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徒骑乘浑身裹着火焰的巨龙,冲向了娜迦沙奇的大圣山。浓烟消散之后,剩下的只有圣山的基座。
——《大陆简史第三卷》
“你冒充壮壮首领的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有问题。”
“是吗?”
此时的肖国辉大口的喘着气,早已脱下了恶魔的铠甲,和那个袭击了他的人一起躺在周围幽暗的灯光和明亮的恶魔外壳头灯的亮光之下。
恶魔的外壳表面多出了大量烧焦的痕迹,凹陷和划痕也多出了不少。
渐渐平稳了气息之后,肖国辉手枕在后脑,说着:“你逃出来之后回去过营地吗?”
营地,指的当然就是七年前被毁的素朴缪吞在三不管地带的营地。看到菲斯特在这个大圣山的地下城遗迹之中出现,那他肯定是成功的躲过了那次的偷袭。时过境迁,怎么逃出来的关系并不大了。现在的肖国辉更好奇这个老朋友在那次袭击之中看到了什么,敌人是谁。而作为救命恩人凯特的干妈——虽然凯特和菲斯特自己很少用这种关系互相称呼,效果会更关心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没有回去找过壮壮他们。
“回去过,但什么都没有了。”菲斯特躺在肖国辉的边上说,“几年前回去过一次。长满了野草。”
“壮壮已经把基地迁到山上的古堡去了。”
“哦。壮壮首领还在啊。怪不得你冒充他。”
“大牙,链条和锤锤也在。”
“大牙叔叔也在啊。他们怎么样了?”
“我也好久没回去过了。”突然肖国辉笑了,“大牙叔叔?!哈哈,你也长大了啊。”
两个老友就这样在这个残破的地下城的一间废弃房间里谈起了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菲斯特在那次袭击的时候只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亮光,接着就是接连的爆炸。恰巧,他那时在营地的边缘,听到了凯特阿姨的尖叫,叫他快跑,他就真的背对着轰隆隆被毁的营地逃了出去。虽然菲斯特有素朴缪吞的基因,但他夜视的能力真的几乎没有得到遗传。在深夜漆黑的山林中很快就迷了路。之后就如同传奇故事一样,在黑暗中的菲斯特跌落一道裂谷之中,侥幸没有死去,只有轻微的擦伤,他就在谷底向前,向着不知道什么方向探寻。接着就进入了一个古老的地下城市。显然,那距离三不管地带不会太远,不超过两天的路程,所以不可能是圣山的地下城。而且那个地下城市非常的古旧残破,与人类的地下钢铁城市或者避难所完全不同的风格。
在那里,菲斯特遇到了居住在地下的矮人部落。在他们的建设下,地下城在各种光源的普照下露出了金黄色的石头建筑。从残破的遗迹可以看出这城市曾经的辉煌。曲折而深藏在地下的入口通道隐藏了这个古老的文明世界。就在进入地下城见到矮人部落的当天,菲斯特就已经无法顺原路找到进来的裂谷了。地下世界周边有各种各样的洞穴和隧道,有的通向阿给姆大陆的其他地方,但都非常地蜿蜒曲折,不知到底通向何方。
矮人部落在地下已经有超过两个纪元的时间了。其中大量的史前文明的知识让菲斯特大开眼界。而大陆上所谓的先知的秘密在这里也有。菲斯特告诉肖国辉,先知其实就是知道阿给母星球形成历史的人。与茫茫宇宙之中所有漫无目的存在着的世界不同,阿给姆星球和大陆上的每个生命都有着生存的意义。
从矮人的石碑上,菲斯特得知阿给姆是一个小世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为了某个目的特地建造的。阿给姆的史前文化很可能和建造阿给姆的人们相同。而几个纪元的阿给姆历史就应该是向着那个目的的演化过程。目的是什么,并没有人知道。而先知,就是传说中寻找并获得目的的一类人,他们将会带着自己的发现去向造物主世界的人们汇报。
地下城的矮人对菲斯特并不热情,但也没有敌意。居住了三年之后,菲斯特学习了很多古代的知识,并准备好了重新返回大陆。在曲折的地下通道里摸索了一年,借助一些矮人的游记,菲斯特在十几次的迷路之后终于回到了地面。这一次再次见到阳光的菲斯特,借着矮人们的知识,正式踏上了成为先知的旅程。在隐藏自己真实的位置的同时,菲斯特利用大陆人们对先知的信仰建立了城市。但这种会破坏势力平衡的力量显然不会被双日纪元的各个国家所接纳。菲斯特的隐藏非常有用。从自己的经历来看,大陆上除了传说之中的先知,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先知存在。至少那些地下的矮人们如果仔细地学习现有的知识,都可以向先知的方向发展。但他们似乎更乐于保护史前文明,有自己的目的。
无线电通讯就是传说中先知使用的传讯方式。矮人的游记中有记载,这种方式曾经在史前纪元被圣山的地下城文明广泛使用。但之后在使徒与阿给姆大战的历史中被人们认为是大陆向使徒泄密的手段而遭到了彻底的灭绝。
谈话中,菲斯特还说了一些矮人世界的细节,矮人们吃的是地下河里的鱼虾蟹,洞穴里的菌类和人造光源下生长的作物。常常有从四通八达的隧道里跑来的阿给姆大陆上的动物,但矮人们通常不会动它们。
在东方建立了圣城之后,菲斯特就躲到了娜迦沙奇,而先知盒子的信号中却依旧把信徒引向了沙城。菲斯特说这样做的目的是筛选真正的先知人群和可能是其他势力斥候的人们。至于可能造成的先知真正信徒的牺牲,那也许本就是信徒们存在的目的。
再次回到素朴缪吞营地的菲斯特纯粹就是为了怀念一下过去。他相信发现世界的目的远远比为了凯特和奶奶他们复仇更为重要。而且,只要能见到造物主,那么要找到的袭击营地的敌人也将无处遁形。
接下来,肖国辉也说了一些这些年自己和壮壮的事情。
“那么……东方的先知大人,您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肖国辉说。
“在这个地下城留有很多使徒降临之前的文献啊。”菲斯特坐了起来说,“这和其他的地下城和避难所文明不同。因为被毁了,埋藏在地下反而保存了下来。别的地下城里的古代资料都被各种势力销毁了。”
“没错。我造访了几个国家的图书馆,更多的资料都是历代王朝记录的历史。对于一个文明来说,维护自己的存在远比发现世界的秘密重要吧。你发现了什么?”
“阿给姆是从一个叫索拉的星系逃到这个太阳的。圣山就是装在阿给姆星球上的推进器。“
”为什么要逃离?“
”原来的那颗叫索拉的太阳,应该死了。“
”死了?“
”是的,死了。星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一个太阳。但他们距离都太远了。所以看上去很小。每一颗星星都不断因为以太的波动而震荡着。当以太波拂过星星和太阳的表面,就会突然产生剧烈的运动,发出光和热,激荡起更多的以太的波动。而被激荡出大量能量和以太的太阳就变成了一个以太密度非常低,运动却非常激烈的空间。这就会吸引空间中其他的物质向这个以太更稀疏的地方聚集。而物质之间的挤压又会激发出影响在物质里的以太和能量被释放出来填补这个周围的真空。而在太阳和星星这样的体量上,释放出来的又刚好比聚集的物质多那么一点点,这使得太阳和星星看起来一直都在发光发热。直到有一天,物质聚集的速度会和以太辐射出能量的速度平衡,而很快,这颗太阳就不再向外面发射光和热了。其实不光是太阳和星星,我们的阿给姆星球也会这样。只是阿给姆太小了,拂过表面的以太波动无法激起太大的震荡,只有一个小小的磁场。而聚集物质的力量也不足以逼出物质里面的以太和能量。“
”嗯……这些在联邦的图书馆里都有记载。不过那个从前的索拉星系就只是传说中提到过。“
”因为……失败了……“菲斯特幽幽的说着,走向了更深处的一条闪烁着火光的通道。
……
两天后,天晴了。
肖国辉半夜去地下城,菲斯特的储藏室里穿上了恶魔外壳,趁着村民都睡着的时候离开了登兰德村。临走的时候,肖国辉问了一句:“他们……村里的人知道你是先知吗?”
“当然不知道。”菲斯特把这个肯定的回答作为了两人的告别。
直到肖国辉回到阿肯飞艇迫降的地点,他开始了对菲斯特的怀疑。飞艇只剩下了残骸,阿肯和船员们的尸体散落在残骸的四处。搜索到上尉的航行日志之后,肖国辉又一次回到了娜迦沙奇盆地之中。
这次的景象与上次来到的时候截然不同。而现在眼前以太迷雾充斥的盆地才是大陆上记载的娜迦沙奇的模样。躲在坚固的恶魔外壳中的肖国辉一路赶到登兰德村。这时的村民不再是之前淳朴、害羞而又厌恶恶魔的样子。一个个都如同史料记载中先知的疯狂追随者一样,用各自虔诚的祷告拥抱着四处弥散的以太,毫不畏惧以太风给生命体带来的伤害。
一样的不予理睬,除了索诺托在村中唉声叹气的四处游荡。
肖国辉上前去询问索诺托这到底怎么回事,得到的答案是,滚。
很显然,娜迦沙奇对外来的人从来就不友好。以太迷雾的消失和出现又是那么的不同寻常。这诡异现象的答案显然都指向了菲斯特,这个肖国辉唯一见过的出现在大陆上的先知了。
穿越格兰德村子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除了老村长以外,村长和其他的村民都以各自的方式呆在原地呼吸着空气中的以太。他们的外观肉眼可见的被以太的力量改变着,各种以太病的症状一一出现。此时的肖国辉最大的疑问除了老村长去哪里了,就是,这些人如果一直在娜迦沙奇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怎么可能没有被以太病杀死而活到今天的?但由于先知就在这里,肖国辉觉得这样也就变得不那么不可思议了。一定是先知做了什么,对这个本来应该死去的地方做了什么。
“你来啦。”突然,接近了地下城入遗迹入口的时候,从迷雾中传来了老村长的声音,“先知在等你。”
“老村长!这是怎么回事?”肖国辉迫不及待的问。
“先知应该会告诉你的。我……”老村长的样貌依然如前,随着距离的接近在迷雾中慢慢的显现出来,“我知道的可不多。但既然以太迷雾中走来了另一位先知,那预言就应该会是实现啦。”
“什么预言?”
“先知的预言。”
“呵呵……就是先知的预言……”
先知的预言,在大路上传播着很多先知的预言。从以太风的肆虐到王国的兴衰,都在各种版本的先知的预言中出现过。其中最大、最重要的预言就是阿给姆大陆的目的,一旦达到目的,阿给姆将会湮灭然后重启。小的预言在各种文献资料中记载了应验的历史。大的预言则如同神话故事一般成为狂热者的信仰。
但所有先知的预言开头都是类似的,至少要出现阿给姆的先知。
“去吧,接下来的路只有先知可以走了。”老村长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地下城遗迹之中,之前肖国辉和菲斯特见面的地方。在头灯的照射下,原来堆满杂物的房间一角已经被清理干净,在地板上露出了一扇大大的铁门。恶魔机架的动作简洁而有力,掀开大铁门之后出现的就是一条向下的楼梯。再往下的黑暗之中透露出微弱的光亮。
当肖国辉深入这向下的通道之后,透过恶魔头盔的拾音器,隐约听到了上面有另外一个人来了,好像和老村长对话。肖国辉没有注意这个,继续沿着楼梯向下走去。在头灯的照射下,黑暗的通道里看不到其他的光亮。只是越走越深,背后入口处老村长点起的火光也越变越暗,化作一个小光点,渐渐的消失。要知道,在一片漆黑之中,一点点的星火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就被看到。更远了,也可以通过仔细的观察发现。除非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很多,不然一个小火光在几里外都能被发现。而在更为纯净的太空里,百光年之外的星星最终会以一个小点的样子呈现在人们的眼里。但这时,入口的光彻底消失了。无论是肖国辉的肉眼还是在恶魔头盔的视觉辅助之下,那个亮点消失了。是门被关上了吗?
肖国辉明白,这和那扇大铁门是不是被合上没有什么关系。即便在这个空荡荡的楼梯走道中,关闭铁门的声响可以传很远很远,但此时,和那铁门外的光亮一样,都在距离的加持下失去了被探究的意义。他走得太远了。
在计划之中,肖国辉携带了两枚恶魔的心脏。这是足够他横跨大陆的能源。而且途中还要应付一些特殊事件,不眠不休的穿着恶魔的外壳在大路上行走两个月都足够用了。然而在进入了这个向下的楼梯之后,肖国辉的恶魔装甲一直在向前走,甚至没有感觉到方向有偏转。起初背后的入口光亮一直陪伴着他,而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在进入通道之前,那个被观察到的微弱的亮光在头灯的照射下完全消失了踪迹。但在一直深入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光源的蛛丝马迹。肖国辉曾尝试过关闭头灯,在几分钟适应了黑暗之后,通道深处的光隐约可见。但那光源依旧在通道的里面,更深处。很难想象藏在那么深处的光源如何能够在入口那个地方被观察到。更何况,现在肖国辉已经走到了回头看不见入口处亮光的地方了。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肖国辉的耐心被消耗了一些,加大了恶魔铠甲行走的输出功率。如果是在平地上,这个速度可以超过一匹婆罗门受惊而狂奔的速度了。但看着快速消耗的恶魔心脏的能源指示,跑了好久没有发现任何转机之后,肖国辉慢了下来,用最节省体力和恶魔心脏的方式继续前进。如果是这样,能量足够维持很久,至少一个月。而且,中途即便能量足够,肖国辉也需要休息恢复体力和疲劳。
又过去了很久很久,肖国辉发现之前的计划都是徒劳的。他和他的恶魔外壳还在黑暗中继续向前,向下走着。只剩下最后一颗恶魔心脏了。要么回头,出去准备更多的以太能源再次回来。如果这个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路是娜迦沙奇给自己的陷阱怎么办?这很有可能啊,纯粹的消耗,消耗资源和毅力。当自己弹尽粮绝,疲惫不堪的回到入口的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在等着自己。
疲劳已经让肖国辉的神志不那么清明了,胡思幻想不断涌现出来。什么人会用这么无聊的陷阱来对付自己?看起来这样的工程耗费也必然不小啊,如何会不够雇佣军队来直接刺杀自己呢?作为先知的菲斯特确实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但同样的,即便变成了对自己充满恶意的敌人,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通道来处理敌人呢?如果说这是一个猎杀自己的陷阱,那它的神秘程度远远超过它的杀气。
阿肯的日记中记载了每天航行的情况。包括最后一次被以太风暴中的依波镍石头击中后的处理。不过飞艇的遗骸怎么看都是被袭击的结果,至于是谁为什么袭击他们,并没有那么幸运和及时被记录到日志之中。罗斯基和以太发动机的修补配件都没有找到。他应该还没有回来,否则即便看到被袭之后的景象离开了,也不应该继续带着对他来说没用的依波镍合金钢板。或者那很值钱?如果是这样也应该会搜寻一下遗骸里面其他的东西。
肖国辉开始后悔,之前应该等等罗斯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或者其他的帮助。但随后又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先知的名声而获得资格的一位乘客,和这些船员并没什么实质上的交情。
昏沉沉的脑袋里继续着毫无头绪的思考。莫名其妙是长时间漫无目的的跋涉之后唯一剩下的感觉。
荒谬,这算什么?一个让自己心甘情愿却无比后悔的耗尽所有的陷阱?
又或者……
突然一个奇怪的词汇出现在肖国辉的脑海里。他停下了脚步,又一次关闭了头灯,在漆黑之中打开了恶魔头盔,用肉眼在黑暗中适应着,直到那不知来源的光又一次照亮了眼前黑洞洞的无底通道。
“上帝的考验!”
在一片寂静的楼梯隧道之中,这一声几乎就像爆炸一下的巨响开始不断的在空间中回荡。就和刚开始背后入口处的光亮,好像不会消失一样。但肖国辉只是凭着自己的喉咙嘴巴轻轻的自语了一句。
“上帝的考验”——这个概念来源于一片黏土制作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的故事中有一段与众不同。当然那个世界里的故事全都与众不同。只是这个由于特别的无聊而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在阿给姆并不用“上帝”这个古老的词来称呼那个早在史前文明的记载中都虚无缥缈的造物主。当然,史前文化的遗迹之中确实有很多地方用到这样的词汇,而同样意思的词汇在不同的语言中出现,而称呼的对象都有类似造物主设计者的特征,但其他的表述则非常不一样。
无论这个上帝是谁,这个留下的考验是确定的。接受这个考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这个考验。共同的特征就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有的被形容成蛇道,有的被形容为无底洞。总之就是很长,很漫无目的。在黏土的世界中,就有这样一条通道。故事的主人公在进行自己故事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走入了一条岔路,进入了一条明亮的山洞之中。黏土的世界很简单,到处都是亮堂堂的。而这个山洞里岔路的开头也是那么的平平无奇。但随着这平平无奇不断的重复,诡异的气氛就逐渐升高了。洞壁的材质是一样的,明亮程度是一样的,洞壁上不时出现的壁画和文字虽然不同,但整体风格还是一样的。一直沿着洞往里走,一直都是这样的画面。连周围听到的天籁也是一样的。就这样,故事的主角一直走,一直走。有几次停下来看看洞壁上冗长的文字记录,就是一篇篇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有些有趣,有些无聊,但终究是没完没了,满满的铺在山洞的岩壁上。他走了很久很久,往前或往后都看不到尽头,只有无限伸延的通道。
当然,那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世界里的一个传说中的小故事。中间漫长的跋涉过程终于被聊聊几笔带过了。主人公无数次的怀疑,崩溃,绝望,后悔,又鼓起勇气,建立信念,制造幻觉,寻找希望,再然后继续怀疑,崩溃,绝望……不知道这样循环了多少次,主人公麻木也苏醒了多少次,最终走到了这个通道的尽头,那里有这个世界故事的最后一章以及蕴含黏土的世界最大秘密的宝物。这就算是对那个崩坏了无数次的主人公的奖赏了。
作为故事或者确定的人物,到后来,期待最终的奖赏可以是支撑下去的唯一力量。而这种奖赏在考验开始的时候毫无征兆。正如黏土的世界的主人公以及肖国辉现在一样,开始了很久却并不清楚是不是正在面对一个“上帝的考验”。
如果恶魔铠甲里没有时间指示的模块,又或者肖国辉没有带表之类的计时器,在这向下的楼梯上继续的每一分钟都感觉有一个小时那么长。但以太能量消耗的速度又确实像已经不停地走了一个月一样。更准确地说,肖国辉觉得在这里,时间已经不那么可靠了,肉体的时间感比那些钟表更可靠。事实上,肖国辉只走了两天,地图上什么都没有,自己的位置一直定位在距离先知电台不远的地方。
即便在黏土的世界里,主人公拿到奖励之后,立马就面对了另一个同样难度的考验。这条被称为“上帝的考验”的山洞只有一条进出口,他还要原路返回外面的世界。如果在娜迦沙奇的地下城里出现了这个东西,那肖国辉将会同样的面对这个无解的问题。期望中的最终奖励无论是否出现,他还得走第二遍“上帝的考验”。
要么放弃,要么寄期望于尽头有另外一个出口,或者足够自己回去的奖品。而这种期望,在这漫长的通道中是如此的痛苦,一种即便临死也不能瞑目的痛苦。
终于,新换上的恶魔心脏的以太能源指示灯也闪烁了好久了,头顶早已打不开了,脚步也渐渐变得不那么轻盈。肖国辉决定暂时丢下这套跟随多年的恶魔外壳,继续徒步向下走。此时的想法简单了很多,失去了辅助的生命维持和辎重,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回想起多年前在地牢中的醒来,这样的结局一样的荒诞,却又同时显得那么的圆满。
黑暗中无法形容的光亮,似有似无。也许是脱水和体能的消耗,好像是出现了幻觉。当第三次感到前方出现光源,变亮了,那里就是出口的时候,肖国辉清晰的意识到,不用好像了,这一定是又一次出现了幻觉。
幻觉这种东西,作为人体这种脆弱的有机体最后的防线,会出现并不一定是好事或者坏事。在航海漂流或者沙漠中迷失的时候,脱水带来的神志不清失常会给生命最后的阶段带来美妙的幻觉。无论是为了死前能舒服一些还是能最后延续一下生命最后的能量,幻觉其实在绝境中更多带给了人们一丝丝的慰藉。
不知道有几个成功的,至少在肖国辉之前阅读的各种探险家的游记中,到最后依靠幻觉支撑的肉体能够走出迷雾的少之又少。而且全部声称自己最后靠着幻觉和海市蜃楼重返人群的故事都没有可靠的佐证。反倒是图书馆里收藏的各种救援手册记载的案例中,很多最后被发现死相安详的遇难者都应该在幻觉中错过了最后一个山谷的岔路,没入无尽的谜林之中。
当第二次出现出口的光芒,并且最终被肖国辉确认了那并不存在之后,他就又开始怀疑离开恶魔的外壳,就这样死在这里是不是应该后悔了。经过漫长的跋涉,他确实已经后悔过之前,在还有一颗恶魔心脏的时候是不是该回头离开,再做一些准备。难道是被娜迦沙奇的以太迷雾影响导致自己失去了理性的判断能力吗?还是纯粹的好奇?
想到“好奇”,肖国辉又找回了自己继续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的信念基石。还是那种荒谬感,加上现在再三出现的幻觉和体力透支之后乍现的回光返照,思维好像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
没错,一开始就那么荒诞,如果没有好奇的趋势,如果不继续这种荒诞的探索,那么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就和所有的人类、素朴谬吞、尸鬼、变种人、客体以及其他所有在阿给姆大陆上的芸芸众生的历史一样。但他们,即使遗忘和被遗忘,至少都有个能够找到的开始,但自己呢?至少他们都知道自己有个爸爸,或者有个妈妈,或者被人抚养长大,或者在实验室被疯子造出来,是一个细胞分裂出来,但自己呢?
这些年来,梦中见到的东西都比那个索罗帕地牢之前的记忆清晰。
不累,有点渴,出口又出现在了前方,第几次了?光芒中还有人影,是杂种菲斯特吗?
……
“你这个狗官!这样草菅人命,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你醒啦……”
“哈哈哈哈,杂种还没老婆!”“我可不要娶个丑八怪……”
“一个!两个!本垒打……”
“以太,无处不在……”
“你要去的地方对未来的人类来说是新生,但对现在的你来说,就是死了……”
“啊!先知大人,您能搭乘我的飞艇是我的荣幸……”
“不用找了。星期五在那里……”
“都能来……”
“体温44摄氏度,倍率4.26,正常……”
“北方,圣山环以北的地方没有国家,但确实有一些聚集的群落……”
“流浪……太阳……”
……
光亮。
冷。
渴。
眼睛想睁开,但那刺眼的光明显然和上帝的考验中无处不在虚无的照明不同。
这是?真的有光!
不得不再闭上的眼睛突然让肖国辉又一次觉得新的幻觉再次降临。
但身体的虚弱感,睁不开眼的光线,口渴和眩晕,这是那个死后带来安详笑容的幻觉吗?也许是自己的不幸吧,即便是和死亡同时降临的幻觉也没能给身体带来快感。
为什么还没死?
还是,死后就是这样?
……
脚步声传来,是穿着靴子踩在坚实平整的石板地上的那种。
摩擦声,布料的?木头的?金属和石头的?
脖子还能动!
转向声音的方向。
好沉!
“哦!醒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但语气有感觉很不一样。
“别着急……”
“呃~”扭过去的头,从胸口泄出一口气,发出了声音。
“别着急……”
……
再次感觉闭着的眼皮外面明亮的光线,让视觉上呈现出无数斑斓的色彩和红色的背景。又一次苏醒过来。
不那么渴了。
脖子可以转动,先避开光源……对了,声音,那个声音在……转向刚才声音的方向,左边……
睁眼。
冷。
模糊的人影在移动着。逐渐清晰的时候,猛地转头看了过来。看清了,那的确是菲斯特,这个杂种!?
可能是在左边的台子上搞什么东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摩擦声,菲斯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现在差不多了。”
“菲斯特?菲斯特。”肖国辉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还是很冷。“我死了吗?”他说。
“相信你肯定有很多问题。别着急,等你起来再说。衣服就在床头。”说着,菲斯特又等了一会儿,当肖国辉身体还是动弹作势要起来的时候走了过来,伸手在肖国辉的胳膊上干了什么,一点轻微的刺痛出现在肖国辉的感觉之中……
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肖国辉基本上确定了,自己不是处于那种死亡的状态。冷,只是因为刚才自己全身赤裸的躺在金属的平板上。边上的架子上倒挂的透明水瓶应该是避难所科技的产物——输液瓶,这也许就是自己没有吃喝却感觉良好的原因。
肚子……有点饿……
“菲斯特……我说……这是上帝的考验吗?”
“上帝的……考验?”刚刚扶着肖国辉坐在椅子里的菲斯,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你是说消毒管道?”
“消毒?管道?”
“就是你来的时候通过的地下隧道。”
“这是……终点吗?”
“嗯……这算是终点吧。”菲斯特坐定,又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姿势,“我说过,相信你有很多的问题。我不一定能够回答,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再彼此认识一下,我是古平,奇迹移民计划77号避难所的现任二级管理员。我认识芳芳……”
接下来,在有着菲斯特身体的古平的叙述下,肖国辉并没有能够知道自己是如何荒诞的来到阿给姆的世界之中的,却得到了更多更为荒诞的事情。
阿给姆世界的先知是真实存在的,眼前的菲斯特就是一个真正的先知。而之所以他是先知,就是因为他是古平。数万年的阿给姆历史,阿给姆星球在太空中流浪的历史,那些神话、传说、文明,都是存在于一种和阿给姆星球上遍布的史前文明避难所一样的人工地下设施里的一堆机器里面。当然,在肖国辉几年的经历中,很少能在避难所的地下遗迹或者地下城中找到完整还能使用的史前科技,所能发现的不过是一些零散的元件和小电子设备,比如很多恶魔外壳的配件,以及一些能发光的以太能灯泡。偶尔会有一些功能特殊的,大都被拿去制作各种武器。传说中还有能够用古老的语言和人类对话的小盒子,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先知盒子之类的无线电设备。但古平说,那应该就是一些弱人工智能部件。
古平所说的避难所里的神奇机器被他……他们,古平说有很多他这样的人,叫做AM,人工智能机器。来源于他们世界更古老的一种机器——计算机。起初,计算机和人工智能只能通过它们自己特定的形式转换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信号和信息,在人们的帮助下通过形而上的方法把世界的一部分转化成数字模型,匹配成特定的信号,在这个叫计算机的机器里面按照一定的规律运行。之所以被叫做计算机,也是因为不管最终展现的结果多么的复杂多样,在内部不过就是信号的计算,加一个正信号或者加一个负的信号。
说到这里的时候,古平被肖国辉要求停了大概半个钟头。作为在各大国家的图书馆学习过的肖国辉,要理解把现实的对象抽象成特定的符号或者形式交给机器运算,并不难。只是如同很多史前科技或者避难所产物一样,那是一种极其精密的机器,不需要齿轮弹簧或者凸轮配重,可以精细到直接利用以太来完成动作。肖国辉想了更多,之后就和菲斯特,或者说古平说了自己的猜测,古平只做了一点点的修正,就肯定了肖国辉的想法。
计算机刚开始的工作只能处理自己特定的信号。但随着工艺的提升,这种信号的处理越来越精细,以至于最终,这种信号可以和人类神经系统的信号一一匹配上。与此同时,计算机本身能力的提升,且不像人脑被肉体尺寸限制,人工智能和脑机相连就成为了现实可行的做法。肖国辉和阿给姆的学者都知道,其实人所有的感觉都来自于细胞之间传递的信号,而这个信号的根本就是以太和电能,最终收集到藏在骨头里面的使人被称为或者自认为人的叫“感觉”的地方。如果计算机直接给人的神经提供这样的信号,那么即便这个人没有看到、摸到、听到任何东西,他的脑子里面也会因为这个信号得到完全相同的感觉。
看了看自己的手,翻转两下,肖国辉问道:“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以这样说吧。其实在你的神经系统内部,这些信号是不是系统……这个机器给你的并不重要。即便是所谓的真实世界给你的反馈,等被你感觉到的时候,那个信号也和系统给你的完全一样。”
“那……我们……所有阿给姆的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紧跟着,肖国辉有些激动的问出了这个突然想起来的问题。在菲斯特给自己解释了阿给姆是存在于计算机里的世界之后,他的脑子就前所未有的思考起来。涌现出来的各种脉络思维似乎超过了之前在各个图书馆里吸收到的所有知识。他甚至怀疑或者试图用这种超负荷的思考活动突破那个在背后支持整个阿给姆所有头脑一起运转的——系统——的负载能力。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当然一直想知道先知是怎么回事,先知到底在哪里,而自己奇怪的苏醒到现在又是因为什么。但随着这个叫做计算机和虚拟世界系统的东西被自己的意识渐渐消化吸收,他似乎明白了这些问题好像不重要了,同时也迎刃而解了。
不需要菲斯特,或者说古平,这个系统之外的先知来告诉他,肖国辉自己就能想明白。只要这个系统是真实存在的,而阿给姆的整个宇宙又是它虚拟出来的,那系统外的人类既然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阿给姆里面的万事万物,又为什么不能根据自己的需要,在阿给姆设立一些拥有特权的阶层呢?那个人工智能机器再自主再聪明,那也是一台机器。既然可以在机器里面获得和在机器外面一样的感受,又为什么不能调整一下机器的零件让机器里面的虚拟世界给人提供比在现实中更多幸福、财富、权力或力量呢?
先知就是那些可以调整机器的人。之所以他们要这种在虚拟世界里的特权,可能是在他们的现实中并不那么美好,或者说欲望得不到满足。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个虚拟世界真的如同菲斯特所说的,给人的感觉与现实完全一样。可最最重要的情报是——阿给姆,确实是被制造出来的,“虚拟”的世界!是供那些神、主、先知肆意妄为、享受、实验甚至是消磨时间用的!是假的。
看着平静如同暴风雨前夜的肖国辉,菲斯特悠悠的说:“当然,先知,不止一种。”
“什么意思?”
“除了真实世界进入阿给姆的人可以成为先知,也有一些洞悉阿给姆目的的原本就活在虚拟世界中的人会成为先知。”
“目的”这个词突破了其他所有词汇的迷雾,又一次在肖国辉的脑子里凸显出来。
“阿给姆,是有目的的?”
“当然。你不会以为人们耗费大量资源建造并运行这个世界只是为了进来享受的吧。”
“是啊,神创造……”话没有说完,但肖国辉突然意识到,菲斯特即便在说到那个立于阿给姆之上的真实世界的时候也依然说得是“人”。好像,也许,真实世界的那些阿给姆的造物主也应该和阿给姆里的那些人一样,都是“人”。“人!?你是说真实的世界里也是和阿给姆一样,都是活的人?”
“呵呵,也许是信息量太大了吧……嗯……又或许,我没说清楚?是人,真的是人,阿给姆里面也是人。”眼看着肖国辉似乎又要变成茫然的样子,菲斯特立马打断了肖国辉的思绪,说,“别着急想其他的。我再强调一遍,阿给姆是有目的的。”
……
“所以说,虽然从避难所进入阿给姆的人们是有特权的先知阶层,但其实,我们都是人类,共同的目的就是给我们的地球寻找到新的适合居住的新的太阳系。从未来进来的先知都是工作了一辈子来安享晚年的,所消耗的是微不足道的AM算力而已。”
“确实是这样。即便是在阿给姆之中,先知也一直是想传说一样的存在,几乎没有人真的因为先知的作为而陷入不幸,除了……”
“真的不用多想。即便是在虚拟世界中,所有的人也几乎是自由的。即便因为先知的行为影响到了某些人,也难保这些人即便到真实世界的避难所里就一定能幸福的活着。其实面对避难所冷冰冰的墙壁,死在阿给姆才是所有真实世界人们的愿望。”
“能到真实世界?”肖国辉又一次被当头棒喝一般,“你说阿给姆的人能跳出那个世界?”
“这……当然。”菲斯特似乎有点惊讶,前面说了这么多为什么肖国辉依然会对这个问题提出怀疑,但马上明白了,“你以为阿给姆的世界和人都是完全虚拟出来的吗?那个……你不觉得你自己特别的真实吗?”
“我明白,神……真实世界的人应该有能力通过系统创造出我们这些虚拟的人吧。所以……”
“不不不,真实世界只创造了一个有独立思维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只有一个,就是那个AM。虽然被复制了很多份,但其实只有一个,一旦见面就会自动融合。而且它的独立思维也是在一定范围内的,是在奇迹移民计划的规定之内的。很多时候它的想象力还是没有到达一个真正的人的水平。不然,我们干嘛要用阿给姆来模拟验算移民计划的过程呢?直接让AM自己算给我们结果不就好了吗?”
“菲斯特……或者古平先知,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听到肖国辉突然这样说,菲斯特也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嗯,没问题。”
“请您再次确认一下我的理解。如果没错的话,这意味着我的世界和我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
菲斯特听到这里,又有了一丝放松,他说:“好的。我再说明白一些。你,你们阿给姆里所有的人类……至少是绝大多数的人类,那些思想那些大脑,你们亲人和朋友,爱人和孩子,都是和那个创造并维护阿给姆运行的世界里的人们一样的人类。我还可以告诉你,你们在避难所里也有真正的身体活着。当然生存空间和资源的配给和其他工作的人员有所不同,但都是一个个活着的人。嗯……还有,那些神话、传说和历史,阿给姆中的,也并不是避难所给虚构的,是真的在阿给姆中发生过的。除了启动和维护,阿给姆的一切都是一个独立世界自行演化发展来的。”
再次沉默之后,肖国辉开口:“那凯特、菲斯特……还有芳芳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