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镜下的夜灯软光下,王丽微睁着两只睡眼,她似乎听见了表妹的叫声。她四处望了望,又耷拉下脑袋。不一小会,监控对面的人,就听见了她的呼噜声。
镜子又重新明亮起来,地上的小天使像,也不再动了。
大家回过头,看着管家。
他的瘦脸蜡黄,眼皮虽然垂下了,但是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原以为王丽或者会施展出什么力量、来镇住这些邪物,又或者像其他人一样,被吓得精神错乱。
现在,管家只恨自己没支钩子、可以从荧幕里伸过去,强行把王丽弄醒,让她重新经历一下这一夜的闹鬼。
天亮以后,管家打发了女仆、唤醒王丽来吃早饭。
“您昨晚睡的真好。”
“咦?”王丽在早餐室的长餐桌前,挑了个最靠里的边角座位坐下。她刚喝了一口热茶,听见管家这话十分诧异。
她本能地以为,是自己的呼噜声,影响到了隔壁的人。
“是啊,你睡的真香。”坐在她对面、靠近中间点位置的团长,也微笑了一下。鹰钩鼻子的小麦色脸上,黑眼圈并不明显。
“是我呼噜的太响吗?”王丽忙小声问。
大家都只是笑笑。
陆总坐在长桌的正中。他打了一晚上的坐,看起来有些疲惫。
但是,谁的脸色也没有比张总更差。他坐在陆总的下手,惨白着脸,眼圈黑得像熊猫。虽然强颜欢笑,但是人人都看出、他几乎已经魂不守舍了。
“领导,您不舒服吗?”王丽忙把管家刚递给自己的一杯温水,送给了张总。
管家眨眨眼,拿着银托盘,好像要说话,又闭上了嘴。
张总没理会。他接过那只样子古老的水晶高脚杯,抿了一口,轻轻哼哼:“没有,这两天有点累,没有休息好。”
突然,他看见玻璃杯底有个恶心的水印,好像一团蛆正向四面八方扭动。他赶紧丢开杯子,站起来,想去给自己重新拿一杯水。
但是,才刚离开椅子,人就昏倒在地上。
管家急忙去叫、来帮熊孩子们看病的医生。
“这位先生暂时不适合继续旅行了,必须放个大假,好好疗养一下”金发白肤的医生曲下细长的腿,从张总临时躺着的长椅上,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愕然。
这引得陆总秘书赵曼也靠了过来:“医生,他怎么了?”
她上身虽然朝张总前倾,但是腰和腿却没靠近半步,甚至还努力向后挺着。
陆总也过来了。
“现在不好说,就是十分虚弱。”王丽帮医生翻译说。
然后,她听见医生嘟囔了一句:“他又没有去博物馆,怎么也出这个毛病?!”
扭头,王丽看见了管家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早餐室。
然后,团长也擦擦嘴,跟大家打了招呼,离开了丹尼斯先生家的大宅。他走的时候,管家正站在大宅的房顶平台上,于铁丝网围起来的立箱式鸽子笼,还有石雕的怪兽中,俯视着大街上的一举一动。
不过,查理-徐蜡黄的脸,已经转成了难看的灰白色。
“咕咕咕”就小鸽子欢快的叫声,也叫他的手微微发抖。
原本一早,他是在手上画了桔梗印,并戴上两层手套,才去把那只、威尼斯大瘟疫时代的“引灵杯”,找出来,用银托盘托着,亲自送给了王丽。
谁知,却是二传手张总出了事。
“不应该啊!”查理-徐看着团长的黑色路虎开走了,还在自言自语。根据文献记载,只要是从一个毫无防备的活人手里、接过引灵杯,就不该成为恶灵袭击的对象。
再说,这种诅咒也不该如此立竿见影。
管家思索不出哪里出了差错。他只有赶紧从鸽子笼里,掏出一只雪白又活泼的小鸽子。
这小东西“咕咕”地叫着,还拿着灵巧的小红嘴蹭蹭查理-徐的手。
管家也“咕咕”地逗了它一声,然后两手一转,血就从他手指缝流了出来。刚才还甜美鲜活的鸟足,就在他的手边蹬直了。
这一回,王丽通过了测试,而他则失败了,必须以命换命,免得被反噬。
回到室内,张总还是非常虚弱,他连抬起半身的力气都没了。猫眉也垮在脸上,突然变得慈眉善目了。
陆总皱皱眉。
他似乎觉得,继续留在丹尼斯先生的大宅里养病,太打搅主人家了,于是就把张总送到私人医院疗养,然后带着秘书和王丽,搬到了酒店。
秘书一等陆总回了酒店房间,就拉住王丽问:
“你觉不觉得那个大宅有问题啊?”
王丽虽然也觉得那里有点阴森,但是自己每晚都呼呼大睡,甚至邻居都听见她的呼噜声,现在才说人家房子有问题,她不太好意思。
于是,她只有对赵曼笑笑。
“我这两天晚上来听见有响声。”秘书住的离王丽最远,王丽当然听不到她那里的声响。
“奥?什么声响?”
“就是挪开盖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赵曼垂下两只极其漂亮的黑眼睛,有点犹豫。这次,换她把王丽说的毛骨悚然。
“别……别说了,我害怕。”
“是吧,我怕的就把陆总去XZ求的法器、和佛牌都拿出来,挂在屋里的门把手上了。结果……”
秘书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结果?”
“一点都没有好起来……”赵曼哀叹着,把小小的头搭在王丽的肩膀上。
“你不是党员吗?还有佛牌和法器啊?”王丽揶揄秘书迷信。
赵曼只有对她扁扁粉红色的嘴。
不过,搬到酒店后,大家可都松了口气,现在总算摆脱了那家神经的投资人,可以在回公司前、稍息一下。
傍晚之前,陆总跟他在清华五道口金融学院的同学约了个局,吩咐秘书和王丽自便。
赵曼就死活拖了王丽去34大街Penn站,要到附近的梅西百货逛逛。
传说中的梅西百货,跟周围的商区,让只从书上读过它的王丽大跌眼镜。
路倒是很宽,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很多,五颜六色的,杂乱无章。更让这里的一切,有种像是从40年代音乐剧黑白片里,自己染色后,蹦跶出来的感觉。
楼高不过几层。都粗粗矮矮的。基本都是黄砖、灰色石头和干土色水泥的混合体。
楼上挂的大灯箱,或者广告牌,虽然闪耀,却在这样的建筑群和黑灰色柏油马路的映衬下,有股好像雨淋日晒后、勉强重新糊了一层的土腥气。这让它们宣传的奢侈品店看起来,平易近人了很多,简直就像王丽家后边、马路对过儿的普通商业小区。
王丽本来就不爱逛街,现在更不明白:游客不远万里,跑来34大街、图什么。
但是,她要维持跟领导秘书的关系,只好勉为其难的进了梅西百货大楼。
不过真的到了店里,赵曼就发现王丽的用处,其实不大,因为店里非常贴心的雇佣了、很多中国学生或者移民,来充当导购,不会英文也完全没有问题。
说着普通话的,西班牙语,印地语的顾客,四处都是。大家都肆无忌惮的大声说着自己的语言,完全没有任何胆怯。
这一点叫王丽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在香港不得不小声说普通话,或者干脆不开口、就怕一露馅、就要被白眼的感觉,一扫而空。
看着赵曼疯狂选购着,王丽就溜下楼来,站在大街上,看着串流不息的人和人。
等到天完全黑透了,秘书才意犹未尽的、挎的两手满满的,下来了。王丽在其中看见了她见过的爱马仕橙红色的袋子,更多的是,她没见过的牌子。
突然,她想起自己还没替小银子去看减价的蔻驰包。
“这里有奥特莱斯么?人家托我看蔻驰包……”王丽赶紧把手机拿给很懂行的秘书看。
“这边都是最新款的。”秘书忽然哈哈哈笑起来,“唉?你自己不买个?真可惜!”
“为啥?”
“比咱们那里便宜多了呀。”
“姐姐,也得像你一样是个领导,我才需要这些东西啊。”
“你这个家伙。”
王丽和赵曼互相拍打着,一边躲十字路口的车流,一边四处咂摸。一不小心撞到一家算命小店的门。
“你要算一算吗?”女秘书对小店门上画的塔罗牌十分好奇。
“谢谢,不用了。”
“我一直想进去看看的。”
“你有钱去算命,不如让我给你算算好了。”王丽一把没拉住,秘书真的跑进了小店。
“店里的人不会普通话哈……”王丽吓唬秘书。
然后,就看见占卜师出来了,还是一个年轻细长的中国男人:“您想看看什么呢?”
秘书于是上去,赶紧跟占卜师比划起来,好像对方不是也在说普通话一样。
王丽唯有大喊一声:“我一会来找你哈”。
“不用啦,你直接回酒店吧!”赵曼从店里探出头来,对她眨眨眼。
现在就回酒店呀?王丽不想,但是自己一个人,去哪里呢?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悠着。
终于,王丽有点饿了,就从街上摆摊的小推车上,买了两只香蕉,四只桃子,共花了两美元。正一边吃,就看见了金发的黛比,就是当初开车带她去旧金山的姑娘。
“黛比!”
“丽!”金发黛比也看见了她,迅速从马路的另外一边,穿过自顾自的行人,挤了过来。“你在这里干吗?”
“well,我---”王丽觉得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唯有跳过去:“我们是来见投资人的。”
“那么,你怎么在街上吃水果?投资人不管饭吗?”
“老板去吃饭了,我们四处逛逛。”
“正好,我带你去吃点特色。”黛比拽着王丽进了个小斜插路,路边停着一个热狗摊子,还买转成个扇子花的饼圈。
王丽只见过小小的零食长这个花型,可还没见过这样的美国大油条。
又是黛比,买了两个热狗和两个饼圈。
王丽吃了一口,就后悔了:这美国的油条也太难吃了。什么味也没有,还凉哇哇的咂嘴。
“你去看了自由女神和帝国大厦了吗?”
“没有。”
“走,我领你去。”
金发黛比十分热情,让王丽很有些不好意思。
俩个人刚走过斜巷,忽然,俩黑人蒙着脸,从角落里蹿了出来。这两人倒是身材矫健,从脚踝到大胳膊,都充满了豹子一样的紧实肌肉,很是吓人。
就是其中那个矮个,都似乎有200斤重,王丽根本反抗不了。
“女士,把你们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黛比把口袋里的零钱,拿了出来。一把的铅色钢镚。
“你别开玩笑,我们要的是你的钱包。”
黛比举举手,表示自己没有钱包。
然后,劫匪又把匕首对准了王丽。那刀口下的锯齿,近得王丽都能数得清上面的凹槽条儿。
王丽赶紧把自己的口袋翻出来,里面只有20美元和一部小米电话。劫匪夺过王丽的钱和电话看了看。然后就又把那款用了四年的电话丢给了王丽,嫌弃它不值钱。
“还有首饰!”
黛比没有戴,王丽只有那个吉鲁博的指环。她不想交出来,但是两把尖刀对着自己,确实也没有选择。
于是,她哆哆嗦嗦的地小指头上指环撸下来,递给他们,看见他们要下嘴咬,就赶紧大叫一声:
“别咬,这是塑料的,一咬就坏了。”
劫匪不信地看了又看,然后在手里颠了颠,不得不相信了。于是,他瞪圆了眼白大、眼珠小的鼓眼睛,把指环一下扔到王丽怀里,大骂:
“你居然还骗我们?”
“骗你们?”
王丽一头雾水,看着黛比,对方也不明白劫匪在说什么。
“你根本不是中国人!”劫匪大声喊。
“我?”王丽看着骂她的劫匪。
另外一个劫匪则举着抢来的零钱,也十分不忿,唾沫都喷到了王丽脸上:“哪有这么穷的中国人,就带着20美元,还拿着这么破的手机和塑料戒指?!”
王丽看看黛比和劫匪,抱歉地低下了头。黛比在一边笑的哈哈的,好像她们不是遇到有人打劫一样。
“算了,算我们倒霉!”第二个劫匪,对王丽又伸出了大手。
王丽很识相,赶紧把热狗和咬了一口的美国油条都给了他。
两个劫匪才气哼哼的走了。
黛比拉着王丽赶紧转回到大街上,重回人群繁华处。她踢掉脚上的鞋子,从鞋垫里、拿出一张100美元的钞票来。
“好了,姑娘,安全了。你也可以把你的东西拿出来了。”
“什么东西?”王丽瞪大眼睛问。
黛比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真的就把所有的……值钱的都给了那俩货儿?”
“是呀。”
王丽不好意思的看着地,她一贫如洗了,真怕黛比扔下她。
黛比先是很不相信,等自己把王丽搜了搜,终于把嘴O了起来。
“神啊,你真太老实了,就这样把所有的钱放在口袋里?姐妹,你也没有带其他的值钱的东西?”
“没有”,王丽很抱歉地低下头。
“我真的服了你了。”黛比笑的差点出了眼泪。“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可爱。好吧,让我把你送回去。”
说完,她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领着王丽去搭地铁,把她送回了酒店。但心里,她却觉得是领着自己从前养过的那只胖杰克罗素梗犬。
那只灰白胖狗,也是这样一摇一晃地跟在自己大腿边,毫无心计,不知道它只是一只圣诞节礼物狗。节日一过,父母就要抛弃它。
而自己本来要带着它一起离家出走的,最后却因为天太黑太冷,把它留在了一条蜿蜒的公路边。
突然,王丽的问话声把她拉回了现实:“黛比,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家店的?”
“我早就告诉你了,我是CIA!晚安。”
金发姑娘笑了一下,消失在了酒店门外的夜色中,心里依旧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愧疚。到最后,她也没能“解救”王丽。