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死人喽!丢死先人喽!老苏家八辈儿先人的脸都让她丢光了!”老夫人摇头摆尾的小声骂道。
皇妃倒是挺佩服封氏的勇气。要知道这是何年何代,即便生猛如皇妃本人,自问也没有这样的勇气。这可不是公司同僚在开晨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什么可顾忌的。这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奶奶,当着满朝文武及其家眷的面。
圣上想必也没料到有此一节,不觉有些发怔。下面的群臣更是像炸了锅似的,前后左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啊。”不愧是圣上,只稍一愣神便恢复了镇定,朗声说道,“既是你有如此心意胆识,那便请吧。”
荣喜附在圣上耳后说了一句什么,圣上愕然,随后又道:“原来你是苏家之妇!苏彬来了没有?”
苏彬早吓的色变,抖抖索索的站了起来,正欲俯身下拜,不料脚下尚未站稳,一咕噜滚到在地。惹得群臣大笑。
圣上也笑了,看着苏彬的狼狈样子,一摆手道,“坐吧,坐吧。朕本想说你苏家是将门虎女,看你这副样子,还是免了吧。你且坐下。”
群臣又是轰然大笑。
乐师们迟迟没有奏乐,许也是呆住了。直到圣上向后看了一眼,这才吹弹起来。
封氏始终垂首立在殿下候着,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乐师不知封氏要跳何舞,又不能问询交流。只能试探着犹犹豫豫的奏出一曲。岂料,封氏像是就等着此曲一样,随着迟疑的乐声,缓缓舒展开胳膊在头顶合掌,无限伸长,向前探去。然后忽的俯下身去,做了一个礼拜的动作,纤腰像是无骨似的下折,下折,直到头顶触地,叩头三下。
满座皆被她的柔功惊呆了。大张着嘴,再无人发出声音。
曲声一转,由舒缓转为激烈,封氏的动作也加快起来,先是在原地旋转,薄薄的纱裙像陀螺似的逐渐加速,伸高,最后齐腰一般高,像波浪似的上下起伏。露出只穿着同样薄纱底裤的大腿。老夫人蹙眉立目,大张着嘴,可无暇发出声音。每个人都是如此,都想表示出对此伤风败俗之舞蹈的鄙视和愤慨,可目光却牢牢粘在舞者身上,分不开身。
曲声悠悠然慢了下来,封氏的动作随之放缓。轻轻的扭着身子,整个人像面条,不,是像条蛇似的弯曲扭动着身体,浑身每个关节都在动,连手指都像脱节似的扭曲着。随着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乐声倏然加快。封氏的抖动也随之加快,越来越快,几近疯狂。傲人的双峰像对活物似的抖颤不已。腰胯前后左右不住的摆动。
就在众人觉得心跳的就要扑出来的时候,乐声总算是停了。可封氏的舞蹈还没立时停止,她又将双臂缓缓伸于头顶之上交握。眼波垂下,看向身侧。像一只冷艳高贵的天鹅。保持了片刻,才收身下拜。
一众看客皆是松了一口气。有的甚至在揩拭着头上的冷汗,像是大梦初醒。
这绝对是练过!下过苦功!皇妃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下了定论。这绝对是肚皮舞的前身,祖宗。搞不好流传后世的脱衣舞也是来源于此。皇妃没看过后世那位绝世舞娘万提斯的表演,但觉得最多也就是封氏这般,摄人心魄,魅惑撩人。
绝对的魅惑。皇妃犹看的心跳难抑,你想想这些封建老儿会是何样。便是至高无上的圣上也只是强自镇定说了一句:“嗯,下去吧。”再无他言。
封氏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倾身施了一礼,像来时一样施施然走了下去。
人们这才出的声来,声音越来越高,像是油锅热浪,喧然沸腾。
“好了,好了!”圣上见群情激愤,开言道,“封氏也是为了给今日的盛会助兴,勇气可嘉。来人啊,扶朕下去。朕久未见陈,李,二位老臣,正欲一叙。”
“圣上!”陈,李二位老臣紧坐在殿下台阶旁的首席,就在皇妃她们对面。闻言感激的涕泪纵横,颤巍巍的起身拜道。
“你们也不必拘礼,”圣上边下台阶边冲殿下众人挥手道,“可自行交谈活动。各地的节度使也都回来了吧?舟车劳顿,朕一定要跟你们痛饮一番。大家都要开怀畅饮,方不负此良辰美景啊!”
圣上一离御座,便如老师离了堂,人们这才活跃起来,纷纷起身,活动着坐僵的腰身。皇子低头跟义王说了一句,便向这边过来。
“老夫人可吃好了?没有胃疼吧?”皇子先向老夫人问道。
“这等场合岂能吃得饱!”老夫人不无抱怨的摇着头道,“只是将就罢了!你跟你义父不曾喝酒吧?这黑天半夜的,还得护着我们回去呢。不可烂饮!”
“我没有喝酒。有我护着你们便可。”皇子道,“至于义父,难得如此欢聚,老夫人就别管他了。”
“别管他!”老夫人哼了一声,犹自说道,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像是咕哝。这是老夫人的惯用之法,即便认同你的说法,也会这样咕哝几句。以示不服。“若是不管着你们,你们一个个还不得上天啊!看看你这媳妇,大庭广众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你们说你们的,干嘛扯上我啊。”皇妃看一眼周围轻声说道,“我穿成什么样了?你看看这大殿上的人不都这样穿吗?干嘛说我。”皇妃可不是由她老人家捏的软柿子,虽然碍着人多压着嗓门,可还是一句不落的说道。说完还一拂手,“以后再不跟你们出来了!”
“你瞧瞧,你瞧瞧!”老夫人看着皇子道,“连她也说不得了,当着这么些人就给我甩脸子!”
“老夫人别跟皇妃计较!”紫玉忙着说道,“皇妃并不是成心顶撞,只是……”
“行了!”皇子笑着对紫玉说道,“老夫人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你家皇妃计较。放松一些,别真让人以为老夫人是在跟冰儿生气,传为笑话。”
皇子这话果然奏效,老夫人立马无辜的看看周围,说道:“是啊,我可是什么也没说啊,孙儿媳妇,你可别误会,我是怕你冷嘛。”
“你呀!”皇妃又气又无奈,嗔着老夫人道,“就得让皇子给你找一个像封氏那样的孙媳妇儿,再让你说!”
“他敢!”老夫人立时又蹬起了眼睛,“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祖祖辈辈就没有那样不守妇德之人,应儿便是眼瞎也不会去找她!”
“老夫人这是在说谁啊?这样吹胡子瞪眼的。”一个笑语吟吟的声音在旁边说道,祖孙三人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封氏。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哦,老夫人在教训我呢,”见众人都尴尬无语,皇妃便笑道,“看不惯我穿这样的衣服。”
“哦!那老夫人你可就错怪皇妃了。”封氏优雅的拖着长腔说道,“皇妃穿的这件可是现下最流行的样式。我还有这样一件,只是觉得今天这样的场合穿着有些不大合时宜。故才没有穿。”
她这番话,明着是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紫玉气的满面通红,只是碍于没有她说话的份,只能用满怀敌意的眼神瞪着封氏。
皇妃一笑,正欲开言,听见老夫人说道:“我再老糊涂,也知道看人不是看她穿什么,说什么。而是看她做什么!孙儿媳妇穿什么是经过我首肯的,哪里还会看不惯。我真正看不惯的是那些卖弄风骚羞辱门风之人,这样的人,便是白给我应儿做媳妇,也不会要她!”
封氏哪会听不出老夫人所指,可是却嫣然一笑,浑不把此话放在心上,说道:“那是自然了。依老夫人看来,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是要给应皇子做媳妇的,可惜呀,应皇子再是招人喜欢,也总会有一两个不识抬举的。比如说小女子我。”
封氏说着谦卑的屈了屈膝。可嘴角却挂着讥嘲的微笑。
老夫人气的嘴唇紧绷,正欲开口。封氏却抢先又道:“再者,老夫人你大概忘了,皇子上面还有个圣上了吧?您这样说法,好像这天下的女子尽由应皇子挑选,却将圣上置于何地?”
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先不说老夫人被她噎的张口结舌,连立在身后的应皇子也脸色一变。可是自幼练就的风度和修养却让他不能跟个女流唇枪舌剑。正欲转身离开,却听皇妃慢悠悠的说道:“哎呦封姐姐!你可不能拿这大帽子吓唬我们老太太。老夫人只是说‘有的人’……”皇妃说道此加重了语气,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了封氏一眼,才又说道,“便是白给我们皇子做媳妇都不要,何曾说过满天下的女子都是皇子的?以你这说法,封姐姐你的老公也是忘了上面还有个圣上了吧?哎,别急。我是说难道他找姐姐的时候不是满世界的挑选?像姐姐这样风姿妖娆天上无有地上仅此一个的妙人儿他也敢独占,那才是真正的……啊?”
皇妃别有深意的一笑,不往下说了。
封氏没占到便宜,却毫不气馁,哼了一声说道:“好个利嘴。朝野内外一直传闻应皇妃患了疯癫之症,头脑糊涂不清。可据我看来,应皇妃非但不糊涂,而且机敏的很呢!”
“诶!”皇妃一点头,表示她说对了,“我再是疯癫糊涂,也有耳朵嘴巴,能听出别人是好意还是恶意,是好话还是坏话。听的不顺耳的,自然要辩解几句喽。”
“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同意你这样的说法呢?”封氏瞥了一眼对面被群臣簇拥着的圣上说道。
皇妃早就听不惯封氏一口一个圣上,好像圣上是她的亲哥哥,不,是情哥哥。此时便一耸肩道:“那就只有见了圣上才能知道喽。”
“你以为我不敢吗?”封氏面上带着笑,一双眼睛却阴狠的瞪着皇妃。
“啊呦好了好了。妯娌两个斗斗嘴就好了,别老在这里杵着了。孙儿媳妇,来,扶我去见见那两位老姐姐,唉,我们这老姐妹几个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想当年,我们一起受封诰命的可有八个人呢!唉,一年比一年少了,不定明年就是我喽!”
老夫人自顾唠叨着,搀着皇妃离开了。
紫玉斜了一眼封氏,仰着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扭头跟在了老夫人和皇妃身后。
“表嫂请。”皇子礼让了一句,也转身走开。
留下封氏站在原地。靠着无敌强大的内心才保持住面上的笑容。去见圣上?她正有此意。只是一时还没凑足勇气。应皇妃这一激,正好成全了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来。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便向对面群臣的坐席走去。
男女坐席中间,隔着偌大一片空地,似楚河汉界一般,界限分明。此时突然在中间出现一个袅袅的身影,如同汪洋中的一条船,分外醒目。举坐之人,皆停下了动作,呆望着封氏,不知她意欲何往。
连圣上也注意到了,皱了皱眉,很快收回了视线,继续跟山北两省的节度使叙话。想以此警示封氏,不可妄为。可封氏此时已在半路,如离弦之箭,只能向前。明明看见圣上不悦,还是一横心走了过去。
“小女子封氏,向圣上请安。恭祝圣上福如南海寿比南山。”
坐席后面群臣拥挤,封氏隔着坐席下拜祝道。
“成……!”
圣上虽是夜夜贪欢,却远非一般的昏庸好色之徒,一见到美人便身酥骨软,乱了方寸,他再好色那也是暗地里的事,在一众文武百官面前还是要当个明君的,岂能容封氏如此放肆。当下要怒喝一声成何体统。谁料,刚出声就被一声甜笑打断,“哈!封姐姐你还真来了!真是勇气可嘉,小妹认输了。姐妹们,既然封姐姐带头,圣上又如此仁慈和蔼,那我们何不也向圣上祝寿,以表心意呢?”
圣上这才看见坐席边拥过来好几个女子,姹紫嫣红,十分养眼。尤其是在他看久了一班老臣的鸡皮鹤发之后,更觉清纯可爱。加之人说法不责众。于是按下火气,借坡下驴笑道:“哦?你们莫非是在打什么赌吗?可是与朕有关?”
“是啊。”皇妃看了一眼封氏,笑道,“封姐姐说我患了疯癫之症,可是她看着却不像。”
“于是你们就以此为赌?可是,这跟朕有何关系呀?”圣上一双利眼早就注意到了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这位美人儿,知道她便是名闻朝野的那位疯皇妃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没能看个仔细。此时她自己送上门来,自己又是仁慈长者的形象,正可以趁势好好观察一番。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大殿之上,做出一副风趣和悦的样子来,看着皇妃说道。“难道是让朕来给你们做评判的?你是应儿的皇妃吧?朕早听胡太医说过,说你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想来此时正是你清醒的时候,故而看着不像。”
圣上说罢,哈哈一笑,以示幽默。
圣上越是如此,皇妃越是不敢大意。可不替封氏解这个危局,封氏势必会记恨于她。惹君子不惹小人。这是皇妃一直以来做人的信条。尤其是封氏这种野心勃发的小人,谁知道她日后会怎样报复中伤呢?她倒是不惧,可是不能给皇子惹麻烦。
刚才看着封氏真向对面走去,老夫人先就埋怨上了,瞥着皇妃小声道:“再让你惹事!”好像此番事故全是由皇妃而起,全然忘了刚才还在夸赞皇妃反应及时,没让封氏占了便宜去。
皇妃眼珠一转,便跟另两位老夫人的孙女孙媳说道:“又让人家抢了风头去了。想来我们这些个世家子弟,竟无一人有此勇气。真是……”
皇妃说着惋惜的摇了摇头。
“她那算什么风头啊!丢人现眼而已。”孙诰命的孙媳不屑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