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政治就是你死我活!不用说啥亲兄弟了,就是亲爹亲娘又能怎么样?你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
他的同袍说。
接着,这俩人走到尼布跟前,瞅了瞅他。
尼布也看着他们,没有啃一声。
“这个小东西倒是有意思。人家说你是巴比伦王子,却还假装亚述贵族?可惜啊,巴比伦人走了啊。”侍卫打趣尼布说。
“他们既然走了,你们为什么把我吊起来,我是去向埃及神官求救的人哪!”
尼布觉得不甘心。
“那我们不管,这是殿下特别下令的。”
比较刻薄的侍卫笑嘻嘻的说。
另外一个人也有些困惑:
“我真不懂啊,现在。怎么连他也---不是说他是殿下的私生子吗?”
“可见不是啊!要不,会把他吊起来?今晚就这么挂着,再挂着吊坏了胳膊,这以后不死都是个残废。”
刻薄的侍卫朝尼布哈了口酒气,到一边去打盹去了。
另外一个人等同伴走开了,就凑过来:
“你别出声,我把你放下来。明天早上我再把你吊起来,我也就能帮到这个程度了。”
然后,他把尼布小心翼翼的解了下来。
这时,亚述王那边忽然有些躁动了。
刚才去打盹的侍卫大吼了一声:
“你X的,再不安分,我明天给你屎吃!别以为你是王,什么年代了!”
把尼布解下来的人,赶紧捂住尼布的嘴,怕他也出声。
好一会,尼布才坐到了地上,看着这个把他撒开的人,又看看像动物的亚述王,尼布忍不住问:
“大人,他怎么会?”
这个侍卫是个很喜欢说话的话匣子,他性子跟同袍不同,平时老是说话没有人爱听,现在总算有人问话了,而且又是个自己也好奇的主儿。
“小声点,别叫人听见。”
侍卫把耳朵凑近尼布说。
“本来王逃到埃及去了,但是好像过得艰难,所以就随着他母亲王太后、回来这边,跟他兄弟讲和。本来呢,殿下对他还挺好的。可是有一天,这个黑心的居然指示他的太监阿比让、去行刺殿下,害他受了伤。所以殿下一怒之下就把他处置了。”
“那王太后----”
尼布觉得听起来有些古怪。
“就是王太后的命令,是她的女官米拉尔代传的命令啊,怎么有假?!”侍卫肯定的说。
“这是搬来救兵以后的事情吗?”尼布问。
“哪里啊?这是上回判你水刑以前的事情了。”
侍卫不以为然的说。
尼布也搞不清这其中的奥秘,于是他只有不说话了。
虽然自己只认识都德亚里斯几年,但是他印象里的这位殿下是个军人。
况且---况且,尼布想不出来。
他唯有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不知又过了多久,唠嗑的侍卫也打盹睡着了,灯油也烧的差不多,地牢里又基本黑成了一片。
尼布悄悄爬起来,摸索到亚述王的角落,他闻到了一股股恶臭,他直想吐。
刚才好像也睡着了的亚述王也醒过来,他虽然被挖掉了眼睛,割掉了舌头,但是他听见了尼布的声音。
他把头向尼布这里侧了侧,尼布隐约看见了那一脸的伤痕、和各种糊在脸上的秽物。
自己要跟这个人,这个自己活下去就是为了要杀死他的大混蛋,说什么呢。
尼布想把最恶毒的词都说出来,可是看见他的一刹那,什么东西进到了他的心里,他忽然僵住了。
即使脸上有伤痕,即使有秽物,但是这张好像都德亚里斯的脸,像盾牌一样挡住了尼布的各种仇恨。
他不记得自己上次看见亚述王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了。
唯有,从前都德亚里斯扯着自己去看杀牲口、按着口袋女人逼迫自己吃羊心,又拖他去看剥皮的记忆涌了上来。他原来也是个混蛋来着。
但是这些从前可怕的回忆,忽然也生出了一股温暖的味道,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没那么可恶了。
可是,他不是都德亚里斯,而是杀死了亚哈谢的亚述王啊?
尼布想强迫自己回忆亚哈谢被杀的样子,却回忆起都德亚里斯打趣亚哈谢、笑话他穿着都是洞的布烤泥板书的事情。
眼前的亚述王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息。
虽然他明明知道尼布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没有动一动。
第二天早上,尼布听见、昨晚刻薄的侍卫在吵吵他的同袍:
“谁叫你把这小子解下来的?”
显然心软的侍卫睡过了头,没有及时把尼布吊起来,就被同伴发现了。
“他就是个小孩,你别这么黑心,行不行啊?”
“好啊,你心肠好!我把这小子散放着哈。”
说着,刻薄的侍卫一把把尼布拖起来,扔进了关亚述王那粘乎乎臭烘烘的地角。
“哎,王上,我给您一个新鲜的小孩,您可以开把荤了。”
他咯咯笑着,把心软的同伴拖到了里间,等着亚述王行动。
尼布吓得一动不动,也忘记地牢墙角是有毒虫的地方,只顾着在灯火的光中看着这个已经瘦的皮包骨、但是仍旧魁梧的人。
亚述王也听见了,他拖动了一下身上的锁链,吃力地把尼布从墙角、跩到了眼前的空快地儿,就松开了他的大手。
尼布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就冲下他的腮帮子。
虽然这个人已经没有肉了,但是那双大手,却依旧熟悉。
尼布还清楚的记着、真正的亚述王,是怎么挥舞着他的那一对出奇细的手腕、出奇小的手,把毒药倒在亚哈谢的脸上和嘴里的。
眼前的这个人,他并非---并非是什么亚述王,而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朋友。
尼布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都德亚里斯会被套上他哥哥的名号,关在这里。
难道他的手下都没有发现吗?
听见尼布的哭声,侍卫在里面哈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被挖掉了眼睛的都德亚里斯,却一动不动,也不出一声,只是安静的睁着他没有眼睛的空眼眶看着尼布。
内城里面,阿卡德也听见了一些风声。
他听说,总督大人下令把搬回救兵的尼布、关进了地牢里。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内城的地牢,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况且大人对自己越来越亲切,上次还教导自己弹奏弦琴、好去向心仪的女孩献殷勤----
所以,他倒是更希望自己、能有胆量去问问,王弟兼总督大人都德亚里斯。
他在门口踟躅不前,被绵羊将军看见了,他也是进来内城跟大人请安的,绵羊将军如同阿治曼一样一般都是留在外城的。
“小伙子,你怎么来了,还像个老爷子一样的踱起步来?”
他温和的问。
“将军,您听说了吗?他们说大人下令把尼布关在内城的地牢里了。”阿卡德说。
“没有,还有这样的事情?他不是被我军救回来、放在大人身前照顾着吗?为什么会下地牢啊?这都是谁说的啊?”
绵羊将军一脸表情,好像在说这传言太奇怪了。
“或者我听错了吧,所以我想问殿下,可是又不敢---”
阿卡德一脸的左思右想。
他们还在说话的时候,忽然有几个年轻的女孩笑着从里面出来了,看见英俊的阿卡德,其中几个绯红了脸。
阿治曼也进来了,看见女孩子看阿卡德的样子,大笑起来:
“小子,我看你可比那个小子更像殿下!想当年殿下可是绝对受姑娘们的欢迎的。”
“你安分点吧。”
看着阿卡德叫阿治曼戏弄,绵羊将军插了进来,把俩人分开了。
阿卡德好一会问阿治曼:
“大人,您也相信,殿下会把尼布关进内城的地牢里吗?”
“啥?”阿治曼不信的瞪起了眼睛。
难道有这样的事情吗?
他一直跟着王弟,好些年前就知道王弟很喜欢、这个来路可疑的私生子了。
他不相信这样的故事。
可是---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能完全从心底里扫去一个疑影。
“先别说了,大人一会就出来了。要商议一下怎么才能平安撤退的事情。大人说‘到底巴比伦人没有走远,埃及人要价太高,我们不能一直把他们留在这里。再说这里不太适合守城,所以是时候回尼尼微了’。”
绵羊将军重复着他主人的话、转移开了话头,却加重了阿治曼的心事。
夜里,一个身影鬼祟的出现在了内城通往地牢的通道上。
但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一个探头在城楼上面的老女人发现了。
这个老女人就是王太后的女官米拉尔。
“怎么了,米拉尔?”
王太后喝下送来的安眠药后,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是,她仍旧发现女官自从来了撒玛利亚城,就变得非常古怪,甚至邪恶:
“叫我儿都德亚里斯来---我要见他----”
“陛下,摄政王还在处理政事,不能马上过来呢。您还是先休息吧,要保重身体啊。”
米拉尔转过来,收起刚才还阴森的表情,温和的说。
等王太后一躺下,她就直接进到了王弟的内寝,报信去了。
她是唯一一个确切知道这屋子里、睡着的人,到底是谁的人。
“你说有人去地牢,还偷偷摸摸的?谁啊。”
总督大人温吞吞的说,虽然他似乎原本不是这样说话的,却也改的非常到位。
“您看起来真的很像您兄弟了呢。要不是我,还真没有谁能分别清楚呢。”
米拉尔有些得意的说。
对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干净。我现在就是都德亚里斯,这有什么问题?”
他不小心把手从宽大的外衣里露出一些,那手几乎小的像少女的手。
米拉尔亲吻他的手一下,识趣的退出去了。
她特别打发了五十几个哨兵去看护地牢,确保刚才的黑影进不去。
所以,阿治曼只好怏怏的溜出了内城。
可是这明显是临时加派的哨兵,让他心里的疑窦更大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会怀疑起自己的主君来,那个一直看护信任自己的人。
只是阿治曼不知道,他的同袍绵羊将军心里早就有这个怀疑了,只是他为人内敛,不喜形于色。
所以,他才特别来确认、王弟大人确实有班师回朝的想法。
另外,班师回朝之前,必然需要招待埃及来的达官贵人们,那么就必然会有宴会,人一喝酒就会言多必失的。
很快如绵羊将军的愿望,几个外逃来撒玛利亚城的亚述大贵族、和亚述王从前直属军队的外阶将官们,被王弟大人起用、为准备筹备班师回朝尼尼微前、款待埃及援军将领的人。
驻扎在大城西南边的埃及援军统帅、阿杰赛特王子和他的神官们,就被十六人抬的软轿子舒舒服服的、护送进了撒玛利亚城。
老实说,阿杰赛特王子岁数不小了,有小五十岁,他是法老的小叔叔,一个实在是没有用处、也没有去处的人。
所以,才在众王室子弟里、被钦点了这么一个有些风险的挂名差事。
实际负责打仗指挥的是他手下的将军瓦虎,一个高且细,非常精干的小贵族之子。
他跟他的统帅阿杰赛特年纪相仿,但是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再更上一层楼了,他不是王室、不是祭司、也没有王族或者祭司家出来的老婆,是个真正没有背景、不比自由民好多少的草根儿。
虽然瓦虎非常讨厌王族们,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为了保住现有的一切,对他们卑躬屈膝。
只是他的主帅阿杰赛特王子,是个容易露出羞怯笑容的老孩子。
所以,他并不是太把他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位殿下只会做些狗屁诗歌、弄些自己不懂的东西。
于是,他甚至敢当面喊阿杰赛特王子“肥猪”。
看着瓦虎凶狠的样子,阿杰赛特王子确实很惧怕,只好把自己肥胖的小手尽可能的捂上嘴,不出一声。
神官们也看人下菜碟,知道阿杰赛特胆小又没有真正的权势,也跟着瓦虎一起作践这位埃及王子。
于是他见到亚述王弟的时候,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副蛤蟆受了惊吓的表情。
“阿杰赛特殿下,我们殿下非常感激埃及的仗义援手。”
负责接待这些埃及贵客的大贵族朱木齐,是个温和的人,一心想让阿杰赛特王子好受些,但是他这差事却很难。
瓦虎在一边举着杯子说:
“是我埃及法老和众神对亚述的好意,您怎么谢一个跟这些都没有什么牵扯的人啊?这些说给他听也是麻烦,他也够不着上面,不过就是被杀的时候,帮助伸伸头、填个数用的。”
阿杰赛特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盯着手上的一只戒指。
周围陪侍的神官们要么附和,说:
“阿杰赛特大人本来不是我们大神官属意的,可是法老跟大神官高来高去,于是我们就只能陪着将军们过来了。说起来阿杰赛特大人是宫里唯一有闲工夫的,其他的殿下们都已经有要职在身了呢”。
不这么说的神官们,就只负责吃喝。
王弟坐在正中央的宝座上有些面无表情。
阿卡德侍立在他身后,骄傲的满脸发红。他披上了镀金的铠甲,以至于不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以为他也是大贵族之后,或者是王弟的儿子。
一时间,他忍不住想起来在米迪亚公主的晚宴上的情形。
想到这里,他眼睛暗淡了一下,他仍旧没有胆量去问王弟大人,回来的尼布哪里去了。
而且更底下,他回忆起了尼布,他从小保护的没落小神官,却是到处受到大人物关注的对象。
自己明明是村子里孩子都敬仰的,却因为身份被放在一边。
他忘记不了、阿德阿大神官和伊士塔尔神庙总祭司对自己的看法:
平民的儿子,尼布的小厮。
所以看着眼前一众人、都在嘲笑戏弄阿杰赛特王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解气。
“可是我听说阿杰赛特----的侍从之一,是埃及很有名的音乐家?”
王弟终于也开口了,眼前戏弄胖子王子的气氛这么浓,终于也感染了他。
“是啊,殿下的仆人都是非常有才华的,只是主人没用而已!”
瓦虎将军故意装喝大了,他先是把几位从军的祭司贵族子弟介绍给王弟,又用脚踢了踢他的主帅:
“我说错吧,肥猪----”
这话刚出口,就被朱木齐打断了:
“喝酒怎么没有音乐呢?大声奏乐!”
他亲手给阿杰赛特王子倒了一杯酒,一边叫奏乐总管。
可是,众乐工已经在奏乐了,弄得奏乐总管起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杰赛特王子很感谢这位招待他的亚述贵族,于是有些认真的说:
“我从前听说亚述王是一位极其会作诗,又喜欢音乐的人,不知道他的双生兄弟是怎么样的呢?我---”
他还没有说完,坐在宝座上的亚述王弟就阴沉下了脸,他双手从里面握住袖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亚述是军人立国,音乐这样的东西只会腐蚀人心。我王兄就是太耽于这些,才会把国家弄成这样不可收拾的!”
说着,就拂袖而去了。
只剩下可怜的阿杰赛特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着埃及羞红了脸的胖王子和一众神官贵族们,又看看对面也吓得停下演奏的乐工,阿卡德觉得热血沸腾,他觉得这话说得太好了。
只是细想起来,他也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阿治曼也坐在人群中,他慢慢转到绵羊将军身边,对他说:
“一起出去放个风吧。”
“你喝多了?”他的老伙计问。
“对。”阿治曼点点头。
两个人出到了宴会厅的外面。
看看四下没有人,阿治曼搂住绵羊将军的脖子:
“我觉得他不是殿下。殿下不是一个会当着宾客说这种话的人。”
“你喝醉了,他不是殿下,那么是谁?你知道殿下一向不喜欢太文绉绉的东西的。”
绵羊将军一边打岔,一边示意阿治曼别说了。
但是阿治曼是个直肠子,他完全没有明白同袍的意思:
“我昨天要溜进地牢来着,可是他们却临时加派了人手!你说,大人从没有把人下到私人地牢的爱好,为啥要加派人员呢?”
“你真是喝醉了。”
绵羊将军架着阿治曼把他拖出了内城。
回了自己的营垒内室,绵羊将军才小声跟阿治曼说:“你再胡来,是要自己命呢!”
另一边,宴会厅里只剩下了几个人,因为主人家忽然拂袖而去,弄得客人们也十分扫兴。
瓦虎将军他们看着王弟就这么走了,于是也怒冲冲的要回自己的营帐,却被负责接待的朱木齐百般劝慰,于是终于息怒、同意去朱木齐私人为他们安排的小宴会,畅饮了。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主宾阿杰赛特王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