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其实离着尼布生长的村子并不远,从亚述城一路经过落霞溪村附近的大道,沿着底格里斯河向南,再往另外一条大河幼发拉底方向走不到5天,就到了尼布在书上读过的大城巴比伦城。
人家说,巴比伦城的名字得于兴建他的古代大王宁录,承于上古的一个传说:
上古的先民想要回到天国,于是就想着集合全地的力量,建筑一座达到天上的塔。
就在这座塔快要盖到天上的时候,神在一夜之间把通行全地的语言改了。
第二天,人们起来,发现彼此互相听不懂了,根本没有办法沟通,所以这个盖塔的工程就不了了之。
后人把这座塔叫做“巴别塔”,这座塔所在的地方叫做“巴别”,就是变乱分裂的意思。
以后的王觉得不吉利就把这地方改谐音、叫做巴比伦了。
但是又有人说巴比伦,与亚述的首都尼尼微一样,都是按照伊什塔尔女神的别名起名的。还有人说这城的名字源于它的荣耀,是天国之门的意思。
只是,原先巨大美丽的城市,因为反抗被亚述先王辛那赫里布付之一炬了。
虽然后又重建,但是重建的城,也被现在的亚述王的父亲亚述巴尼拔王拆了。
新城到现在还在兴建中,路也没有铺好,很多泥砖、本地挖来的石板材料和埃及那边买来的贵重石料都随意散放着。
这其中又到处都是拉石料和泥砖的工人,他们为难的在欠修筑的路上拽着这些材料,工程的速度被一拖再拖,所有能调用的人手,包括怀孕的女人和走路不稳的孩子、也都在工地上四处可见。
但是,这修城的工程却仍旧像蜗牛爬沙地,动都不动,急的监工把他们的鞭子甩的四处飞舞。
劳工的号子声、鞭子打到肉的声音、和或高或低的喊疼哀嚎声,塞满了尼布的耳朵。
他跟他的狮子和山洞医生,走在王太子他们队伍的最后面。
一个趴在地上、看起来是在躲避鞭子的奴隶,忽然一下抓住了尼布的脚脖子:
“大人,大人,饶了我吧,让我回家吧!”
“臭东西!”
一个低阶的监工,光着他油汪汪的膀子,拿鞭子狠狠抽打这个奴工。
奴工嚎叫着,他的小腿烂的都快见骨头了。
“大人,大人,饶了我爹吧。”
一个小孩子背着泥砖筐子,也爬过来,扑倒在监工脚下。
接着,又有一个监工过来,拎起小孩的筐子带,把他甩到一边。
只听见啪的一声,小孩子的头一下撞在了泥砖堆上。
只是,这个孩子又挣扎着过来了。
王太子回身看了一眼,刚要开口,就看见他老师阴沉的目光,只好又把嘴闭上了。
随同的人当然更无话可说。
“大人,”尼布扯扯陪伴他的巴比伦贵族:“这个人受伤了,看来干不动重活了。”
“是啊,可是如果让他就这么走了,剩下的人就会故意弄伤自己。现在这工程已经拖了太久了!”
陪伴尼布的贵族,搓着他长满了癣、露出粉红色肉的胖手,有些呲牙咧嘴的说。
他的脸上也长满了癣,一块白一块红的,一边说话,还一边掉下皮屑来。
山洞医生知道,叫这么一个仪式上说“不洁净”的人来陪同尼布进城,变相是给他和尼布一个下马威:
“你们都不算什么东西,说你是王子而已罢了”。
“大人,他们做了多久了呢?”
尼布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含义,他指着这些死命想挪动一块块极其巨大沙砾岩的奴隶工,继续问陪同他的这位巴比伦贵族。
“快四年了呢,陛下已经处死过两个领队了,但是还是---”
贵族看看这些苦役,苦闷的说。
看看一边经过城的河流,尼布问:
“那为什么不修整下河道,用运河来搬运呢?这样会比打发人、逼迫干不动活的人来做,更划算?”
贵人们都很惊讶这个11岁孩子的想法,之前一些极贤德的哲士也曾提出过这想法,但是未被王采纳。
所以,作为哲士的首领,耶鲁巴伯难得的在一边附和说:
“埃及的很多工程也是在这样做的。”
接着,大臣和贵族们也附和起来。
看见连权臣耶鲁巴伯都吹捧拍马的人,监工们也不敢怠慢,马上叫人把那个腿受伤了的奴工和他的儿子打发走了。
其余的奴工也对尼布露出了极其敬仰的神情。
更有几个人,听口音原是亚述那边过来的,都去亲吻尼布走过的沙子地,虽然那地在尼布前后又有其他人也在踩。
因此,尼布人还没有进宫,外面关于他的传说已经开始漫天飞了。
更何况,当年被送去做人质的15位皇子都没有活着回来(其实回来了一位,但是因为病恹恹的,没有人注意),倒是这位由随同去做人质的皇妃怀孕、生在亚述的皇子反倒回来了。
于是,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重建中的巴比伦王宫殿规模,要比亚述城的王城小很多,现在可以住人的区域,甚至比都德亚里斯家的宫殿还要小。
王的谒见厅处在王宫的中轴线上,虽然已经皆尽可能的装饰了,但是原来的焦土上临时搭建的宫殿似乎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四方形的宫殿一簇簇的,仍旧露着它们的烧砖墙体。
与亚述宫殿的另外一个不同,巴比伦的宫殿有着格外明显的大台阶。
按着等级,臣子和神官们在台阶上下列着,有的走运一些,还有柱子遮阳,有不走运的叫太阳晒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巴比伦王那波帕拉沙尔,装作很气派的样子,坐在一张造型奇特的怪兽型宝座上。
尼布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虽然那东西很眼熟。
王面前垂着用红珊瑚、赤玛瑙和血琥珀制成的珠帘,不断映射出太阳的光辉,让尼布既没有办法仔仔细细的观看那张王座,也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亚述像巴比伦一样认为君权神授,但是让君王女里女气的坐在帘子后面,实在是不符合亚述对男人需要勇武无敌的看法,哪可能有君王被臣下的呼吸吹倒吹坏了的道理!
巴比伦的十二位偏妃列在王的身后,掩藏在太监手里的孔雀尾扇后,不时探出身体、有些好奇的看着新来的人。
王的右手边坐着的是他的母亲、王太后,左手边是他的王后、米迪亚的长公主,也是王众多米迪亚后妃的姐姐。
这位王后看来已经过了中年。虽然头发保养的很好,嘴角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细纹。
她也是王后宫中、众多米迪亚后妃中,唯一一个没有子女的。
“我的长子,你回来了?”
巴比伦王对他的王太子,举了举手杖。
看看尼布这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孩子,他倒迟疑了。还是,王太后先对尼布伸了伸手,非常有礼貌,但是却仅此而已。
最后,王后也对尼布笑了笑。
她特别叫侍女,给了他一柄、象征王子身份的米迪亚短剑。
倒是那个递送宝剑的侍女,对着尼布,偷偷的、左看右看,过度好奇。
尼布看看四周,其他贵人也都客气的微笑着,只是眼里都是各种怀疑。
“他们是?”
王指了指跟着尼布一起来的山洞医生和他的狮子。
“至高的陛下,容小人禀告,小人是殿下的医生,这是伊什塔尔神殿总祭司的狮子,在去往女神那里前托给了殿下。”
山洞医生替尼布回答,他似乎对宫廷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处之泰然。
听说是总祭司的狮子,大家马上都对尼布高看了一眼,甚至有妃子们也出来向尼布问好,气氛刹那变得热烈了起来。
有着总祭司神力的狮子,说不定可以赐给她们儿女也不一定。
看看这头异常巨大的狮子温顺的在各位王妃中游走,巴比伦王总算对尼布开了口:“我儿”。
这位王原本是个红脸的军人,但是几次反叛亚述的征战中受了严重的伤,右边下巴开始到左边的锁骨仍能看到一条伤痕,他显得有些虚弱,两只眼像游移不定的鬣狗一样,十分警惕地偷瞄这个“据说”是自己在亚述出生的孩子。
同样,看着巴比伦王那波帕拉沙尔,尼布不觉得他是自己的父亲,甚至不会是一个亲人,非要说倒觉得像是一个要雇佣短工的老板。
估摸了尼布的斤两,巴比伦王又好好打量了一下山洞医生。
这个医生已经很老了。他看上去,干的像沙漠里、有时会看见的、晒干的动物尸体。只是两只眼睛,却咕噜咕噜的转着,十分有神。
“你说你是我儿的医生,你在服侍他之前在哪里侍候?”
他很仔细的问。
“伟大的王,小人原本是埃及宫廷的一位御医,陪伴梅拉亚妮公主嫁往亚述。”
他顿了顿,从巴比伦王的眼睛里,他知道这位半路杀出来自立为王的人,并不清楚亚述伟大的皇后们:
“公主是亚述先王、辛那赫里布王的王后,现在亚述王的祖父、阿尔萨东王的嫡母,也是您尊贵的皇后的亲祖母。”
巴比伦王听到这里,更加努力地打量起来这个老干货来:
“是吗?之后呢?”
“之后,小人就一直侍奉王和王后、直到王后过世为止。后来大祭司阿德阿命小人、前往照顾尼布殿下。”
山洞医生微微一笑。
“那时我儿,也不过是亚述的一名人质,何以大祭司如此垂爱呢?”
巴比伦王用手抖了抖袍子的下摆,觉得这个人似乎是拿着死人,编谎话哄骗自己。
“那是因为至高神的先知对先王的预言,”山洞医生慢慢回答说,毫不惊慌。
巴比伦王刚要开口问是什么预言,就看见了一边的耶鲁巴伯在打眼色,于是巴比伦王就挥了挥手、叫尼布和山洞医生都退下了。
到了安排给他的小偏殿,尼布只看见了泥砖墙上裂出的缝子、和地上已经有些残破、不知道哪里扯来临时凑数的毯子。
晚饭时,他也没有像其他的王子公主那样,被传到王廷里去赴宴,而是一罐凉水,一盘冷肉,一篮子水果、有点蔫了,和一篮子面包而已。
就连山洞医生都被召去吃饭了,唯独没有尼布的份。
尼布拍拍狮子的头,把大部分吃的给了它,自己只吃了一点水果,老实说他也没有什么胃口吃饭。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巴比伦皇冑,更何况他人呢。
吃饱了,尼布把罐子里剩下的水,倒在屋子里一个陶盆里,用边上放着的羊毛速速擦洗了一下,趴到破毯子上蜷着身子睡下了。
狮子也丢开剩下的食物,趴到了他的边上。
它的鼻子,被尼布脸上什么东西打湿了。它甩了甩了头,把头搭在尼布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亚哈谢死去时的情景,又出现在尼布眼前,医生说过的话,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