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他怪罪。”四皇子的瞳孔收缩成一个黑点,嘴角抽搐着说道,“我怕的是他那张脸。”
应皇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察觉到四皇子有些不大正常,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他的嘴角脸颊常常不自觉的抽搐着,手也越抖越厉害,整个人不是处于自满的亢奋状态,就是沉浸在某种恐惧之中,不能自拔。便是有他从旁相劝,也无济于事。他想去跟瑞皇子说说,让宫里的法师来给四皇子做做法事,叫叫魂,看四皇子是不是被二皇子之死吓着了。可他如今连四皇子府的二门都出不去。
所以,听到昭和宫来人说新皇召见,他刚开始还很高兴,觉得正是时候。可很快就想到,他一直提防着的事情终于来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瑞皇子让他前来四皇子府是有目的的,只是一直不知道具体目的是什么。这一去应该就都知道了。
应皇子在心里说道。
四皇子看见瑞皇子召见的是应皇子,很是愕然。愣愣的看着应皇子出了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一路尾随在后面,目送着应皇子出了门。
应皇子来到昭和宫,先向应皇子行大礼请安。瑞皇子端坐在几案后面,应皇子跪下后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头顶。可即便是这样,应皇子还是得向他行三跪九叩之礼。
“庶民应治给圣上请安。”
“起来吧。”瑞皇子懒懒说道。
应皇子应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不至于俯视着瑞皇子。
“皇兄这些时在四皇兄府里,感觉如何?”瑞皇子看着应皇子问。
“回圣上。”应皇子道,“应祯正要禀告圣上,应治近日神思恍惚,坐卧不安,似是受了惊吓。不知能否请法师前去一看究竟?”
“那他可有跟你提起因何致此?”瑞皇子问。
“应治只说八皇叔一家阴魂不散,日夜缠绕不休,致使他夜不能寐,食不安寝。”应皇子道。
“八皇叔。”瑞皇子一笑,“八皇叔仙逝多年,何以如今才缠绕四皇兄?想必是另有因由吧。”
“应祯也是这般劝导。只是应治似是中邪一般,对于应治的劝导浑然不听。”应皇子道,“应祯无法,这才斗胆请求法师出面。”
“四皇兄可有再跟你谈及别事?”瑞皇子问。
“自应祯去到四皇子府,应治每日设宴,加以款待。期间也不免谈天说地,只是不知圣上所言别事是……何事?”应皇子说道,“是否需应祯一一道来?”
瑞皇子阴沉的看了应皇子一眼,显然对他如此回答很是不满。随后才说道:“既是四皇兄神思恍惚,夜不能寐,那朕就赐他一味神药,保管他药到病除。”
瑞皇子说罢,对荣喜使了一个眼色,荣喜便从旁边端过一个朱红色的锦盒,对应皇子说道:“此乃圣上赏赐四皇子的,只限四皇子一人享用。违者,斩!”
应皇子如今已经知道了二皇子是怎么被毒死的,所以一听到瑞皇子说要给四皇子赐药,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当下说道:“应祯受圣上之命,前去看顾应治,应治所食所饮,均由应治代为尝试。今圣上赐药,应祯也当代为先尝。”说着,就要揭开锦盒。
“大胆!”荣喜厉声喝道,“此乃圣上赏赐,未经允许,谁敢擅动!”
“应祯也是为了不辱使命。”应皇子毫不退缩道。
“看来,你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瑞皇子笑了一声,从椅子上下来,背负着双手,低头慢慢踱着说道,“如此,四皇兄该是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也好,朕也就不用再跟你绕弯子了。”
瑞皇子一直走到应皇子面前,抬头看住应皇子,这才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朕就不妨明白告诉你,朕要你做的就是你所想的。”
“应治如今已生不如死,何苦非得取他性命?!”应皇子悲愤难忍,紧握双拳道。
“错!”瑞皇子伸出手来一指应皇子道,“应治这条命还不值得朕如此大费周章。朕要取的是你的性命!”
“那圣上只管将这盒中之物赐与应祯,何苦伤及无辜?!”应皇子道。
“你这条命也不值得朕大费周章。朕若是想要,随时可以取来。朕要的是给天下一个交代。”瑞皇子背转身,走回座椅前,坐下说道,“你,皇子应祯,虽然出身卑贱,但先皇顾念亲情,仍许你以皇子头衔。但你不思感恩,反而一直心怀不轨,伙同义王妄图谋逆篡位。只是碍于先皇天威,一直未能成事。先皇驾崩,你便伺机而动。先是唆使四皇子应治毒杀了二皇子应铎,后又毒杀四皇子应治灭口。妄图逐一诛杀皇子,使得朕失去膀臂孤掌难鸣,从而夺取朕的天下。”
瑞皇子一口气说到这里,看着纵声大笑的应皇子,冷冷说道:“朕知道皇兄高义,必不肯骨肉相残,在此不妨实言相告。不管是四皇兄,还是你应皇兄,都是必死无疑。只是,你若从命,便只是你一人受过,如若不从,那,东西两府上下拜皇兄所赐,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应皇子抱定了赴死的决心,所以对瑞皇子所说的只是报以冷笑。可听到后来,他再也笑不出了。他没想到瑞皇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凶残。一想到皇妃,老夫人,还有他即将出生的孩子,他恨得几乎咬碎满嘴钢牙。
“皇兄既然想要与四皇兄同归于尽,大可以紧随四皇兄其后。”瑞皇子又道,“其实,前后对于朕而言,并无什么差别。但为了证明朕所说的都是实情,朕会让一名老臣跟随你前去。届时,是要成全皇兄高义,还是要保得两府上下平安,就看皇兄的了。”
应皇子木然的捧着锦盒往回走。他是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可一想到死后留下皇妃一个人,上有八十岁的老夫人,下有还未出生的孩子,他怎么能放得下心。怎么能忍心把这样一副重担压在皇妃那单薄的肩上。千古艰难唯一死。并不是死有多难,而是丢不下,舍不得。再想想四皇子已经成了那副样子了,却还是要因为自己而送掉这条命……,应皇子更加的恨自己,恨他不该活着,不该让这么多人跟着他受连累。快走到四皇子府了,看见三皇子迎面过来。这是他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三皇子,他真想把所有的这些都告诉三皇子,让他要小心。可是,身边都是瑞皇子的人,他什么都不能说。
“哦?皇兄?”看样子,三皇子并不知道应皇子一直在四皇子府,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哦,”应皇子强笑道,“应治这些时偶感小恙,新皇让我前来照料。”
三皇子疑惑的看着应皇子,显然是不相信他所说的,可如今的三皇子已经不是那个冲动鲁莽的三莽子了,这一年多来的所见所闻,让他迅速的成熟了。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说道:“如此正好。新皇已下旨意,让我和四弟即日启程,前往封地。我可能会先行一步,故此前来跟四弟辞行。既是皇兄也在此,那就一便辞过。”
“山北此去,天高路远,万望小心!”应皇子千言万语,只能是说出这一句话。
两个人一同进到四皇子府。应皇子正想借着三皇子在,跟四皇子同饮毒酒,同归于尽,以此警示三皇子。却见身边一个随从上来说道:“既是三皇子前来辞别,那这药便明日再用,免得饮酒影响药效。”
说着,接过应皇子手里的锦盒,警告的看了应皇子一眼。
“也罢!”应皇子想到兄弟从此相别,便是生死陌路,豪迈的说道,“就让你我兄弟今日开怀痛饮,以壮行色!”
四皇子生性敏感,应皇子被召见走后,他一直惶惶不安。如今看着应皇子手捧锦盒回来,内心一下就崩溃了。因为他就是这样手捧食盒,要了二皇子的一条命。他此时正坐在莲花池旁边的凉亭里,听到应皇子这样一说,把石桌上的茶壶茶杯一挥手摔在地上,狂笑着说道:“哈哈哈哈……!你我兄弟是该开怀痛饮,以壮行色!……先是二皇兄,如今又是我,下一个会是谁?!”
说着狂笑不已。直笑的声嘶力竭,捂着肚子滚倒在地下,仍是笑声不绝。应皇子和三皇子忙上前扶住四皇子,连声叫着。可四皇子仿佛是被人点了笑穴,笑的面目扭曲,痛苦万状,可还是控制不住的狂笑着。
三皇子急了,四处找寻着,看见莲花池已经解冻,便将四皇子拖到池边,将他的头按在水里。四皇子被冷水一激,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止住了笑声。
应皇子看着坐在池边呆若木鸡的四皇子,欲哭无泪。这就是他们贵为皇子的最终命运。死,还不足够,还得死在自己的亲兄弟手上。每个人都是如此。他诅咒残酷的命运,诅咒这个残酷的天选之家。
天虽然暖和了,可太阳一落,外面还是凉飕飕的。四皇子坚持要将宴席安排在荷花池边。三皇子虽然这段时间也是足不出户,可宫里的那些传言他全都听说了。看见四皇子这个样子,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相信。毕竟,新皇令他们前往封地的诏书已下,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数?于是便说道:“想必四弟也已收到新皇令你我前往封地的诏书。我明日便要先行一步了,特此来跟四弟以及皇兄辞行。”
“诏书?”四皇子僵直的转过头来,看着三皇子,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说道,“是啊,诏书。我也收到了。只是我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四皇子还未喝酒,便已经醉了。”一个宫人上来说道,嘴里笑着,可一双眼睛却阴狠的看了四皇子一眼,四皇子像被烫着了似的,倏然垂下了视线。
宫人指挥着小厮们重新上了茶具,又给三个人一一倒上茶,这才退在一边。
三皇子自己府里也都是瑞皇子的人,自然明白四皇子的处境。所以只说了一声,四弟还是这般好开玩笑,将此事遮掩了过去。
酒菜很快上来了。四皇子已经恢复正常,拿出主人的架势,招呼着应皇子和三皇子。应皇子哪有心思吃喝,只被动的随着四皇子的提意,端着酒杯。四皇子却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应皇子和三皇子都知道他的酒量,夺着他的酒杯,不让他再喝下去了。可四皇子却躲着他们,把酒杯抓得牢牢的。
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连四皇子也只是喝酒,一直喝到酩酊大醉,瘫倒在桌子上。
又是那个宫人上来,一面让人扶四皇子回去,一面让人收拾残局。最后抱歉的对三皇子一笑道:“让三皇子见笑了。奴才这就叫人送皇子回去。”
天已经大黑了,可凉亭四周灯笼火把照得通明。应皇子也觉得有些醉意,起身时,脚下打了个趔趄。灵机一动,便借酒装疯道:“我,送三弟出去。”
那宫人当着三皇子不好说什么,怕被三皇子看出破绽,便没有说什么,只紧跟在他们身后,怕他们相互通气。
应皇子知道他的用意,索性借着酒劲,大声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愚兄如……今暂住在此,身……无长物,想给三弟留个,念想,奈何……”
应皇子上下拍着身上,做无奈状。
三皇子认识应皇子这么长时间,还从没有见他这样放浪形骸过,一时愕然。可很快就看出应皇子虽然一副醉态,可一双眼睛却明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他反应过来,也解着身上带着的玉佩,要给应皇子。应皇子接过来,带在身上,又在身上摸索着。“哈哈!有了。”他笑了一声,抬起手来,说道,“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着,摘下左手中指上带着的一枚戒指,摇摇晃晃的套在三皇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