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我想回家了
“此生不再回长安!”
她站的笔直,眼神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与决绝。
晋帝握着马缰的手有些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彻骨的哀伤,“孩子,你!莫要为今日的冲动后悔。”
她上前一步,下颌紧绷“只要父皇能放他一条生路,女儿至死不悔。”
晋帝咳了一声,对鱼统领点了点头。
“撤!”
金吾卫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夜色里。
她望着人马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直至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我们现在是不是安全了。”
裴铮默了默,点点头,“或许吧。”
一个被扣上逆贼帽子的漏网之鱼,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放走?
斩草除根,连他都懂得的道理,老谋深算的晋帝,如何会不懂。
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沈廷玉,没有说话。
马车飞驰在官道上,接连三日,没遇上任何阻拦和刺杀。
直到出了燕京一带,沈廷玉一直绷着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出了燕京,就进入幽州地界了,裴小呆你安全了。”
他一怔,多日的沉默,让两人之间多了一丝的生疏。
“你……你不跟我去幽州?”
她偏头,看向车窗外北地的荒芜。
“我……我去燕京找二哥吧。”
“你之前说,你二哥最是愚忠,若你去燕京,他必会捉你回长安城。”
沈廷玉深吸了一口气,心底再次浮起无措和茫然,是阿,天大地大,她能去哪儿。
“你师傅现在幽州,不如你先跟我去幽州城找他,等你父皇气消了,你再回长安也不迟。”
少女眼睛一亮,仿似听到了最佳答案,“是嘛,裴小呆,你说父皇会原谅我吗。”
“嗯,会的,这天底下的父母哪里会生自己孩子的气,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那好吧我随你去幽州,等过段时间父皇气消了,再让二哥带我回长安!”
幽州城的气氛随着两人的到来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然这种变化在沈廷玉是感受不到的。
自进了幽州城后,沈廷玉被安排住进了天枢在幽州的医馆里。
裴铮的腿还完全好,白日里他去军中学习军务,晚上则会被送来医馆,由天枢亲自为他针灸治伤。
几个月后,天枢突然消失了,留下一张方子,和一张字条,大意就是他有急事需要出门,幽州这一摊子事就留给沈廷玉了,不用等他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顺便吹嘘又抱怨了一下自己堂堂一代神医,一直给一个毛头小伙子看病说出去有点丢人,他不想继续丢人了,并且把这个丢人的活让给他唯一的嫡传弟子,同时威胁她,如果治不好这小子,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让人家日后讨不到媳妇,让她自己嫁!
沈廷玉看着字条上飞扬的草书,真的是恨的牙痒痒。
倒也不是因为她医术不行或是怕苦怕累。
只是这治疗的状态真是……
她捏着银针,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床前,一本正经的对着站在床前不知所措的人说。
裴铮的脸早已红成一片,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那个……什么,你,你师傅……不、不在吗?”
沈廷玉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被逼良为娼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舌头被狗咬了,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还是不相信我的人品,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她面上一片淡然,则实手心都是汗,耳后红了一片。
“不,不是,那个要不你,先、先转过去。”
“废话真多”
沈廷玉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被逼疯了,“平日里天枢那老头怎么给你治的你就怎么来就成,别再说话了”
某人看着她要变脸的样子,这玩笑要再开下去怕是不好收场了。
只得乖乖听话。
自从来了幽州,他个子窜的很快,明明之前身高还与她不相上下,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就已经比她高了一头。
修长的腿上布满淤青,虽受了伤,却依旧饱满有力。
沈廷玉暗叹,这小子长的可真快,照他这个长法,以后怕是打不过她了。
她按了按几个穴位,正准备布针,却听得头顶传来一声。
裴铮双颊通红,别过脸去。
“……”
沈廷玉懵了一下,脸瞬间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
好像从那天开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的有些微妙。
这种微妙在变化在于裴铮往医馆里送东西的频率和种类。
之前刚进幽州的时候,是当地的美食,可爱精致的小物件。
从那天开始,变成了女儿家用的眉黛,胭脂,各种面料制成的衣裙。
以及一些从市面上买来的痴男怨女的话本子。
其中最后这一项最得沈廷玉的欢心。
裴铮的腿彻底好了,他越来越忙,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人。
医馆不忙时,沈廷玉无事可做,除了研究医书,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看话本子,甚至还经常去小酒馆听说书先生讲书。
在小酒馆里,还认识了说书先生的女儿,酒馆老板颜紫衣。
紫衣比她大几岁,生的眉清目秀,双颊通红,甚是好看。
只可惜是她母亲生她的时候早产了一个月,生下她之后就大出血撒手人寰。
当时,她浑身青紫,瘦的和小猫一样,连哭声都没有,她父亲以为她是个死胎,正准备和她母亲一起下葬,没想到来了一个癞头和尚。
和尚救了她一命,并且给她父亲留下一个方子,让她按着方子上的药吃,若是能安然活过周岁,此生也就平安了。
癞头和尚确实有几分本事,紫衣活下来了,但是却得了热症,根本无法在她的出生地琼州生活,父女二人只得背井离乡到了四季都比较冷幽州。
后来紫衣嫁给了幽州当地一个开酒馆的男人,两人婚后生了一个女孩,却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孩子生下没多久,就死了,男人也因此酗酒成性,掉河里淹死了。
最后还是只剩下她和她父亲。
沈廷玉给她把过脉,深知她这种病是痼疾,极难治愈,只能开一些温凉之药让她平日里可以过的舒服些。
转眼就进了年关,她离开长安城快一年了。
往年这时候宫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傍晚,天阴沉沉的。
小酒馆的人越来越不,今天是小年,也是裴铮的生辰。
只是距离上一次她们见面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沈廷玉这才发现,她的生活,她的周围,真的只剩下这一个人了。
她望着房间里堆满的礼物,那种心底空落落的感觉,总是在夜里撕扯。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会想,父皇过的好不好,小凳子过的好不好,她养的那只鹦鹉还在不在……
人果然不能闲着阿,一闲,就胡思乱想,一闲,就容易矫情……
“你少喝点吧,等会还要我背你回去。”
紫衣穿着薄衫,往她面前的火炉里添了几块木炭。
沈廷玉笑了笑,“你这酿的这果酒都没什么味道,以前这种酒我都是当水喝。”
紫衣挑眉,“我倒是有北戎的烧刀子,你敢喝嘛”
“哈,这有什么不敢,离家出走我都做到了,区区一坛烈酒还能怕了不成,快拿来。”
她砰砰的敲着桌子。
“好好好,怕你了,等着”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雪簌簌的落满地。
紫衣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有点心疼,“你是不是喜欢是他了。”
沈廷玉趴在桌子上,双眼迷离,猛的抬起头,“谁,谁呀……”
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瞬间又像一颗蔫掉的小草,趴回了桌上。
“哦,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紫衣叹了一声,“你若没有,为什么为了他放弃自己原来的生活,又为什么在这里买醉。”
她趴在桌上,脸颊通红,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杯子,“我哪里有买醉,你不是不收我酒钱吗”
紫衣嗤笑,“看来是真喝多了。”
“嗯,算是吧,头好晕,看什么都像陀螺。”
“下雪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我不回去,回去就我自己一个人,我不要,我怕黑”
“你要不嫌弃今天就住这吧。”
“嗯”
她猛的点点头,心里那咱空落落的感觉又开始在她的胸腔撕扯。
“紫衣,你说喜欢一个人是……是什么感觉。”
“喜欢一个人阿,就是想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他。”
紫衣笑的意味深长,附在她耳边低语“……”
“?呃……我不敢”
“你可真怂,这不是给你喝壮胆酒了吗。”
“呃……也对阿”
“那你现在闭上眼睛试试。”
她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忽觉一阵冷风夹着风雪吹了进来。
高大挺拔的少年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外。
紫衣笑了一声,“你看,这不来了嘛”,紫衣识趣的退了出去。
裴铮行至跟前,将身上的披风系在她身上,声音是难得的温柔,“怎么喝了这么多。”
“呃……不多,才一坛。”
她依旧昏昏沉沉,被他背在身上。
漫天的大雪,将整个幽州城裹了银装。
今天是小年,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背着她,走在风雪里。
一如她当年背着她走在流亡的幽州的路。
沈廷玉闭着眼睛,趴在他背上,蹭了蹭,“裴小呆……我……呃……好像有点喜欢你呢。”
他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哦,只是有点吗?”
她晕呼呼的点点头,声音很低很轻,“嗯……可是你太忙了,我都找不到你……紫衣说,喜欢,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可是我们好像不行……”
他脚步一滞,神情微僵,“为什么不行”
“呃……那、那话本子里说了,有杀父之仇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是嘛,可是你救了我的命,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抵消了。”
沈廷玉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好像也对呀。”
“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我想家了,我想回家了……可是……我没有家了……”
“对不起”
她仿似听不见,趴在裴铮背上呜呜的哭,泪水如决堤的洪水,阴湿了他的后背。
“我想回家了”
他没有回应,将她抱的更紧。
心里默默的说,对不起,除了这个,其他的都行。
医馆里,丫鬟早已备好洗漱的东西,悄悄退了出去。
裴铮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褪去鞋袜,用热毛巾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他沉默的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沉默的坐在床边看着她。
窗外有了响动。
暗影里有人悄然出现,低声说道“少主,该走了。”
他望了一眼床上的人,正欲起身离开。
双眼迷离的沈廷玉忽的坐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十分霸气的扑了上去,“不行!!”
暗影里的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窗户又是一动,“……打扰了,您先继续!!”
裴铮看着像猴子一样的人哭笑不得。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声音低沉,“先下来,好好说话。”
她脸如飞霞,双眼迷离,,“不是一点,是很多”
他一怔,随即漆黑的眼底冒出一片星光来。
“呃……我们什么时候,暗渡陈仓……”
“……”
裴铮叹了一声,声音又欣喜又无奈,“以后还是少给你看些话本子。”
她也听不进去,不管不顾的搂着他的脖子。
裴铮浑身一震,整个人仿佛石化一般。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廷玉笑的得意,“知道”
他眼底的星光以燎原之势燃起,理智被吞噬的所剩无几,“你……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