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早,战船上的埃及人还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了冲天的喊杀声。
他们的将官,还没有从昨夜的宿醉中清醒过来,就听见手下来报告说,河上有船着火了,巴比伦人来攻击了。
“胡扯!巴比伦王子的人连真正的战船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在河上正面迎战?”
“难道是羊皮筏子?准备灯油和弓箭!让这些巴比伦亚述杂种尝尝当烤肉的滋味!”
埃及的巨舰发出了号令,咚咚的鼓声中,浆手划着船,在河上开始冲击。
但是,四处的烟雾,伴着河上一早升腾的薄雾,根本看不清敌军的动向。
埃及将军们又起的早,不免烦闷,只顾着追找对手,忘了自己的命令一会向左一会向右,让底下的兵士完全糊涂了。
水雾散了以后,埃及军才发现了远处的几艘小船:
“快看,小船!巴比伦人的小船!”
“哈哈哈,他们终于出来送死了。传令下去,用攻击速度追截!碾过他们!”
埃及人的先遣大船还想追上巴比伦人的小型战船,却不小心在枯水的河道搁浅了。
然后又有小船上趁机从浆手位置灌油放火。
来不及逃出去的浆手被烈火焚烧,嚎哭着。
四处都是烟,有的是烧着了船,有的烧着了人,什么味道都有。
后世发现的铭文上说,这场战役中的埃及人“如刚醒过来的小母牛,转身逃走”。
“不要害怕,跟着我撤到主帅战船那边.”
一个埃及将官看见第一线大势已去了,想带着人后退,却看见不远的巴比伦小船上,好像狼群出动一样、不断有人往埃及的大船上扔定锚和舢板。
上面的人什么样子都有,完全不像巴比伦人。
“这些是巴比伦的雇佣军?还是奴隶军?”埃及将领没有见过、这么凶狠敢拼的奴隶军。
“啊,那是巴比伦王太子尼布的军队,听说那里面什么人都有。”
一个手下回答他的将领。
“快看那,那个小个子!小个子攻过来了。”
埃及另外一条船上的领军喊的谁都能听见。
不远处,阿治曼好像个疯子一样、亲自领着人,冲上了一条埃及大船。战线由巴比伦一方压向埃及人,但更多是双方犬牙交错,两方已经形成肉搏的局面。
背后一个埃及人刚要用刀袭击阿治曼,就被另外一个人砍倒了。
阿治曼看了一眼,他的主君拿着一把弯刀和一支小号战斧,朝他露齿一笑。白牙在糊了一层又一层血、脑浆和其他秽物的脸上,格外惊悚。
大家又带着人继续往前杀。
埃及军的主帅远远的看见他们,吓得掉了手里装样子的小盾和弯刀。
他是法老宠妃生的儿子,没有战争的经验,只徒有出身。
“我----来人啊!挡住那些野蛮人!救驾,救驾!”
埃及王子歇斯底里,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一半的军队,毫发无损,仍旧有人数上的优势,可以跟巴比伦亚述人血战到底。
他身边的将军和老师,还想来宽慰一下他。一支着火的箭、鬼使神差的射到了埃及王子脚前的甲板上。他立即尖着嗓子:
“撤退!撤退!撤退!”
“殿下----”
有经验的副将想阻止这个蠢决定,就被埃及王子推到一边。
王子的太监们急急去打开舱门,把吓坏了的主子引了进去。
接着,埃及主帅的大船,第一个要掉头逃走。
后面的战船一下都懵了。
埃及军舰纷纷掉头。
但是排的太密,而船又太大,于是,埃及大船不时撞在一起。
小些的船,被最大的主帅军舰先撞翻了,倾覆在河中,又挡住其他船的路。
不断倾覆的船里,发出、比最前线挣扎的船中、更多更大的嚎叫哭喊声。
到了第二天日落前,没有倾覆的埃及船上,也只剩下巴比伦-亚述军在坐着看风景了。
上游岸上的卡尔加美什,不时传来铁锹的声音。
没有逃走被俘虏的居民,被分成几班,正挥汗如雨的、把大城的泥砖一块一块的拆下来。
埃及人老远运来的攻城家伙,也被尼布的人,用来拆城墙使唤了。
“殿下,米迪亚的援军来了。”
阿治曼走到躺在河岸上的尼布身边,说。
尼布从鼻子里出了一下气:
“知道了,打发人给他们送些物资,不要让人空手了。”
“殿下!”这次作战大出风头的蒙特霍特普,也是攻进城的大功臣之一。他一进城,就降服了剩下的埃及人。唯一的遗憾是,他说“没有找到亚述王”。
“不是说已经俘虏了吗?”阿治曼问他。
“没有的,那个是替身。”
蒙特霍特普有些紧张,把眼睛低下了,正好看进地上的尼布眼里。
“算了,跑了跑了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再见,我和他是老相识了。”
尼布爬起来,拍拍比他稍高一点的蒙特霍特普,让他一下僵直了。
“去喊那些干了一天拆墙活的人吃饭。我觉得差不多了,是不是?阿治曼。”
尼布笑了一下。
阿治曼跟上尼布,岔开了话题:
“殿下,今天是您第一天杀人吗?您一下从我后面跳出来、杀那个偷袭我的混蛋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
“我不记得了。说起来,你记不记得上次在亚尔比城,还是你押着我去看剥皮呢?”
尼布和阿治曼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剩下蒙特霍特普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本来已经抓住亚述王的。
这位从前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为了躲避搜捕,甚至剃掉了头发和胡须,装扮成埃及的神官(他知道、尼布与埃及神庙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会对埃及神官网开一面)。
但是,蒙特霍特普是下埃及的祭司出身的王族后代,对埃及神官们再熟悉不过了:
一个新近剃头刮脸的神官,没可能不刮掉身上其他的毛发。
所以,亚述王被拿了个正着。
当时,他正藏在暗室的祭台下面,两个膀子下面湿透了,露出黑乎乎的腋毛,被先进来的蒙特霍特普一把按住了。
“什么人!”
“小人---小人是---是埃及神官---”
亚述王也有一个优点,他从小体弱,唯有读诗歌和文学作品自娱,甚至可以说出、一口不太纯正的埃及神官通用的话语。
“你不是埃及的神官,来人啊!”
蒙特霍特普刚要喊侍卫过来,就被这个假扮神官的人抱住了脚。
“大--大人,您如果喊人来,就是置自己于死地呢!”
亚述王病急乱投医,瞎掰的。
蒙特霍特普却愣住了,他毕竟曾是埃及来的战俘,有一天或者会被重新变为奴隶。这个恐惧其实一直困扰着他。
蒙特霍特普按住亚述王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原来是从埃及抓来的战俘?”
蒙特霍特普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好像面对算命先生的人一般。
亚述王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捞到一条大鱼,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在撒玛利亚假扮王弟时,曾经招待过埃及援军,眼前的这个埃及人、好像是当时阿杰赛特王子的随从之一。
亚述王立即摆出、他的大太监阿比让那样的谄媚面孔,靠近了蒙特霍特普。
“我见过一个跟您情况差不多的人。他对他的主人十分忠心,最后,因为巴比伦王太子,白白掉了脑袋。”
亚述王掰扯出、自己在尼尼微陷落前、斩杀大将绵羊将军的故事,却极其有声色的把脏水倒在了尼布的头上。
“只有您主人的敌人活着,您才是有用处的。如果您现在就这样、帮他消灭了敌人,将来一定会重蹈忠心被杀的覆辙。”
蒙特霍特普看着自己的两只脚,他绝不能重新成为奴隶。因此亚述王的故事,似乎每句话都很对自己的心思。但是如果真的放了眼前的人,又是背叛他的主人。
就在这时,一个亚述军过来的大头兵,从暗室的另外一面,误打误撞进来。
他看见亚述王伏在蒙特霍特普的肩膀一侧,先是一愣,接着就要喊叫。
蒙特霍特普下意识的、顺手抄起自己的长矛,插进了大头兵的胸前。
大头兵捂住胸口,瞪大了眼睛,然后就哼的一声、脸朝下、闷倒在亚述王的脚前。
“大人,怎么了?”
蒙特霍特普的贴身侍卫,也是一个原来埃及的俘虏,追过来,他也伸头要进来。
可是刚探进头,亚述王就拔出蒙特霍特普的短刀,插进了来人的喉咙里。
“混蛋,你怎么敢?”
蒙特霍特普万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他本能的想反击,却被自己的贴身侍卫在倒下的瞬间扑住了。
血顺着他的大臂一直流到大腿。
蒙特霍特普摸到了刀把,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喊人进来,一个是----
“大人,这个人看见您杀了刚才那个手下,现在,您难道还有选择吗?”
亚述王露出两个虎牙,假装为蒙特霍特普着急。
贴身侍卫在蒙特霍特普的胳膊上、想挺直自己,却没有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却把住了插中他的短刀,生生的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
“滚!”
蒙特霍特普把贴身侍卫的尸体推倒在地上,轻轻的呵斥了一句亚述王,转身离开了暗室。
外面又有几个士兵赶来:
“蒙特霍特普大人,阿治曼大人说拿住首恶的人,必有重赏。”
“知道了,里面没人了。你们再去前面好好搜捕。”
蒙特霍特普垂下眼睛,替亚述王支走了剩下的敌人。
等人都走开了,亚述王小心翼翼的把丢了脑袋的侍卫的衣服换上,并把他脑袋上的头盔也戴上,一边大喊,一边冲了出去:
“拿住首恶,重重有赏!”
被插中前胸的士兵,在地上哆嗦着,翻过身,却没有力气。他唯有忍住剧痛,用膊头一点一点把自己挪到了暗室的门口,然后就昏死过去。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到什么人抓住了他,他勉强睁开眼,看见几个抱着金银财宝的同袍。
“啊,你原来在这里,殿下让清点受伤的人呢,你小子运气真好。”
其中一个同袍,脸色有条从左到右、跨过整张脸的大伤疤。
刀疤脸把金银、往另外一个伙计怀里一塞,把大头兵摊平了:
“把刀给我。”
说着,他就利索的把刀抵住大头兵的伤口,把长矛拔了下来,血涌的到处都是。
然后,刀疤脸拿出怀里的一只小银酒壶,把椰子酒连同火一起倒在大头兵的伤口上。
“嗷----嗷---嗷!”
“哈哈哈,你小子,浪费了我的酒,还喊得这么响。”
刀疤脸对自己的伤口处理技术非常自豪,他以为大头兵是想喊疼才抓住他的衣服,没想到大头兵却死死的看着他,晃抖着嘴。
“怎么了?”
“去--去报告大人,亚述王没有死!他刚---刚扮成---扮成那埃及小子的随从逃走了。”
大头兵非常虚弱的说。
抱着金银的几个人扔下财宝,就要去追赶亚述王。这几个人连同大头兵,原本都是绵羊将军的手下,亚述王杀了他们的头儿,所以都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站住!”
为首的刀疤脸喊住了几个伙计:“别轻举妄动。”
说着,他站起来,把埃及侍从的首级和扎伤了大头兵的长矛、都塞给了要捡回金银的同伙。
“都送去给阿治曼大人。”
“你呢?”看见刀疤脸脱了外袍,大家都糊涂了。
“你们这些人!先把这个倒霉鬼送回去。我要去放长线钓大鱼。记得要把这些东西先给阿治曼大人,然后再告诉他说我当逃兵去了。”
说着,刀疤脸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当然,蒙特霍特普不知道、那个他以为被自己灭口的大头兵还活着,也不知道证物都到了阿治曼的手里。
现在,看看尼布的背影,蒙特霍特普的羞耻心涌动着。
他觉得,自己就应该从岸上跳下河、去淹死自己。
“啊,蒙特霍特普大人,您还在那里喘什么大气啊,都打完仗了。”
尼布回头远远看了一眼他,大喊。
蒙特霍特普赶紧擦擦额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