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封大奶奶也见过那些洋人啊?”绿冬道。
“倒也没有见过正面见过。”封氏道,“只是,有一回,我在车里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就问是哪里来的,丫头说是洋大人的味道。我探头出去,见洋大人已经走的远了,那气味却还弥久不散。”
“三哥哥不是说那些洋大人每日都会洗澡吗?怎么还会有这么重的气味?”绿冬道。
“洋大人都有狐臭,他们也觉得自己臭,就在身上喷洒香水,所以闻起来又香又臭的。恶心死了。”黄文氏皱着脸说道。
“你又知道!”黄胖子瞪黄文氏。
“我怎么不知!”黄文氏不甘示弱的回道,“府里小允子他哥就在驿馆打杂,洋大人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皇妃只是听着,并不发一言。她其实知道他们所说的这些,除了洋人有体味这一节,其余大都不属实。可她也知道她不应该知道这些,所以只是跟众人一样,做出惊讶的表情。
在座的都是可以参加万寿节的。因为今年有洋人参加,所以对万寿节更是格外的期待,话题一下又转移到了万寿节上。说到这个话题,封氏明显沉默了下来,显出了从未有过的落寞神情。只一年的功夫,就已经是物是人非了。皇妃也不免心生感慨。
皇妃的生日距离圣上的万寿节还有着两个多月的时间,可寿宴一过,女眷们就每日聚到皇妃这里,商量着万寿节的着装打扮。在这方面,自然是要以皇妃的马首是瞻的,所以众人都眼巴巴的听着皇妃的安排。皇妃想到的却是,要让洋鬼子刮目相看的,不只是着装打扮这一个方面,而是要从整体的形象上给人一种雍容高贵的气质,让洋鬼子不敢小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打从心里想要在洋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会员中就只有封氏没有前来,女眷们也没人在意她。可皇妃却还是打发人去请了她一趟。她这也算是妇人之仁了,以前跟封氏争锋相对,如今看她这样心里又有些不忍。
女眷们都听从皇妃的安排,一整天都待在学堂,除了做保养,就是跟着女官训练形体仪态,站,走,坐,就连眉眼间的神情也要训练到位。皇妃也不闲着,手里提着一根木棍,看见谁哪里做的不好,就用棍子打她。女眷们都笑。他们都是从小养在深闺的,唯一的团体活动就是家宴之中跟七大姑八大姨说长道短,哪里有过这样的欢乐时光,每天累是累些,可身心愉悦。就连封氏那不近人情的脸上也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封氏本就争强好胜,尤其在这样的群体训练之中,更是不肯落了下风,训练的十分刻苦。虽然休息的时候还是独来独往,但是在训练的时候却也能跟大家保持一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百般挑剔以突出自己。这让皇妃感到十分欣慰。
皇妃不知道的是,封氏依然还是会将她的一言一行都向圣上禀报。圣上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封氏对此有相当深的感受,对于别人跟他说的话,圣上总会做出自己的判断,从不会被说话人的倾向所干扰。就像最开始时,她添油加醋的说皇妃的各种不是,圣上听得很认真,却不作任何的表态。封氏也是后来跟圣上接触的时间长了,对他有了些许的了解,才明白,圣上对她说的这些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是是非非根本没有一点兴趣,他要的是实打实的证据,能就此治罪的证据。即便她跟圣上浓情蜜意之时,她也休想影响到他。封氏想起她跟圣上说起皇妃开女子学堂的时候,圣上笑得那样轻松,说道:“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好像对皇妃开学堂很是满意。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圣上是希望皇妃有事可做,这样她就做不了别的了。只是封氏越明白,就越感到害怕,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有句话叫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可也感觉到自己为了跟人置气而委身于圣上是一件多么愚蠢多么危险的事。因此,即便她现在对皇妃的印象有了改观,可跟圣上说起来却仍是口出恶言,因为她知道,要是让圣上觉察到她的态度有所转变,必定会连她受到怀疑。被圣上怀疑,被他阴云一般的目光所笼罩,——封氏想想就浑身颤抖。
就在万寿节的前一天,老夫人忽然又发起烧来。她这样已经有好几天了,请了大夫也开了药方,可烧总是不退,不时的就又烧起来。义王已经奏禀圣上,给老夫人告了病假,圣上也已恩准。只是,若老夫人仍是不好的话,只怕皇妃他们也就都去不了万寿节了。所以,皇妃和应皇子直围着老夫人忙活了一天,又是冰敷,又是用湿毛巾擦身,到了下午,老夫人总算是退烧了,精神也好了许多,还喝了些小米粥。应皇子这才放心,去送义王回去。
皇妃回到屋里,觉得困倦难支,草草洗漱就和衣上床,倚在床头等着应皇子回来。她一向安逸惯了,这些天每天都在学堂,回来以后只想倒头就睡。今天这又是忙了一天,所以靠在那里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她好像到了一个地方,仰头看去,只见像蜂巢一样的房子一层一层直入云霄。她对这里却好像很熟悉,径直走了进去,脚下发出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空旷无人的大厅里激起阵阵回声。按键,开门,进去站定,门自动关闭,上升,门开,出来,又是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回声,然后一个洋大人冲了过来,用鸟语冲她叫喊着,可她分明听懂了那鸟语的意思,也用鸟语回敬他,两个人比手划脚各说各的,然后她听见有人叫:索林。也是鸟语,可她听得懂,也知道是在叫她,她回过头来,就看见了镜子中一个梳着怪模怪样短发的女子,那就是她。
皇妃一惊,醒了过来。看见应皇子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床头俯身看着她。见她醒了忙问道:“可是又做怪梦了?”
“我看见一个……梳着短头发的女子,……好可怕。”皇妃捂着胸口,喘息着说道。
“在哪里?”应皇子忙问。
“在,在梦里。”皇妃道。
应皇子笑,“可还梦到什么了?”
“还有,洋大人。”皇妃道。
“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皇子点了一下皇妃的脑门儿道,“这些天人们都在谈论洋大人,你一定也是心里好奇,是以便梦到了。没事的。”
可皇妃却知道不是这样简单。索林,她无声的叫着这个名字,发音和语气跟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仍是天不亮就起来,望东叩拜,焚香点烛。然后才回屋收拾打扮。晚上穿的衣服早已熨烫齐整,垂挂在衣架上。别看皇妃平日里奇装异服,可这一回却要求所有女眷都穿传统服饰,也就是英朝贵妇们在重要场合穿着的,皇妃最看不上的长裙大袄。厚重的绸缎面料,厚重的深蓝墨绿紫红的颜色,透出不一般的华贵气息。只是皇妃在款式上稍加改良,让其看起来更加的精美雅致。
洋大人自然是不用跟他们一样排队,早早就进了大殿,在里面边参观边等候。户部的人为了洋大人们的座次真是煞费苦心,不能让洋大人跟朝臣们在殿下就坐,那太怠慢洋大人了。更不能让洋大人跟圣上平起平坐。思来想去,在御座下面又铺设了一层台阶,两边分设了八把椅子,让洋大人们分别就坐。二皇子和钟离在一旁相陪。
皇妃她们入殿的时候,洋大人们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评论着每一个进来的人,时而撇嘴时而轻笑。可看到皇妃和一众女眷进来时,一个个却瞪大眼睛都说不出话来。皇妃早已教导女眷们,就算洋大人们脑袋上长出花来,也不能去看。是以女眷们都抻着天鹅颈,视线低垂,下颌微收,腰背挺直,轻盈的走到御座前,对着龙椅俯身下拜,然后就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始终眼皮都不撩一下。此一番举动,不禁让洋鬼子目瞪口呆,也让满朝文武那些个老古板大为赞赏,纷纷点头。
虽然老夫人没来,但皇妃仍是按照规矩坐在老夫人的位置上。跟她们这边的洋大人中间只隔着孙李两位老诰命。初时,洋大人都是在耳语,她什么也没听到。可随着人们都进来,殿内喧哗,洋大人们也放开了音量,一字一句清晰的进了她的耳朵,她也清楚的明白其中的意思。——原来她真能听懂洋鬼子们说话。皇妃抑制住了内心的悸动,只垂首坐着,耳朵却支棱的高高的,以把洋鬼子的每一句话都尽收耳中。他们一开始仍是在谈论着她们这些个女眷,把她们称为天鹅,中国天鹅。对她们那高雅的举止钦叹不已。皇妃不用抬眼,只用眼角的余光也能感觉到,他们那如同探照灯一般毫不掩饰的目光。接着他们又说起了圣上的这座金銮殿,语气里满是对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宫殿里陈列的那些奇珍异宝的觊觎和贪婪。及到圣上驾临,他们虽然也站起身来,可表情却满是对这位老朽皇帝的不屑和嘲笑。他们像马一样不住的倒腾着穿着紧身裤的双腿,傲慢的扫视着殿下的朝臣,视线却没有丝毫停留,好像他们都是些死物,不值得他们多看一眼。只看到那些珍宝和女眷们时,才略作停顿。
皇妃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是见过他们的,那些洋鬼子,不是在昨夜的梦里,而是真真切切的知道,她跟这些洋鬼子打过交道。可却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深切的感觉:这是些番邦异类,充满着未知和危险。
圣上照例又开始发表寿诞贺词,皇妃却顾不得听他说些什么,只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离她最近的那两个洋鬼子的谈话上。只听洋鬼子甲悄声说道:“比列佛真是浪费时间。跟这些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说的,不如直接用火炮跟他们对话。”
“不。”洋鬼子乙道,一边飞快的扫视了一眼殿内,“那会把这里的一切都毁了的。这可都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毁于枪炮之下就太可惜了。”
“还有这些中国天鹅。”洋鬼子甲狎昵的笑着,瞥了一眼皇妃。皇妃感觉像是被癞蛤蟆舔了一下,暴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咬住嘴唇,把这笔账先记下来。
“这里的人信奉皇帝,我们也只能依靠皇帝来统治这里,不能只靠武力。”说到这里,洋鬼子乙叹息一声,“这里实在太远了。否则的话,我倒是愿意在这里长期居住。你知道的,这里是允许娶很多的太太的,越多越好,越受人尊重。就这个糟老头子,据说后宫有三千个太太,都是挑选出来的绝色美人儿。”
“哦?吼吼吼吼……”洋鬼子甲发出豺狼一般的笑声。
“还有这些精美的宝贝。”那人仰视着大殿两边的廊柱,柱上各盘有一条金龙,首尾相接,龙身嵌满了各色宝石,发出璀璨的光芒。他心痛似的捂住了胸口,“这些都应该是属于你我这些上帝的子民,现在却只能落于这些未经开化的低等民族之手。”
“我们就照着比列佛的计划,帮那位二皇子除掉这个老皇帝,那以后我们就可以想要什么要什么了。”洋鬼子甲道。
洋鬼子乙不住的点头。
皇妃听得心里一惊,忍不住抬头看了那两个洋鬼子一眼,两个洋鬼子也正环视左右,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说话。可他们断定这里没人能听的懂他们说话,所以跟皇妃眼神相对,也只是乘机多看她一眼。而皇妃呢,也并没有慌乱,躲闪,只是矜然垂下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