这里打了个冷战，身上汗毛立起来。

　　“你要吃巧克力吗？”苏早早把巧克力递到方白手边，

　　方白并不客气地直接接过来，放到一侧的兜里。

　　“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你，你这里忙吗？要不要我帮你？我在科学院的工作已经有人接替了，现在是希望小队的下属卫队。”苏早早说话渐渐流利起来。

　　“你不用参加训练吗？”

　　“他们说让我先休息一天。”

　　方白打了个哈欠，“你找个地方坐吧，练练入神，一会儿护士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上去就行了。”

　　苏早早麻利地找个凳子也坐在了门口边上，心脏普通普通跳了好一会儿，才安安稳稳闭上眼睛。

　　8号床的仪器猛地响起来，一群人忽地扑上去进行急救，

　　方白拿过对讲机，看看仪器上显示的病人编号，“21号治疗以后可以转移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目前没有人能代替她的工作，刚开始再天才的人也只能内视己身，定名为入神，通过场来干涉别人完全不可能。

　　她的工作就是躺在一边椅子上，只要等到过度同频的人撑不住的时候，把他们唤醒就可以了。

　　之所以没有早早唤醒是因为对于有潜力的人，多在意识漩涡里转转也不是啥坏事，可以显著提高他们的熟练度，快速增强实力。

　　对于她这种感官惊人的人来说，不用费什么心思。

　　就这么间断性地睡睡醒醒，睡眠时也还可以。

　　又是一个哈欠。

　　门口来来去去，太阳越来越大了。

　　小王过来送盒饭。

　　“来，今天中午是水煮肉片，还有一个苹果，一个酸奶。”小王带着一车饭过来了，麻溜地铺开一张小桌子，递给方白一份盒饭。

　　然后把轮班的人叫出来，挨个分发盒饭，大家各自狼吞虎咽起来。

　　“这小姑娘不是那天昏迷那个嘛。怎么坐在这儿修炼？”小王一边吃一边聊天，小王吃饭总是很有食欲的样子，这让方白很喜欢跟他一起吃饭。

　　苏早早依然待在一旁闭着眼睛。

　　方白拿出兜里的巧克力，“来感谢我的。要吃巧克力吗？”

　　“她送你的？留着吧。今天无聊吗？”小王的饭一会儿就下去很多，方白才刚刚开动。

　　“跟昨天一样。”方白伸出手敲了敲苏早早的头，“起来吃饭吧。”

　　苏早早睁开眼，一脸惊喜地看着她，方白又敲敲她的头。

　　苏早早脸上咧开一个笑。

　　小王在一边也喜滋滋地看着俩人，整天不知道在乐观什么。

　　“哇，水煮肉片耶，我这两天都吃的好清淡，今天终于能吃到肉了。”苏早早挪着凳子过来，一脸期待。

　　“我吃完了，有事儿先走。你有事儿叫我。”小王站起身。

　　方白摆摆手。

　　苏早早坐在方白对面，“今天忙吗？我一入神就忘记时间了。”

　　“没事儿，需要的时候会叫你的。”两个人吃饭都很慢，像小鸡对着啄米，方白依然觉得很舒适。

　　“你今天多大了，我感觉你好厉害呀。”苏早早简直像一只小鸟，不认生以后就叽叽喳喳的。

　　方白沉思了一下，“记不清了。”

　　“啊，那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又沉思了一下。

　　“记不清了。”

　　苏早早一脸意外，“身份证上不是有吗？”

　　“对呀，身份证丢了，还没办呢。”方白有点恍然大悟。

　　“哦。”一下一下戳着米。

　　仪器又嘀嘀响起来。

　　方白按着对讲机说，“16号床治疗之后可以转移了。”

　　苏早早开始安安稳稳地吃饭了。

　　晌午。

　　“白姐，你能告诉我，你救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方白挑挑眉毛。

　　“就是你是什么感觉？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好像要掉下去了。”认真脸。

　　“感觉，就像抬手波动琴弦。灵力用到最后就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个人的力量开始借助灵力往外延申。”

　　成神的时代。

　　“你能给我演示一下吗？用我看得懂的方式！”面部表情转换，喜。

　　方白看了一下周围，午后新浇水的盆栽叶片还有水滴晶莹剔透。

　　方白伸出手掌，手指微微屈起，叶片上的水滴开始聚拢，然后凌空飘到苏早早面前，水里映射出周围白色的墙板和灯光，各式各样的仪器，两双眼睛。

　　苏早早伸出手去接它，

　　“啪。”

　　水滴却顽皮地穿过她的掌心，贴在了眉间，凉丝丝的，夏季的燥热混着凉爽，心里一下子雀跃起来。

　　苏早早眼睛发亮地看向方白，面前的人眼角嘴边仿佛一瞬间闪过奇异的色彩，好像孩童天真后的恶作剧，向来淡定平静的眉眼沾染上了童趣，鲜活极了。

　　第二天开始苏早早就去参加训练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方白这边人也越来越多。

　　陆续有人恢复健康，来到这里道谢，然后找个小凳子坐在边上入神，偶尔不明白的地方方白也给些建议。

　　他们叫方白“方老师”。

　　这里看起来岁月静好，进出需要通行证，程序一切熟识于心、标准化，没有乱七八糟的恐慌和紧迫感。

　　但最早的变化是从这里开始的。

　　同频作为一种新型能源利用方式，目前已经出现的同频有两种情况，同频成功和过度同频，

　　同频成功的人可以自行苏醒，过度同频的人需要人唤醒，之后逐步踏上正轨。

　　还有第三种，同频失败。

　　对灵力的使用主要是两种能力，感知力和控制力。

　　灵力就像一个巨大的宝藏，在它的场内凝结着美丽的律动和线条，随着万物的变化彼此息息相关，

　　这种酷似造物主的链条时刻诱惑着你踏入其中，献祭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思想。

　　感知力强的人最早感受到头脑内的动静，仿佛不经意间拿着羽毛骚动你的神经，而每一次接近都带着天赐的注定感和无限可能的引诱。

　　这种诱惑随着灵力的吸收而增强。

　　你或许会由于恐惧避开骚动，但随着灵力的增多，场态灵的密度和频率增强，你会不由自主地投身进去，睡梦之中，走神之中。

　　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由自主地达成同频，将自己的意识散布于场态灵和细胞重叠之间。

　　量子是不可复制的，只能移动。

　　每一个人代表自我的逻辑核心都只有一个，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当意识流落到场态灵中，会随着场态灵的运动而运动，通过拨动微小的变化可以达到控制效果。

　　如果你与场够和谐，就像鱼入大海，自由穿梭；如果不和谐，就像遇上了海啸。

　　这就是控制力。

　　灵力在大地震之后密度逐渐增强，人体吸收的灵力也会越来越多。

　　感知力和控制力都强的人会率先同频，他们有些同频成功，有些过度同频。

　　时间越早，说明感知力越强，越有潜力。

　　让我们通过排列组合，罗列下面的三种情况。

　　感知力弱，控制力强。没有什么卵用，但是身体对灵力的自主调用会较好，也就是身体素质会好一些。

　　感知力弱，控制力弱。没有什么卵用，不适合修真，专心机械文明吧。

　　剩下最后一种，感知力强，控制力弱。

　　同频失败。

　　在场态灵遍布的情况下，无论意识再怎么预警，再怎么逃避，意识必然进入场态灵。

　　之后，就像被困在体内的幽灵，或许偶然间运气很好能流落出部分意识回归身体，然而，一个没有完整自我逻辑的人，还是人吗？

　　根据陷入场态灵的情况不同，造成的后果也不同。

　　自我逻辑带来的创造力使意识必然落进场态灵的怪圈，直到流失的部分失控，无法支持更多的感知，

　　剩下的部分，能够支撑身体运行，就能做一具行尸走肉，或者，成为一具尸体。

　　人类的悲剧。

　　不单单是人类，这是生命的悲剧。

　　一部分生命的悲剧。

　　对于多数生命来说，灵力代表了希望，代表了进化，代表了无限的可能与星际时代。

　　你愿意投身这样的时代吗？

　　哦，这不重要。

　　你已经被时代裹挟。

　　最快的天才已经涌现，算算时间，接下来，就是剩下的排列组合了。

　　方白躺在外面，捧着一杯茶，晒着太阳。

　　仪器嘀嘀地响起来，然后发出固定的声音，像是最后的一声悲鸣。

　　133号，今天新送进来一个小时的病人，去世了。

　　方白没有办法救他，她治疗过度同频是通过断裂外部与内部联系的方式，只要减速共振，破掉之前由于过度沉迷而不断吸收灵力的指令，过度同频的人就能自动收回控制权，通过与身体的意识纠缠锚点，刹车回归。

　　而同频失败的人失去了自己的锚点，他们已经成为了场内的零散信息。

　　一个身体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肉体，一部分幽灵。

　　没有人能从一堆幽灵中找出特定的属于你的信息安上去。

　　正是因为没有办法重复编写，自我才珍贵。

　　病房里开始出现这几天来第一次骚乱，难以置信的声音，呼叫问询的声音，自责痛哭后悔的声音，通通变成嗡嗡嗡萦绕在方白的耳边。

　　方白没有感到突然，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境之中，已经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